《受与天齐》小那就

2、城东棺材店

　　不知何时，城东开了一家棺材店，老板姓红，名锦，整日摇着一把玄墨色的纸扇子，远远看去就像一朵妖花，让人亲近不得。
　　别人家的棺材店门口挂白，屋里挂黑，他家的棺材店门口挂红，屋里也挂红，就连木质的棺材上边都刻有红色的花纹。扬州城里富甲之家数不胜数，间或有一两家赶上白事，有的图新鲜也会来红老板的棺材店里转一圈问个价钱，末了，掳着胡子原路返回。
　　不是对棺材的材质，样式不满，而是对价钱。红老板买的棺材，太贵了。城西老字号的棺材店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最贵也就五十两，城东红老板却要一百两，还是一口价。
　　每日，红老板就坐在雕花木椅上嗑瓜子，生意全交给店里的伙计小易。
　　小易是个只有十二岁年纪的男童，年纪虽小，嘴皮子却利落，可是任他说破嗓子，客人只要一问到价钱便立刻转身走人。
　　这天，又送走一个客人，小易苦着小脸走到红锦身边，开口抱怨，“你这是卖棺材呢，还是卖金子呢”
　　红锦随手一丢，没嗑完的瓜子撒了一地，永远都有些苍白的脸上挂着无辜的笑，“小易，你知道的，他们不识货嘛”
　　“在这样下去，咱们可就喝西北风了”小易任劳任怨的将桌子收拾干净，又把地上的瓜子皮扫到屋外，这才坐到红锦旁边双手托着腮看他。
　　一年前，孤苦无依的他被红锦救下，安排在店里当个伙计，可是一年下来，店里的生意寥寥无几，许多有意向的客人都被价钱吓跑了，再这样下去店也不用开了，两人饿死了也说不定。
　　红锦悠闲的喝了口茶，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将来没饭吃，清秀的眉目瞥向小易，扬眉道，“你信不信过几天就会有笔大生意”
　　小易撇嘴，一点都不信他的话，在小易眼中，红锦就不是个脚踏实地的人，虽然心眼不坏，但定非善类。
　　不知道为什么，小易就是这么觉得。记得几个月前，他亲眼看到红锦毫不留情的拒绝一个女子的示爱，理由居然是，他喜欢男人。
　　那个苍白清秀，喜欢穿红杉的变态老板喜欢男人？小易摇摇头立刻否定脑中不正常的想法，浑身一颤，后脊发凉的起了一身鸡皮嘎达。
　　红锦奇怪的看着小易，凑过去问道，“你冷了？”又看看后窗，院里的梧桐叶子都黄了，落了一地。
　　小易摇头，“你给我买的小袄挺暖和的”
　　扬州的深秋阴冷，红锦怕小易着凉就给他买了件小袄，蓝底黑袖，穿在小易身上却是好看。
　　“那就好，冷了就说，小爷我再给你买件去”
　　“你……”
　　红锦起身，拍了拍手朝外走去，后脚还没踏出门便又被小易叫住。
　　小易顿了顿，小手绞着袖子里的棉衣，说道，“我穿这件棉衣就能过冬了，倒是……你，这么冷了还只穿一件单衫”
　　对于小易的提议，红锦只是笑笑，然后转身踏出门槛。
　　小易追上去，靠在门边看着那抹越来越小的红色影子，兀自出神。
　　红锦摇着扇子四处逛逛，路过茶棚时正好赶上说书的刘大爷讲的精彩。红锦收扇，找了个位子坐下。
　　茶棚的小二一见是他，忙热情的拎着壶热茶跑来，“红老板，又来听刘大爷说书了”
　　红锦抿口茶，笑道，“店里有小易看着，又不忙”
　　小二也跟着笑，凑到红锦眼前，“红老板，今晚可有空？”
　　红锦放下茶杯，双臂交叠撑着身子，扭头轻笑，眉目张扬，一时间让小二看愣了眼。
　　怪不得这么多姑娘喜欢，这红老板真长了一双勾魂的眼。小二忙堆笑，“就是想请红老板吃个饭”
　　红锦冲小二诡异的笑笑，黑如点漆的眸子闪了闪，把小二拉近，低声说道，“难道小二哥没听过红某的传闻?”
　　小二不解，红锦继续说道，“我喜欢男人呐”
　　没等小二说话，红锦又道，“你没听过?”
　　小二木讷的摇头，眯着小眼看他。
　　红锦笑着摆手，“今晚我还有事，那个饭就先不吃了”
　　小二知道没戏，也不恼，反而又给红锦添了壶新茶这才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红老板是个怪人，扬州城东无人不晓。
　　但总是有些花痴的女人飞蛾扑火，小二惋惜的摇摇头，继续他的营生。
　　刘大爷说书乃扬州城一绝，案板一拍，嘴巴一动，死的都能给说活了。
　　刘大爷有个毛病，不爱讲死书本上的故事，偏爱聊聊民间野史，朝堂之事。
　　红锦要了碟花生米，边吃边听刘大爷说书。
　　“要说定国的开国功臣，必须提到墨杨凤墨宰相，话说这墨宰相聪明是聪明，可是却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刘大爷案板一拍，瞪眼瞅着下边的听众，发干的嘴唇一咧，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说道，“愚蠢！”
　　“自古功高过主的人就没有好下场的，墨家护国有功，定高祖能放过他们？自然是不能”刘大爷感叹一声，提起精神讲道，“可惜墨宰相逝世后，墨家也一落千丈，远不如从前啊”刘大爷也是有分寸的人，讲到此处便不再继续，吩咐小童收拾好东西背起链搭走人。
　　见刘大爷走了，红锦也不久留，付了钱便起身走人。摇着扇子晃晃悠悠朝店里走去。
　　红老板今天心情很好，沿路碰到人就打招呼，姑娘们被他撩的春心暗动，纷纷丢手帕砸他。
　　红老板也不拒绝，媚眼送的更勤。等进了店里，这才把落到肩上的手绢一丢，绣着鸳鸯的丝巾就这样可怜兮兮的被仍到了墙旮栏里。
　　小易瞅着他，皱皱眉，“你逛窑子了？”他才不信扬州城的姑娘会开放到沿路丢手帕的程度。
　　“大白天的，哪个窑子开门”红锦拍拍衣上的灰尘，大大咧咧的往凳子上一坐，玄墨扇子一收一放，发出极为响亮的声音。
　　“小易，大生意就要来了”红锦目光迷离，似是看着扇子，但又不像。
　　小易没搭理他，自顾的收拾屋子。
　　红锦没趣的撇撇嘴，双脚往桌子上一搭，靠着椅背仰头注视着屋顶。红锦喜欢红色，整个店里都是大红的锦缎，就连屋顶都挂着红绸，白天还好，晚上点起蜡烛，发黄的光晕照的整个屋子就像一张血盆大口，吓得小易不敢踏出房门半步。
　　红锦没说错，大生意真的来了。
　　三天后的一早，扬州首富王大百的死讯传出，当天下午王家千金王莹莹便坐着小轿子到了红老板的棺材店门口。小易连忙迎了进去，殷勤的端茶倒水，就差捶腿捏肩了。
　　“红老板呢”王莹莹扫了一圈也没瞅见红锦的影子，当下有些不悦。
　　小易忙说，一点不也敢怠慢，“我们老板一早就出去了，午饭时候都没回来”
　　“去，把他找来”王莹莹抿了口茶，傲慢的冲小易说到。
　　“这……”
　　“这什么这，生意要跟老板谈，你一个打杂的有什么资格”
　　小易是在刘大爷说书的茶棚找到红锦的，红锦看着一脸通红的小易，笑道，“被狗追了？我瞅瞅”说着，真往小易身后瞅着。
　　“王小姐在店里等着你呢”小易喘着粗气，话也说不连贯。
　　“哪个王小姐？”
　　“王大百的闺女王莹莹”受不了红锦吊儿郎当的样子，小易吼道。这下好了，整个茶棚的人都往这边看，连正在说书的刘大爷也停顿了一下，不怀好意的笑笑。
　　看来只能回去了，红锦失望的想。
　　王莹莹喜欢红锦，傻子都能看出来，小易站在一边，嫌恶的看着两人。
　　老板真是无耻，大白天的与姑娘调情，还有那个王小姐真不知羞耻，居然去抓男人的手。
　　小易气的两眼冒火，你们真的没看见这儿还站着个人呢？
　　许久，送走了王莹莹，红锦这才发觉小易铁青的脸。
　　“这就是你说的大生意？”
　　红锦挠挠鼻子，“这生意确实挺大，我们赚了两百两”
　　“……”

　　每过一段时间，红锦便会去收一两个小鬼。
　　这是他与阎王的约定，他帮阎王做事，阎王给他永生。
　　这次，直到扇面上的红云消失，红锦才缓过神，疲惫的合上眼，红锦转身，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你……”
　　蓦地，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飘进红锦耳中，单薄的身子禁不住的一阵轻颤，衣衫摩擦着肌肤都能透出凉意。
　　那个声音。
　　红锦睁眼，黑如点漆的眸子怔怔的看着街道拐角处。
　　深秋夜冷，雾气朦胧，即使这样，红锦还是能看到对面马车旁的男子。
　　肤如凝脂，美人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