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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4:极光 ...

  •   ——“数不清第几个日夜,我们的飞机盘旋上空,物资快要耗费完毕,我仍找不到方向,迷航了,带着一飞机的人,包括......我爱的人。”
      ——“我单方面很喜欢他,没敢说出口,后来我后悔了,我应该早点告诉他的。”
      许多年后的残卷中,后代的病毒学家们又找到了当时丧尸潮的蛛丝马迹。
      这一次他们看到了一位少将在生命凋谢前写下的日记。
      日记里并没有明确提到丧尸病毒爆发的首要原因,仿佛是一夜之间来的,全世界都陷入了这样的恐慌和灾难里,秩序被捣毁,陆地被侵占,安全的只有海域和天空。
      然而人并不能够一直在海域中生存。
      病毒学家破译了日记后被时光浸泡过的文字,得出一个骇人的结论:这位少将带着所有幸存者前往第九区避难,然而他却在直升机上再次收到了来自军部总庭的电报,总庭说第九区爆发丧尸潮,且这一次异常严重,有一种不知名的变异病毒感染了军官,军官内部出现人传人,目前九区已经沦陷。
      “请你们即刻返航。”
      电报上是这么说的。
      但少将在最后的记录中写道,天气恶劣,无法返航。
      .
      直升机的螺旋桨搅碎了云层,机舱内的气压随着高度攀升而逐渐降低。
      余恕抱着昏昏欲睡的崽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孩子柔软的头发——头发上还沾着昨夜暴乱留下的细微血痂,像干涸的红泥嵌在金色的丝绒里。
      少将从前舱回来时,军靴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摘下黑色的战术手套,露出腕骨处一道狰狞的旧疤,疤痕蜿蜒着从虎口一直爬到袖口深处。
      余恕猛地别过脸,却听见少将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九区的坐标收到了,但雷达显示前方三十公里有异常信号。”
      “异常信号?”余恕的声音有些发紧,“是丧尸?”
      “不确定,”少将把一份折叠的地图拍在他面前,浅绿色的眸子微微眨了眨,“可能是变异体聚集区,也可能是其他基地的求救信号。”
      地图上用红笔圈出的区域正位于航线正下方,过去是一座大型生物研究所,病毒爆发初期就被列为高危禁区,总庭的负责研究这个的人之前讨论过,他们强烈怀疑丧尸病毒就是从这个地方传出来的,可是没有直接证据,毕竟这里的生物实验都太危险了,最开始是研究所疑似弄丢了某个实验样本,再然后这附近的居民接二连三地开始出现头晕、莫名其妙流血的症状,再然后有了第一个不明原因死亡的人。
      从那时候开始,一切就都变样了。
      病毒不断变异,最后被感染者成了丧尸。
      崽崽突然从余恕怀里抬起头,小手指着舷窗外:“叔叔,你看那些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数百只黑鸟正以诡异的姿态盘旋在云层下方,它们的翅膀呈现出奇怪的灰黑色,尖喙泛着暗红,像是被血浸泡过。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鸟的眼睛全是浑浊的灰白,没有丝毫活物的光彩。
      “是感染体,”少将的手已经按在了枪套上,迅速做出了判断,“新型变异,能适应高空环境。”
      话音未落,最前排的直升机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爆鸣。
      一只翼展近一米的黑鸟撞穿了机舱玻璃,尖利的喙部瞬间刺穿了副驾驶的喉咙。鲜血溅在仪表盘上,染红了闪烁的指示灯,那架直升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开始急速下坠,驾驶室中的人开始怪叫。
      不好!他要变异了!
      机舱里的人纷纷哭喊起来,甚至有人想跳机。
      “我不要被感染啊!我不要变成怪物!救救我!”
      “我要下去!我要离开这里!”
      “放我们离开!我不要等死啊啊啊啊啊!”
      军部的人开始维持秩序,少将冲到最前面,一脚踹开了驾驶室的大门,紧接着他抬起手臂对着驾驶室上已经被咬的机长就是一枪。
      砰——
      机长倒在座椅边,一旁侥幸没被咬到的颜越骂了一句,然后踢开了机长的尸体,转而坐到左座开始操控正不断在云层里横冲直撞的直升机。
      少将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颜越:“可以!相信我!”
      他猛地拉杆,直升机一点一点扭转着机身,但还是很晃,外面的气流几乎要把人给硬生生拽出去。
      外面的机舱又传来哭喊。
      “抓紧!”少将三两步回来,一把将余恕和崽崽按在座位上,同时对通讯器嘶吼,提醒其他几架直升机,“外面那些都是变异体!全体降低高度!规避鸟群!快!”
      机身猛地下坠数百米,机舱内再次爆发出成片的尖叫。
      余恕死死抱着崽崽蜷缩在角落,眼睁睁看着黑鸟如雨点般撞在机身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甚至有几只撞碎了舷窗,腥臭的羽毛混着黑血飞溅进来,其中一只扑向离窗口最近的老人,却被突然伸来的军刀劈成两半。
      待他惊吓之余回过神的时候,少将脸上已经沾满了那不知名变异鸟类的血。
      “你......你!”余恕说不出话,他想说的话太多了。
      你会不会感染?你感染了那大家怎么办?我们真的只能等死吗?我们真的要死了吗?
      少将站在舱门附近,军刀在手中翻飞如银蛇,每一次挥砍都精准地劈碎一只变异鸟。
      余恕:“你开枪啊!你为什么不开枪!”
      这样很容易被鸟伤到的,还不如开枪来得痛快。
      而少将只是吼道:“没子弹了!”
      墨绿色的制服很快被染成深褐,脸上溅到的血珠顺着下颌线滑落,在脖颈处晕开。余恕忽然想起昨夜在宿舍楼下看到的景象,想起那些每天早上起来都会看见的,被挤扁在窗框里的丧尸碎肉。
      原来少将每天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地狱。
      “燃料箱被鸟群的喙击穿了!”颜越的声音带着哭腔从通讯器里传来,“备用燃料也在泄漏!”
      少将劈碎最后一只试图闯入的黑鸟,转身,按着耳麦,嘶吼:“准备迫降!重复,准备紧急迫降!”
      他的右眼不知何时染上了血丝,沉黑的瞳孔里翻涌着与平日冷静截然不同的狂躁:“余恕,带孩子到机舱后部,用安全带把自己绑在座椅上!快点!”
      余恕第一次没有反驳。
      他照做的时候,听见少将正在用俄语对着通讯器急促地说着什么,那些音节坚硬如冰,却奇异地让人感到安心。
      当直升机开始倾斜下坠时,他看见少将扑向操作台,用身体挡住了失控弹出的金属碎片,左肩瞬间绽开一朵血花。
      剧烈的撞击让所有人失去了意识。
      余恕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卡在变形的座椅之间,崽崽趴在他胸口,额头上磕出了一块青肿。
      他慌乱地朝外面看去,发现直升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坠落到了某片不知名海岛上,机舱已经断裂成两半,浓烟从断裂处滚滚冒出,夹杂着刺鼻的汽油味。
      他挣扎着解开安全带,刚把崽崽抱起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动静。
      是少将。
      他靠着一根断裂的金属杆站在机身残骸外,左臂无力地垂下,右手却稳稳地握着军刀,每一次挥砍都伴随着变异鸟的哀鸣。
      那些黑色的鸟并未散去,反而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聚集在周围。
      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几乎遮蔽了半边天空。
      而机舱里的人,多数已经成了感染者。
      他们流着血,行尸走肉般在机舱里游荡,时不时发出嬉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狂,然后和大家同归于尽。
      这些感染者里,包括刚才的颜越。
      砰——
      是枪声。
      开枪的不是少将,余恕看清楚了,颜越刚才举着枪自杀了。
      所有人都吓坏了,开始尖叫,拍窗户,拍门,然后有人忽然看见机舱门已经在急速下降过程中掉落了,此刻狗洞大开,于是大家开始争先恐后地往那里挤,甚至为了出去,有人已经打了起来——仅仅只是为了能够先一步离开。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这边!” 余恕在机舱后排,他没有去挤,他在想别的办法,随后突然看到机舱后部有一个应急出口,于是他逆着人流,悄悄地过去了,咬着牙将崽崽塞进狭窄的通道,“快,你躲进去,不要回头!”
      “那你呢叔叔?” 崽崽的眼泪混着灰尘淌下来,浅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我去找那个穿绿色制服的叔叔,” 余恕替她擦掉眼泪,指尖触到孩子滚烫的皮肤,而后像是下了重大决心一般,朝孩子怒吼道,“走啊!走!”
      那孩子哇地哭了,然后听话地手脚并用地爬,不断往余恕指的方向去。
      孩子想回头看看余恕,而下一秒余恕狠狠地掀起应急通道上打开着的铁门,哐地一声,用力砸下,把这个通道口盖得严严实实。
      此刻场面混乱,这样的声响和外面的鸟群的声音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
      没有人注意到他这里。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第一次做出了这样自私的行为,他心里在不断地挣扎,心脏砰砰跳动着。
      他缓慢地顺着人潮走向前舱的出口,许多人已经开始自相残杀,尽管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别人打起来,但是这些人现在就是这个状况,他们好像已经不打算活着离开了,于是就想把自己的同胞弄死,一大群人在机舱里大打出手,谁也不想谁能平安出去——大抵是因为,在这样的大灾难面前,没有人希望自己死了而别人却侥幸活下来,于是所有人都变得小鸡肚肠。
      出口处反而空了下来,只有几只丧尸在门口转来转去。
      余恕想,他真是太糟糕了,他刚刚发现了可以藏身的秘密小基地,但是他并没有告诉其他的人,而是把崽崽关了进去。
      .
      但命运没有给他自责的时间,因为他此刻正好看见一只变异鸟扑到少将背上。
      那畜生尖利的爪子刺穿了制服,深深嵌进肩胛骨的皮肉里,少将闷哼一声,反手用枪托砸烂了它的头,却因为剧痛而跪倒在地。
      更多的黑鸟俯冲下来,喙部在阳光下闪着暗红。
      余恕大叫一声,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勇敢的时候,他捡起地上的军刀,几乎是凭借本能推开了挡在机舱门口的那几只该死的丧尸,然后一整个人朝他的少将扑了过去。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不能让这些东西靠近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少将。
      军刀刺进鸟腹的触感软腻而恶心,鲜红的血液喷了他一脸,但他没有松手,一下,两下,三下......直到那只鸟彻底停止挣扎。
      他剧烈喘息。
      “你疯了?”少将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拽住余恕的后领,“你在干什么!”
      “那你呢!” 余恕抹了把脸,血和鸟液混在一起,腥得他直反胃,“你就该一个人扛着?你死了我们所有人都活不了了!”
      少将的左眼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没再说话,只是从背包里掏出急救包,咬着牙给自己的左肩缠绷带。
      血很快浸透了白色的纱布。
      余恕想到了保尔嘉莉死时血溅在地上的颜色。
      “她当时......也是这样吗?” 余恕突然问。
      少将的动作顿了顿:“谁?”
      “保尔嘉莉,” 余恕的声音在发抖,“被你枪决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流了这么多血?”
      少将没说话。
      那些变异鸟不知为何开始骚动,它们盘旋着向后退去,仿佛在畏惧什么。
      少将抬头望向不远处,脸色骤变:“不好,是尸潮。”
      远处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一片正在移动。
      那不是鸟群,而是数不清的变异丧尸,它们的四肢扭曲成诡异的角度,以远超普通丧尸的速度狂奔而来。
      更可怕的是,它们的背上都趴着一只变异鸟,像某种畸形的共生体。
      “是研究所的方向,”少将拽起余恕,将一把手枪塞进他手里,“会用吗?”
      余恕摇摇头,却紧紧攥住了枪身。
      他的手颤抖着,金属的冰冷顺着掌心蔓延到心脏。
      原来死亡一直离自己这么近。
      “记住三点:扣扳机,对准丧尸的头,不要犹豫,否则脑袋开花的就是你,”少将的声音异常平静,“......还有,活下去。”
      余恕震惊地看向他。
      少将往机舱里看一眼,声音压得很低:“机舱里的幸存者都已经感染了,现在我数三个数,三......二......一,跑!”
      他们跑了。
      没错,他们只能跑。
      这里没有信号,少将没办法叫总庭增援。
      他们在树林里狂奔,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喘息,但少将始终把余恕护在身侧,左肩的绷带已经彻底被血浸透。
      余恕突然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喘着气说:“我......我真的跑不动了,我把崽崽关在了机舱的避难通道里,那些丧尸,应该伤不到她。”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跑吧,你跑得越远越好,”余恕哭着说,“你是军部的人,只有你知道怎样才可以救其他幸存者,等你躲过了尸潮,就回去找崽崽!把她带到你们总庭去!总庭肯定是安全的!”
      “可惜了,我这个人很讲道理,基地法则第十四条说过,” 少将突然开口,声音因为失血而有些发飘,“保护所有幸存者,包括你这种不听话的。”
      余恕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想起初见时黑洞洞的枪口,想起顶楼那声震耳欲聋的枪响,这个总是板着脸的混血少将,好像从来都不是什么冷血动物。
      最后少将把已经没有力气再奔跑的余恕背了起来。
      余恕就这么趴在少将的背上,感受着他跑动时的起伏,不知道过了多久,余恕觉得自己好像是因为长时间没吃东西晕了过去。
      .
      余恕是被一阵剧烈的颠簸晃醒的。
      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他费了老大劲才掀开一条缝,入目是一片模糊的灰黄。风像刀子似的刮过耳朵,带着股腥甜的腐臭味——是丧尸特有的味道,浓得化不开,熏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醒了?”
      头顶传来少将低沉的嗓音,带着点喘,像是跑了很久。
      余恕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宽厚的背上,两臂被什么东西紧紧勒着,勒得肋骨生疼。他动了动手指,摸到一截粗糙的帆布带,顺着往下摸,才发现是少将的军用皮带。
      对方竟然把他像背包一样捆在了背上,皮带扣勒在他的腰腹间,每一次跑动都硌得他皮肉发颤。
      “你……”余恕的嗓子干得冒烟,刚吐出一个字就被风呛了回去,“放我下来……”
      “闭嘴,” 少将的声音很冷,“再乱动就把你丢下去喂丧尸。”
      余恕乖乖闭了嘴。
      他这才看清周围的景象:他们正在这偌大海岛的一片废弃的工厂区狂奔,生锈的铁皮屋顶在风里发出哐当的哀鸣,地上散落着断裂的钢筋和扭曲的铁皮。
      而身后不远处,两个黑影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追来,四肢着地,关节发出咔咔的脆响,速度快得惊人。
      是变异丧尸。
      余恕的心脏猛地缩紧。
      “怎么办!” 余恕急得嗓子发紧。
      “别怕,有我,” 少将言简意赅,“你把枪拿稳,别掉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丧尸已经追了上来。
      离得最近的那只猛地扑起,枯瘦的爪子带着黑绿色的粘液抓向少将的后颈。余恕甚至能看清它嘴里参差不齐的黄牙,和那双浑浊的白眼球。
      “小心!” 余恕失声尖叫。
      少将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矮身侧滑,同时腾出右手,精准地扣住了丧尸的手腕。那只丧尸的手臂以一个违背常理的角度扭曲着,指甲又尖又长,几乎要戳进少将的皮肉里。只见年轻的将军闷哼一声,手臂肌肉贲张,硬生生将丧尸甩了出去。
      那只丧尸撞在废弃的机床铁架上,脑浆混着黑血溅了一地。
      但另一只已经扑到了面前。它没有攻击少将,反而张开嘴,朝着背上的余恕咬来。腥臭的风扑面而来,余恕甚至能感觉到它牙齿上的腐烂味,他吓得浑身僵硬,下意识地缩起脖子,却看见少将突然偏过头,用肩膀狠狠撞向丧尸的胸口。
      咔嚓一声脆响,似乎是肋骨断裂的声音。
      丧尸被撞得后退了几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比刚才还要激动。
      少将趁机欺身而上,左手按住它的肩膀,右手成拳,带着风声砸向它的太阳穴。
      一拳,两拳,三拳……
      直到那丧尸的脑袋像烂西瓜一样炸开,他才停手,指缝间全是黑红的血污。
      余恕看得目瞪口呆。
      他从没想过,这个平时连表情都很少的少将,打起架来会这么狠,狠得像头被逼到绝境的狼。
      少将喘着粗气,后背的肌肉因为剧烈运动而紧绷着,汗水顺着脊椎的沟壑往下流,浸湿了余恕的衣襟。
      余恕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没了,都处理完了。” 少将的声音哑得厉害。
      余恕这才发现,少将的左腿不太对劲,跑动的时候有些跛。
      他低头看去,只见少将的军靴侧面破了个洞,暗红色的血正从里面渗出来,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你受伤了!”
      “小事,” 少将不以为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腿,“抱紧我,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血腥味会引来更多丧尸,到时候可就不好办了。”
      余恕没再说话,只是嗯一声,默默地收紧了手臂,把脸贴在少将的脖颈边。
      隔着一层薄薄的制服,他能感受到对方皮肤的温度,刚才的打斗太激烈,少将的体温烫得惊人,像是揣了个火炉。
      他看不到少将的表情。
      风还在刮,吹起少将额前的碎发,制服帽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又掉在了哪里,他只能感受到少将的头发轻轻挠着自己的前额。
      少将就这么背着他一路逃,最后终于在天黑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废弃防空洞。
      防空洞深处传来滴水的声音。少将把他从背上放下来,从侧兜里拿出一支应急灯点燃,昏黄的光晕里,余恕看见洞壁上布满了抓痕,还有几具早已干瘪的尸体。
      代表这里曾经有人来过,却没能活下去。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等天亮,” 少将靠在岩壁上闭目养神,失血让他的脸色比余恕还要苍白,“尸潮怕火,也只在白天活动频繁,我们在这里暂时会很安全。”
      应急灯的光芒照亮了小小的一方。
      余恕数着水滴的声音转移注意力,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却突然听见少将低低地咳嗽起来。他凑过去想看看情况,却被一只滚烫的手按住了肩膀。
      “别碰我,” 少将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我被感染了。”
      余恕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看着少将左肩的伤口,那里的皮肤已经开始发黑,变异病毒的潜伏期比他们想象的要短得多。
      余恕害怕:“怎么办,怎么办啊,我......我要怎么救你?”
      余恕蹲在少将身边,看着他左肩的伤口。
      黑紫色的血已经浸透了纱布,边缘的皮肤像被烧焦的纸。
      “我帮你重新包扎,好吗。” 余恕的声音在抖,手指却很稳,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
      少将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应急灯的光落在余恕苍白的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像受惊的蝶。
      “你不怕我变异?” 少将突然问。
      “怕,” 余恕的指尖沾到血,烫得像火,“但更怕你死。”
      少将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别费力气了。”
      “我不,” 余恕固执地撕开新的纱布,笨拙地缠在他肩上,“你说过要带我去九区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少将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
      “在直升机上,” 余恕的声音很轻,“你说九区没沦陷,要带我们所有人去九区避难。”
      他低下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你还说……等到了九区,要教我更多的俄语。”
      “九区沦陷了,否则我不会让驾驶员改变航线。”少将低声说。
      水滴声在防空洞里变得越来越清晰,听着像是眼泪掉落的声音一样。
      余恕:“那我们就到别的地方去!我能救你的,肯定能,我会有方法的。”
      少将低低一笑。
      救不了。
      余恕不断摇晃着对方的手臂,情绪到了最高点,他想起什么,哭着说:“我,我进避难区之前听电视上说研究人员可以用血清救人,但是,但是抗病毒血清特别少......你,你是军部的人,你身上是不是带了那个东西,拿出来,我帮你打——”
      他觉得军部的人肯定会有血清,毕竟军部的人会把好东西留给自己用。
      “没用的,”少将笑了笑,“我的权限还不至于随身配备血清。”
      “那怎么办啊!”余恕不断在他身上翻找,最后一把取下他胳膊上的通讯器,一遍一遍地企图给总庭发信号,慌乱得语无伦次,手拼命抖着,好几次险些把通讯器掉在地上,“我能救你的,我可以救你的,只要总庭接到了你的信号,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可是这荒郊野岭的,也压根不在之前规划出的几个避难区里,又怎么可能会有信号呢?
      少将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在意识丧失之前狠狠按住余恕的手腕:“我给你的枪里,还有一颗子弹,最后一颗。”
      “那把枪......” 余恕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给我枪,是不是早就料到会这样?”
      少将没有回答。
      他温和地笑着,这大概是他对余恕做过的最柔和的表情了,他颤抖着从被染成深色的制服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大小的东西,塞进余恕手里,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这是通行证,所有基地都通用,你如果能活下来,就去找崽崽,然后......直升机的驾驶室里有地图,你按照地图走,去总庭找到总指挥官,报我的编号。”
      通行证温润的触感在掌心发烫,上面刻着一朵很漂亮的曼陀罗花,右下角写着一串字母。
      Аврора
      “Аврора......”余恕下意识用有些蹩脚的俄语念了出来。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少将:“其实Аврора.是我自己的名字。”
      余恕刚想说什么,少将打断了他:“直升机急速下降的时候我冲到驾驶室里看过,我们所处的这片海岛距离三区不远,三区应该还没有沦陷......咳——如果实在不行,你可以先到三区去躲一阵,让三区的人,带你到总庭。”
      “你呢?教官你怎么办!”余恕怒吼。
      “大概还有点时间,我会变异的,” 少将闭上眼,又睁开,浅绿色的左眼里没有丝毫波澜,“乖,你现在可以把枪拿出来了。”
      余恕不断摇头,眼泪断线似的扑簌簌往下掉。
      他不想。
      他知道少将的意思。
      那最后一颗子弹,恐怕是少将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点点体面了,被枪决的感染者会直接死掉,不会再继续异化,这样少将伤不到余恕。
      少将恐吓似地吼道:“枪呢!拿出来!”
      余恕哭了。
      他突然扑过去,狠狠吻住了少将的唇。感受着滚烫而干涩、带着血腥味和硝烟味的唇,可是却奇异地让人安心。几乎是同一时间,少将的身体僵了一下,没等他加深这个吻,少将便用力推开他,右眼的黑瞳里第一次染上了震惊。
      余恕疯了,他从不敢表露的心意全部在此刻具象化。
      “余恕你真是个疯子!一个来自东方的疯子!”少将险些没用俄语骂他。
      “也许吧,” 余恕笑了,眼泪却汹涌而出,“可是我喜欢你,我不想像和保尔嘉莉告别的时候那样,连一句再见都没有。”
      少将微微一顿。
      喜欢?
      我?
      少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突然拽过余恕,狠狠地吻了回去。
      带着绝望的狠戾,像是要将彼此的灵魂都啃噬干净。应急灯的火光明明灭灭,余恕听见他在耳边低语,用的是俄语,没听懂是什么意思,温柔得像叹息。
      他听不懂,却记住了那样温柔的音节,这种他往后的一点点余生中,显得很宝贵。
      最后,少将终于放开了他。
      近乎祈求地,看着他:“开枪,好吗。”
      余恕呆呆的像个木头人,大悲之后只剩下被动,少将就这么一点点握住他的手,勒令他举起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少将的额头,凌乱的头发上也都是黏糊糊的血。
      余恕不想他死,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问:“教官,你有中文名字吗,你的名字好难记啊。”
      “没有,”对方想了想,“我可以为了你给自己取一个。”
      “叫什么?”
      少将:“叫......伊万·耶维奇”
      余恕被他逗笑了,流着泪说:“我让你取个中国人的名字。”
      “那就伊万吧,伊丽莎白的伊,万寿无疆的万。”
      余恕重复了一遍,觉得真好听:“伊万,伊万。”
      他很喜欢少将的这个新名字。
      他又问:“教官,你相信末日的爱情吗。”
      伊万说:“我只知道昙花一现。”
      然后伊万温和地对他眨眼,说:“你还记得那句俄语吗。”
      “哪一句?”
      “Ятебялюблю,”少将轻声说,“你最后再给我念一遍吧。”
      余恕点点头,乖巧地照做。
      “Ятебялюблю”
      这句俄语伊万从来没有告诉他是什么意思。
      但他念出来的时候,伊万脸上出现了温柔的神情。
      .
      不能再拖了。
      伊万给了他很多时间接受死亡,并告诉他死亡是一个人一生中必须要经历的事情。
      余恕开始掉眼泪:“可是我不想你死。”
      伊万又咳了一阵,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说:“现在,可以开枪了。”
      余恕不断摇头,眼泪决堤。
      伊万说:“我用少将的身份命令你,开枪,就像我之前教你的那样,对准头部,不要犹豫。”
      而下一秒,伊万握着他的手,轻轻抚摸一会儿他的手指,然后重重地,把他的手指压了下去。
      随着巨大的枪声响起,一切都安静了。
      一辈子都学不会俄语的余恕终于嚎啕大哭起来,烫手般丢了手里的枪:“Аврора!Аврора!
      那个拗口的,据说外国人眼里很土的,却带着点浪漫色彩的名字。
      他喊了很多遍,直到嗓子彻底坏掉。
      他绝望想:其实你也喜欢我!其实你很早就喜欢我了!或许早在二区基地的时候,你就已经喜欢我了!
      有可能是某个枪决现场,有可能是余恕第一次质疑这位教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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