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道》浮云今

34、逆踏阳升追光入幕

　　一撞生门二挂鬼皮，三走冥脉四问真心。
　　冥脉是饿鬼死前的记忆，是‘山’的根基，是通往‘山’中心的路。找到冥脉、走过冥脉，就相当于还原了饿鬼死前的场景，那么距离彻底摸清它的执念，也就只差一步之遥。
　　他们现在虽然已经在‘山’中走了一遭，但所见所得皆是饿鬼按照欲望所构建的真假难辨的东西。周逍戳中了它几点痛处，惹它暴怒不止，目的是为了确认饿鬼的身份。
　　可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它究竟在怨恨什么，吕天的妻子又为什么会消失不见，并不知道。

　　消防门一关紧，楼梯里顿时乌漆嘛黑，阴惨惨的风也不知是从哪儿漏进来的，呼哧呼哧地贴着耳朵根吹，像有人趴在耳边吹没声音的口哨。
　　那血泊翻搅的声音不断传来，几人冲进楼梯先以最快的速度下了一层，推门一看，果然还是原来那层！
　　走廊已经缩成了一个四方小盒，消防门一推就和对面的放映厅大眼瞪小眼。纸蚣蝮还在奋力地搅着漩涡，但血泊明显高涨了一大截，已经从一尺来高涨到了二尺来高。
　　腥臭扑鼻而来，看这架势，只要再过片刻，血水就能满溢而出。
　　而这楼梯又是鬼打墙，只进不出，到时血泊连着饿鬼和小鬼一同涌入灌满，他们就是六条翁中死鳖，再也逃不走分毫。

　　“冥脉怎么找？！”
　　秦时阳惊恐万状，捏着鼻子回身进来，下意识抬腿要冲。
　　周逍一把拉住他后领：“别冲，现在开始要倒着走！”他说罢转身背对楼梯，倒退着小跑下楼。
　　秦爻二话不说和他并肩而退。俞银和廖博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加入其中。
　　“啥玩意？”秦时阳和俞青面面相觑一秒，虽不理解但也赶紧照做，“为什么要倒着下？”

　　倒退着下楼很考验肢体协调，几人适应了一下，速度开始逐渐加快。
　　周逍边跑边问道：“冥脉是饿鬼最重要的记忆，如果你是饿鬼，你会把冥脉藏在哪里？”
　　藏哪里？偌大个电影院，要想藏东西那地方可太多了。
　　秦时阳支吾了一下答不上来，问俞青：“你觉得藏哪里？”俞青边跑边耸了一下肩：“藏在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
　　秦时阳“嗤”道：“你这不是废……”
　　哪知周逍啪啪鼓了两声掌，道：“不错！那我换个说法，这‘山’里你们已经看过一遍，哪个地方没人找得到？”

　　哗啦一声巨响，楼梯门外，血泊翻搅的声音骤然变大。几人心口一提，再度加快速度。
　　脚下的速度一起来，脑子就全然跟不上。秦时阳俞青呃了两下，周逍干脆摸出手机，点亮电筒。
　　那光是从下往上照的，所以秦时阳和俞青也是下意识地跟着抬头往上看。
　　只见光束由细到宽地打上去，竟然没有如想象中在天花板上打出一道圆形的光晕，而是彻底扩散消失了！
　　这消防楼梯间里竟然根本没有天花板！向上看去只有一片深不见顶的黑，既非通向外面，也不在空间之内。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道：“我擦？！！”
　　周逍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从咱们进‘山’一来，一直都在往下走，就没有往上走过？甚至都没有见过通往上面的楼梯。可从外观来看，这电影院明明是有四层楼的。”
　　“哦！！”秦时阳登时反应过来了，双眼圆睁道，“你的意思是说，饿鬼把冥脉藏在了楼上，所以故意不让人往上走！”
　　“对，”周逍点头，“所以想要找冥脉，咱们就得找出上楼的方法！”

　　“可咱们现在不还是在往下走吗？”秦时阳脚步顿住。
　　“别停！”廖博一把拉住他，道，“顺则随阴沉，逆则踏阳升！祖天师的道理我都白教你了是不是？咱们现在这样倒着下楼，看似往下，实则是在往上走！”
　　秦时阳被拽得差点一个趔趄，赶忙继续快速倒退，惊呼道：“原来如此！”

　　听见“祖天师”三个字，周逍忽然脚下一滑，一个没站稳，斜着退了半步，一脚踩上秦爻昂贵的皮靴。
　　秦爻一只手撑住他的手臂将他扶稳，松开手道：“周大夫怎么，被祖天师吓得腿软了？”
　　俞银闻声，狐疑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刚想张口问点什么，忽被秦时阳打断道：“咱们这样一直倒退就能上楼吗？”

　　门外传来一声粘稠的血浪翻涌，纸蚣蝮快要抵不住了。
　　“当然不能，这只是为了上楼所做的准备。”
　　周逍边退边答道，几人心照不宣地将脚步又加快几分：“除了顺阴逆阳，博哥有没有教过你，何为极、何为反？”
　　“教过！”秦时阳和廖博异口同声。
　　廖博哼道：“不过他记不记得我就不知道了。”
　　“记得记得……”秦时阳一边后退下楼一边锤自己的脑袋，锤了三下，想起来了，“那个那个那个！数九为极，阴阳为反！”
　　“没错！”周逍道，“所以咱们想要上楼，首先一共要倒着下九层，这叫逆极！现在是第几层了？”
　　“第八层。”秦爻应道。
　　“很好。”周逍继续道，“阴阳流转如水化形，这‘山’、这楼梯就像浮在水面上的一个空木箱子。咱们现在倒下九层，就像在箱子中，沿着一个面不断往上攀。每攀一点，箱子就转动一分，等攀到极点，它就将逆极而转。不过，要让箱子彻底倒反过来，还需要一点外力。”
　　“什么外力？！”秦时阳和俞青同时急道。

　　说完这句，九层楼刚好倒退着跑完。话音一落，只听紧闭的消防门“砰！”的一声大开，腥臭粘稠的血泊带着漩涡顷刻间急涌而入！
　　周逍大呼一声：“闭气！！”
　　那气味简直难以形容，巨大的压力瞬间将楼梯间堵死，几人甚至来不及作呕，就被冲来的血浆碎肉“呼啦”一下尽数淹没到了头顶！
　　猩红障目，恶气熏天。六人屏气凝神，死死抓着楼梯扶手。
　　“咚咚！咚咚！咚咚！”
　　分不清是心跳还是饿鬼的脚步声，只见那女人在血浆之中快速游动逼近，朝他们张开满是尖牙的腐烂的嘴——

　　下一秒，突然！
　　天旋地转，整个楼梯间有如被一只巨大的无形的手反转过来，楼梯朝上，黑洞朝下，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所有血浆烂肉如开闸泄洪般瞬间坠落而去，霎时抽起一道劲猛的涡旋！

　　数九为极，阴阳为反。
　　周逍他们是阳，饿鬼小鬼乃阴。楼梯本就已经逆到了极致，被这阴阳一对冲，便当真倒反过来！原本朝下的楼梯变成直直向上，原本漆黑的门外露出一隙通向楼上的白光！
　　血浆洪流之中，周逍瞅准时机，对准半开半合的消防门，松手纵身——
　　“跳！！”
　　那女人本已几乎贴上周逍，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极怒不甘的尖啸。
　　“我不允许！！！！我不允许！！！！我不允许！！！！”

　　白光渐盛，光点因为分散而显得粗粝而斑驳，如同颗颗漂浮在空中的浮沉，耳边尖啸过后，换成一道机器运行的咔咔之声，仿佛有人在用手摇动着一根金属卷轴。

　　“——喂杨总您好，诶对，我是杜静。哎哟……不好意思，今天……今天恐怕不行……我明天加班一定给您弄好，您看怎么样……”
　　虚空之中传来一道客气的女声，倏然将所有光线拉向一点。
　　刺目的光晕渐散，眼前徐徐铺开柔和而朦胧的色块，周逍六人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只见前方光影如笔，聚散之间不断勾勒出一帧又一帧的画面，画中人物形形色色，站在中央的，是个小男孩。

　　“妈妈，爆米花，我要爆米花。”
　　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一排检票队伍中，拽着叫杜静的女人。杜静打着电话，表情不太耐烦。
　　“嘘！小点儿声妈妈打电话，你懂不懂事！”她低声训斥了一句，转而继续道，“诶、诶，杨总您也不用急着做决定，您先看看产品……”

　　一模一样，和他们进‘山’之后所见所闻几乎一模一样。
　　画面随着检票队伍的前进而转动。哭闹着要爆米花的小男孩，烦躁的妈妈，吃瓜的群众……一帧接一帧，一秒接一秒，不断变换向前，这感觉就像是……
　　“电影！！”秦时阳震惊大吼一声，“卧槽，她的冥脉竟然藏在电影里！”

　　六人左侧，穿过昏暗的放映厅，一台闪烁着细小红灯的放映机正在工作，随着影片播放而发出“沙沙、沙沙”的声音。
　　光影从放映室的窗口漏出，在半空之中不断变换，或分或散，或快或慢，交织在宽阔的荧幕之上，凝成了哭哭啼啼的小男孩被杜静拉着坐进放映厅的模样。
　　“小志，”杜静打完电话，伸手抹了一把男孩的眼泪，“妈妈刚刚话说重了，妈妈工作太多，心情不好，对不起……你体谅妈妈一下，等看完电影，妈妈给你买爆米花回家吃，好不好？”
　　“不好……”小志蹬了一下腿，“人家都是边看电影边吃，我也要，我也要。”

　　周逍原本只是猜测冥脉在楼上，可也没想到，杜静居然将冥脉藏进了放映机中，藏在了这间三楼的放映厅里。他们刚才跳进的那道白光，竟是放映机投进荧幕的光线！
　　他看着那放映机失神一瞬。
　　不知为何，一股淡淡的不安全感从心中生出，他们现在身处荧幕之中，那是不是说明……
　　“想什么？”秦爻转头看他，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什么，等我捋清楚再跟你说。”周逍回神，摇了摇头，发现电影已经开场了。

　　“什么傻逼电影。”
　　杜静左边坐着三个年轻男生，穿连帽衫的那个骂了一句，“谁会把阿凡达买成蓝精灵啊？”
　　另一个穿牛仔衣的回道：“我怎么知道，不都是蓝的吗？你他妈自己没说清楚好吧。”
　　“你们他妈的别吵了，”穿工装裤的道，“买都买了看完拉倒，不看回学校给老子签到去。”

　　又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
　　俞青不解，转头问道：“杜静的冥脉难道就是咱们经历过的那些？”
　　周逍摇头：“不会。‘山’中的一切皆是饿鬼的欲望凝成的假象，冥脉才是它们不敢面对的真相。没有饿鬼会把冥脉毫无保留地敞开任人观赏，两者之间一定有破绽可寻。”

　　果然，下一秒，一声细小的“咔嚓”传来。
　　循声看去，杜静和小志座位前排，一个跟小志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咬开了一粒爆米花，十分满足地在口中嚼着，含糊不清甜声道：“爸爸还要还要。”
　　“呜——爆米花飞机来咯——”
　　男人手中捏着爆米花，手指模仿着开飞机的动作，“呜”的一声，将爆米花“开”进了小姑娘口中。
　　小姑娘“咯咯”地笑出声来，手舞足蹈，男人温柔地“嘘”了一声，道：“小声点芝芝，不要影响别人看电影哦。”
　　他说话的时候侧过脸来，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山’中一路引领大家逃生的消防员吕天。
　　而他身边根本就没有什么妻子。
　　只有一个女儿。

　　“周大夫……”廖博吞了一下唾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逃生路跑着跑着上少了的，就是吕天的妻子吧？”
　　他顿了一下，“我怎么觉得，他妻子压根儿就不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