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逸》柳水晴

9、结尾

　　我坐在如水的月光下轻轻擦拭着我的刀。
　　刀已经喝了太多血液，在月光下泛出惨白色，亮闪闪地照亮了一小片黑暗。我轻轻把它贴上脸颊，听到了那熟悉的呼啸声，接触到皮肤后那样激动的呼啸声。
　　这是义父送给我的礼物。他说，刀是一种魔物，它能直接反应你心中的欲念。当你想杀人的时候，它总会快你反应一步接触人的皮肤。那时，你的眼睛就已经变得与刀同色，从你的眼睛里能看到鲜血淋漓。但是要小心，刀是会噬主的。控制不了你的心魔，就会变成刀奴，只有看到血液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活人。
　　在这样的夜晚，我的心情却是无比平静，平静得就像这样墨蓝色的天空。广阔无垠的天底下，什么爱恨情仇都显得如此渺小，微不足道。
　　“逸。”小西走到我身旁，轻轻搂住了我。
　　“你不开心吗？那个人和你说了什么啊？”
　　我看着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样的平静的生活终归是不属于我们的，我要怎么说，我们的未来其实是没有未来？小西，你当初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其实是最不能给你幸福，给你安定的人吧。
　　“小西，如果有一天，我放弃了这样的生活，重新做杀手，你会怎么选择呢？”我默默看了她很久，还是不忍心说出来。
　　“逸，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初会选择跟随你吗？”小西突然说道。“我说的不全是真话，但是也不全是骗你的。我当时已经找了你很久了。你杀了项老爷以后我听乡人说了这件事，我就一直在找你，可是仇家追上来了，于是我只好一边找你一边逃。我在刘洋二店见到你的时候，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我对自己说，就是你马上杀了我我也要死在你身边！逸，你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希望。”
　　“不！小西，明明是我做的事情，为什么会牵扯到你身上！小西，你逃吧。”
　　小西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细细描摹着我的五官。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感觉她的手在我脸上温柔细致地游走，她的话像魔咒一样烙印在我的心底，她说：“没有你，我怎么会独活。逸，我想死在你手上。”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小西，这是一个杀手最后的仁慈，这是旁人从来不曾理解的仁慈。
　　我用力抱紧她，贪婪地闻着她颈间的淡淡幽香。

　　旋的到达是四天以后的事情了。他戴着银色面具握刀坐在屋顶上，说：“逸，我来了。”
　　千言万语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被轻易的瓦解了，我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小西笑笑，反手掩上门，轻声离去。
　　“你还是和她在一起了。高兴么？”旋说这话时不再是锋芒毕露的讽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伤感，沉沉地砸在我心底。旋的鬓角竟然已经染上了霜白。已经老了么？
　　“逸，你不会后悔的，是吧？可是我却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要是当初我坚决把她杀了，我们如何会有这么一天？竟然也要刀枪相见了么？”
　　“迟早是有那么一天的，旋。这件事情和她没有关系。”
　　“逸！你是杀手，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还在为一个女人说话！”旋突然转过身来质问我。
　　我哑然失笑道：“杀手？旋，这只是义父用来稳定军心的一个幌子而已。你还不明白吗……”
　　旋看着我，缓缓摘下了面具，那一张已经不复青涩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毫不留情地从左眼眼睑划到唇角，显得那一张脸狰狞却邪魅。
　　旋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做了一个类似微笑的动作。
　　“啊！！！！”
　　突然，一声尖叫在我耳边响起！是小西！恐惧就这样占据了我的心底。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就这样到来了！
　　是我灭的项家庄，是我杀的人，为什么要算在小西头上!
　　天理，天理，在这个江湖里，天理算什么？我到底为何而生，为何而亡？
　　你们这些命运的傀儡，我至少爱过，活过，痛过！可惜，我没有挣脱。我们谁也跑不掉。
　　我抬头看了看明净的天空，仿佛看到天空渐渐透出了一丝墨一般的黑色，像被打破的镜子一样，硬生生把整个天空分成了两块。一半，是明镜一般的蓝色，一半是墨一般的漆黑。
　　小西像一个娃娃一样无力地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她的背后有一个深深的掌印。我小心地把她抱起，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然后是血液沸腾的炙热。
　　好像有人拿着烙铁一寸一寸地把皮肤血液骨骼烙过似的，我只觉得那么热，那么热，热得我渴望着新鲜的血液……
　　旋走到我身边将刀交到我手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认出了这样的武功路数，是易氏三少。又是一场硬仗。旋，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并肩作战了，可是，我为什么觉得你没有学会的还那么多……
　　刀柄上刻着一只金蝴蝶，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杀手，我对他说，旋，一个杀手的终归宿命就是被人杀死，如果有一天我弱到能轻易被人杀死的时候，你就杀了我吧。

　　我抱着小西走在樱花林中，粉色的花瓣开在枝头上，美丽而圣洁。我是配不上这样圣洁的颜色的。粉色继续向前方蜿蜒着，打斗声渐渐清晰起来。

　　“逸，这里真美啊。旋来了，你就必须去杀人了。小西知道的。”小西醒了。笑得有些艰难，我看着她的笑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樱花纷纷扬扬，好像下了一场雪。
　　我柔声问她：“小西，你见过血红色的樱花吗？”我把她轻轻放下来，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拔出了那把早就闻见血腥的刀。
　　刀刃向外，刀口上泛着寒光。
　　我举起刀，劈向正对着我的易大少，他急忙闪开，换了个角度，向我的腹部砍来，我笑笑，迅速按住了他的肩膀，轻踩刀面，跃到他身后，他急忙回身，我挥刀，一道血痕狠狠贯穿了他的面颊。
　　血的味道。我眯了眯眼睛，仿佛听到了他的心跳，“砰砰砰砰……”的节奏，血液更加沸腾了。
　　旋一个敏捷的侧翻，踢掉了易二少手中的剑，再一脚狠狠踢中了他的小腹。
　　人的惨叫声。
　　我闭目，再睁眼时世界已经变成一片血红。
　　“你……”易大少突然一愣，我没有时间思考，手已经快一步狠狠地将刀划过了他的脖颈。
　　“逸，回头看看吧。”我听到一个人说。
　　我们身后并列站立着十几个顶级高手，小西被反绑着手，看我的眼神却是还带着一丝笑意。
　　“浅小西在我手里，你不忍心她被杀吧。”
　　“怎么办？”旋扭头问我。我看看血红世界中的他，回手挑开了身后捅来的刀，刀柄向上，顶住了那人的下巴，右脚后旋，刀刃向外，只要再多一毫的距离，刀刃就能将他刺伤。一阵剧痛传来，背后已是被割了一刀。
　　旋也已经负伤，却是杀红了眼，短短的几息之间，地上血红一片。樱花，开得更加妖娆了。
　　“冷面逸，血债血还，你血洗项家庄就该想到有今天。放弃吧，黄泉之下有你的女人给你陪葬，你也不寂寞了。”那个声音冷冷的。
　　我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刀脱手而出。
　　小西笑了，终于在那些人惊愕的眼神中缓缓倒在了樱花地上。鲜血四溅，血的味道。
　　再见，吾妻。我终于是能守着我的诺言。我将陪你永眠。

　　“你……”
　　我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下一瞬间，我轻轻扶起了小西。
　　疼吗？小西，用最快的速度拔刀是不疼的。
　　我重新抬起头来，这些所谓的高手眼睛里慢慢地出现了恐惧。
　　我已经控制不住我自己了。我要杀人。我拾起刀，甚至来不及溅血，来不及抵挡，像砍木桩一样，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有三个亡灵赴天堂而去。
　　我听不见任何声音，耳边反反复复重复着小西银铃般的笑声。数天前，我们曾经一起嬉闹过的樱花林，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小店……
　　“嗜血杀手……斗不过了，走！”领头人低喝一声，樱花林重归平静……
　　我跪倒在小西身边。樱花开得妖娆凄美，让人想就此停住。
　　我很累很累了。新生的帝国，即将天翻地覆的武林终于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世界终于回归了原来的颜色。
　　“逸，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旋，我是一个杀手啊。”
　　“，你不是说那不过是一个传说吗？杀手也是人，也和普通人一样……”
　　“这不是传说。当一个嗜血杀手推出江湖的时候，就一定会被杀。”我抱起小西，贴紧了她冰冷的脸颊……
　　义父，我的使命终结了。父亲，我的使命终结了。
　　请你们祝福这个即将重生的帝国。

　　我闭目，让冰冷的刀带走了我最后一丝遗憾……

　　〈完〉
　　完稿于2010年8月15日2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