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色面具》猫来兔往

1、（1）

　　（1）

　　他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嗯？……我以为你是个女孩子。”……“你为什么总自己呆着，没有朋友呢？”……“对不起，我们以后不再是朋友了。”

　　“我叫安德鲁，不过，他们都叫我‘安’（安，是女孩的名字，在这或多或少含有贬义）。”微鬈头发的小男孩腼腆地介绍自己，用手指下意识地反复卷动衣角，并且微笑着。他有一张恬静的脸，那张脸至今依然让人难忘，因为它美得深刻，深刻也因为哀伤。看起来是笑，但它掩藏无奈，还有别的色彩，失落，也许更像孤独？她不能分辨……那个表情像清水聚作的雕塑，凝固在她的心里，有时候又会像水中的倒影荡漾开来，模模糊糊。

　　早晨的广场前，穿着正式的人们行色匆匆，鸽子们低声呢喃着享用早餐。彬妮靠在石雕边，耳机里响着“hidden romance”，是从老家带回来的歌。

　　这首歌听起来基本上是钢琴在演奏，时不时有几句女声轻轻地哼声，没有一句正式的歌词，但却能够感受到里面隐藏的讯息。如此清晰的倾诉，却的确像歌名一样，歌者试图隐藏着那份浪漫的心意，所以什么歌词也没有。

　　每当早晨，她都愿意独自出来散步，让带有薄雾的冰冷空气唤醒自己还惺忪的睡眼。昨晚的那个梦让她辗转反侧，这么多年了，她又想起那个让她愧疚的儿时玩伴——安德鲁。如果必须说出那个词，那么是她“抛下”了他，选择了和其他人一样，放逐他，抛弃他。那是她做过的最蠢的事情，最邪恶的事情。

　　她总以为自己是坚强的，像看上去那样，不在人前哭泣，做事果断，很少在选择上被羁绊住。但那件事是块心病，它像一块美丽的噩梦糕点，甜蜜却掺有剧毒。它将她的弱点暴露无遗，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的懦弱和卑鄙。

　　她爱过安德鲁，至少像对朋友，像对亲人一样爱过，她迷恋于他身上特别的气质，那是在阳光下挥洒汗水的男孩子没有的东西。可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这种感觉阻止她前行。她永远和他之间有道鸿沟……他像颗星星——湖面上的星星，她以为伸手可以触及的时候才发觉他其实有多遥远。他对于这个世界是颠倒的，如果她要追随他，就必须颠倒自己的世界。可她只是个普通人，这般追随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溺死在湖水深处。而那里最终除了无际的黑暗外，一点星光也没有。

　　突然有一天她害怕自己像他一样被人群抛弃，被排挤，她害怕被他连累。所以，她最终抛下他一个人面对那个恶毒的、偏见的世界。

　　彬妮感觉自己现在心力憔悴，原本就理不清的生活，因为早上梦到小时候的事情而更糟糕，仿佛一切都要将她推向绝望的崖边。

　　想到就要回去面对卢克，彬妮微微皱眉。收起了耳机，迎着薄雾里惨白的阳光踏上返家的路。

　　打开家门，房子里还很暗，充斥着夜间迷雾般沉闷的味道。

　　彬妮从口袋里伸出手，按开客厅的灯。她的手冻得微红，鼻尖也是。卢克顶着一头浅金的蓬乱短发，从厨房信步度到灰蓝色的沙发前坐下，只是扫了她一眼，并没有过多的关心和询问。

　　“还没有早饭？”卢克望着彬妮就要从他面前走过去，终于发话。彬妮叹了口气，停下来回头凝视他。

　　这位她曾深爱的人，正没心没肺地对视她，如此熟悉漂亮的娃娃脸，如今却让她感觉那么遥远、陌生。从很早前相识到真的在一起，究竟是喜欢他，还是习惯了他，她已经分不清了。她下意识地转移视线，看向他的领口……这并不是“那件衬衫”，可还是让她想起了昨天洗衣服时，在领口上看到的一点口红印。她的第一反应，那可能是不小心弄到领口的红章泥，但可惜，某种牌子的口红总是有着特有的香味……时间对于卢克似乎静止了一般，对于彬妮这一切则超出了时间的掌控。

　　“你没事吧？”卢克的声音打破了冗长的沉默。彬妮回过神来，看到卢克微皱的眉头和一脸的茫然。她不知道该怎么提起，所以没有提起，只是轻扯了扯嘴角，算是勉强地一笑。她强忍着痛苦放下手腕上的包，一转脸躲进厨房。

　　到厨房，往深处稍稍走走，她便支持不住了。扶着冰冷的桌面，眼泪夺眶而出。盯着自己颤抖的手腕，模模糊糊地看到大滴大滴的泪珠子绽开在光滑的桌面。现在还像是做梦，在彬妮心里，他这样可爱的一个人，怎么会伤到她，实在想不到。

　　也许是什么蒙蔽了她的眼，他或许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好。可是为什么早先没发现这点？

　　一双大手从后面轻轻揽住了她，卢克的温热气息，她一瞬间就能识别。

　　“我妈妈今晚会来，你今天上班吗？”卢克在耳边问。他很爱，很爱他的妈妈，这原本也是她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

　　“嗯……”彬妮简短地答复，声音因为刚才的哭泣微微颤抖。她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出卖了她。于是她假装埋头忙着做早饭，来掩饰这一点。

　　但卢克很快意识到异常，他扶住她的肩，将她扳过来，面对着他。他将头偏向一边，望着她低头深掩的脸，忧虑地问：“你哭了？”

　　她迅速地用手指摸了一下眼角，摇了摇头，仍然垂着眼睛，不去看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置可否，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

　　“没什么，我要做饭了。”她冷冷地说，但没有办法移动，只是等着他放开她。他只好松开扳着她肩膀的双手，呆呆地望着她转身继续为他做早饭。

　　早餐桌上，两个人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卢克时不时地偷偷观察彬妮的表情，后者则没有抬眼，只顾着埋头简单吃了点饭，然后默默地回房间看电脑。卢克吃完饭便独自出门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