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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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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彬妮跑到路边,拦到一辆的士,一头钻进去,然后拨开手机。
“嗨,贝蒂,帮我查一个人……”
……
“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吗?”
“好的,等一下……彬妮,你要找的模特儿现在正在中央公园的湖畔边进行一套外景拍摄。”
“司机师傅,请把车开到中央公园!”
路上每逢路口都要被红灯拦住一会儿,而且不一会儿还遇到了赛车。彬妮心情焦躁,周围一片吵闹,骑车鸣笛发出的噪音和人群不满的吵闹,司机打开收音机,里面竟然在放Manson乐队的摇滚乐lamp of god……她像是一块猪肉置身于砧板上,就要任人宰割了。儿时的回忆像是临死前的倒带,将所有的过往让你回顾一下,然后死神做出审判,终结你的生命。
彬妮感觉有些闷气,坐了这么多年的车,晕车的毛病一直有。“司机,能按开车窗吗……”不一会儿,彬妮感觉眼前暗下来,只隐约听到耳边回荡着司机的喊声,之后便是全黑的世界。
恍恍惚惚中眼前浮现出光亮,有小孩子欢笑吵闹的声音由远而近地响起。
“嗯?……对不起,我以为你是个女孩子。”……“我叫安德鲁,不过,他们都叫我‘安’。”……“安德鲁,为什么你没有朋友呢?”……
“我是卢克,我有很多朋友要介绍给你,以后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了!” ……“那个叫安的男孩为什么说话跟女生一样?他太奇怪了!”“对,有一次我看见他还戴着女孩子戴的耳环!‘人妖’吧,哈哈!”“住嘴,不许你们这么说他!”“彬妮,回来……”
……“彬妮,你想好了吗?要我们还是要他?”“彬妮,如果你要做我们的朋友,最好离那个男女不分的——‘怪人’远一点!”……“请别,别这么说他……”“你如果和他在一起,那很遗憾,我们,还有卢克,都不能和你玩了!”……
“彬……彬妮——哦,哦,她醒过来了!”贝蒂又惊又喜的呼喊起来。彬妮在一群陌生人的围观中醒来,人们看她醒了,便渐渐散开,各自离开了。
“哦,彬妮,据我的经验你这是低血糖……给你,我包里有一盒果汁,先喝着,然后我带你去医院!”“你怎么会在这里?”彬妮无奈地接过贝蒂递过来的,插好了吸管的果汁。“司机用你的手机打了我的电话,我就来了。”贝蒂喋喋不休,“你这样太吓人了,中午饭没吃吗?”“没来及吃。”“这样不行,卢克没有好好照顾你么……你究竟怎么了?”“照顾我……算了吧,他自己都像个孩子。”听到“卢克”这个名字,彬妮的心脏就好像被抽打了,微微痉挛着。
“发生了什么?”贝蒂问。
“没什么。”彬妮冷冷地答道。
“彬妮……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却将我拒之门外,所有的心事都不和我说,总这样。”贝蒂的神色黯淡下去。彬妮看了看她,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臂,叹了口气。
“那么好吧,不提他,但告诉你另一个我的秘密。我一口气说完,你不许插嘴。”
贝蒂像忠犬八公一样,用力点头。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个青梅竹马的伙伴……”
“天——”贝蒂忍不住叹出声来,但被彬妮瞪了一眼后,赶紧捂住了嘴巴。她朝着彬妮眨眨眼,示意她继续说。
“……我是转学来的外国学生,我不喜欢搬家和换地方,我很快失去耐心,我的脾气也逐渐变得暴躁。所以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但他不同,有一次我的东西被班级霸王扔得满地都是。边上几个人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却都没有敢动弹的,只有他过来帮我一点点捡起来。后来我们俩一齐被揍了一顿。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
他是个很弱的男孩,我则强硬、仗义,自然而然我就成了他的英雄。他和别的男孩子不同,他太过于柔弱了。他比我温柔多了,他腼腆、话少、细心、体贴人,他脆弱、敏感,容易悲天悯人。从十三岁开始就拒绝大人帮他剪头发,开始蓄长发。
有时候我会想,或许真的是神出了错……就好像激发了我的母性一样,和他在一起我很难不想要保护他。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我保护他,安慰他,我一直告诉自己必须坚强、隐忍。和他在一起,我几乎遗忘自己是个女孩子。我不再关注花花绿绿的衣服,不玩布娃娃,不懂得撒娇……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我的朋友——安德鲁。
我们一直这样过了几年,但我后来做了件愚蠢的事。
因为我开始喜欢一个男孩子,就是卢克。他的出现让我迅速走出困惑,我开始关注安德鲁之外的人。我希望在卢克的圈子里玩,所以,某种意义上抛弃了他。卢克的朋友不喜欢他,总问我他的事,我只好揶揄一些话,结果有次恰好被他听到……不久,我被卢克的朋友们逼迫,做了选择。所以,我选择放弃他。
和卢克他们一起的时候,看到他我也只得装作没看到。其实我一直都在关注他,他剪了头发,不再穿彩色的发卡和闪光的衣服、鞋子。他非但没有抱怨我,反而还在做出改变,偷偷给我写信,试图挽回我……但我却不能回到他身边,我只能像个懦夫,对他的挽留熟视无睹。没想到之后他便转学了,没有留下任何讯息给我。
我一直挣扎着,我害怕再看到他,害怕他孱弱、受伤的目光。那让我有一段时间都厌恶他带给我的压力,但我又疯狂地想见他,他像我的一部分,像我的一个缺陷,我抛弃他之后就不能心安理得地生活,不能再做我自己——因为那是我致命的缺陷,藏得再深,他都存在,提醒着我,让我抬不起头来。
他就像打定主意躲避我,不给我赎罪的机会一样,无论我怎么寻找,都没有消息。我一直有看到他妈妈的消息,但她位居高层,如果她不想见我,我很难接近她……她也的确不希望我再出现在她儿子面前。
……直到今天,他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我看到他的海报出现在这个城市里,他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极端地像女孩子——”彬妮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皱了皱眉,脑海里浮现那张在风里漂浮着的海报。
这时候,彬妮意识到身后的小餐馆里放着carla bruni的chanson triste。这首这里大街小巷常有的法文歌里,女歌手略带沙哑的声音,慢慢地唱着那“香颂”。
“我好奇,你跟他怎么说的?”贝蒂声音很轻,她小心翼翼地问。
“嗯?”彬妮从歌曲的幻觉里回过神来。
“那时候你要和他分开,跟他怎么说的呢?”
“‘对不起,我们以后不再是朋友了’,一个孩子还能怎么说……”彬妮突然想起当时的情形,他有些震惊,但随即让自己像个成年人一样镇定下来。他的嘴角极其不自然地颤动了下——他还在勉强自己给她一个微笑。他在风里眯起的水汪汪的灰蓝色眼睛,在长长密密的睫毛里颤动着,久久地注视着她。
那双眼睛能看穿她的灵魂,让她不能自拔,并且无地自容。
“你真的这么说了……你的确挺恐怖的。如果我小时候被最好的朋友嫌弃,可能会弄个布娃娃诅咒伤害我的那个人!”贝蒂总结。彬妮叹了口气,但却条件反射地为自己辩解:“我那时候还小,我……”如果说她那时候还小,那代不代表,她本身就坏,骨子里带来的……彬妮想到这里,顿住了。
“你觉得他会不恨我吗?”彬妮朝后仰去,靠在路边的栏杆上,丧气地望着贝蒂。贝蒂看了看她背后的栏杆,可能是因为那上面的灰尘和污垢,她看了之后略微显露出厌恶的神色。但彬妮并没有坐起来,她没有力气,也没有精神挪动。
“如果是我,肯定的,肯定会恨你!本来就被人嫌弃,最后连推心置腹的好友也背叛了自己,那是致命的一击!我会记恨很久……”贝蒂顿了顿,末了说了句,“刚刚不是说了么,用‘布娃娃’诅咒之类的。”
彬妮盯着贝蒂的脸,感觉自己的下眼皮颤动了一下。她在心里想,回头要把“决不能背叛贝蒂”这条加进她的人生原则手册里。
随后,彬妮用手撑着地站起身来。贝蒂赶紧上前扶她,担心地问:“你感觉好些了?你要去哪,我们去医院吧?”
“不,不去。我有个地方要去。”
“哦,天……是他,”贝蒂恍然大悟了似地,抓着彬妮的手臂惊呼道,“你之前打电话让我找的模特儿——他就是你的那个‘青梅竹马’,不是吗?”
“……你终于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