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颜殿》不贤王

13、第 13 章

　　这一睡，就睡到了夜幕降临。窗外已是黑漆漆的一片。
　　“少夫人，快醒醒，少夫人……”
　　她正睡得好，却觉得肩头被人一阵轻晃。她勉强撑开眼翻过身，一个穿着佣人制服的女孩半跪在床前，两只手抓着她的肩膀，声音轻轻地的，脸上却有着掩不住的兴奋和好奇。见她睁开眼，连忙眉开眼笑地将她扶起来，又弯下腰替她穿鞋子，一张嘴叽叽喳喳的：“少夫人，刚才有两架直升机直接降在花园空地里啦。哇塞，轰隆轰隆的，吓了我们好大一跳，还以为是来台风了咧，小红最好笑了，躲在桌子底下都不敢出来啦。”起身为她整理衣服上的褶皱，“上面下来好些人，有七八个吧，一个打扮得怪里怪气的女生乱叫着就闯进大厅了，还有一个穿休闲服的男人走在她身后——那男人可真是又高又好看，浓眉大眼英武高大又一身正气，顶像英雄的，”转身捞起搁在一旁架子上的外衣帮她披上，“少爷说晚上有些冷，让我拿孙小姐留家里头的衣服先让你披着……孙小姐好像没在家里过过夜啊——这件衣服很适合少夫人欸——他们后头又跟着几个人——您要梳洗一下吗？”
　　许清颜迷迷糊糊点了点头，被动地让她牵着往盥洗室走去。
　　“那几个人的打扮可不好，从头到脚黑乎乎的一团，一张张脸又冷又硬跟冰块似的，手里都拎着四四方方的不锈钢盒子，把管家都给吓到了，说不会是来了入室抢劫的吧，”接过她的毛巾洗干净挂好转身将她带了出来，才发现少夫人仍是一副不知道东南西北的样子，不禁担心地问道，“少夫人您不舒服吗？”
　　许清颜睡眼朦胧地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摇摇头：“没有。”说玩用手背揉了揉眼，整个人任由她摆布。
　　小佣人疑虑消去，顿时又兴高采烈起来，眉飞色舞道：“可是他们说是您家里来的人欸——好像□□哦——少夫人您家是□□吗？好酷哦——您家里一定超有钱的哦，直升机欸，好浪漫哦。少夫人您好幸福哦，家里这么有钱，又嫁给这么好的少爷……”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楼下，许清颜才跨出电梯门，觉得眼前各种色彩一闪而过，就被人迎面抱着了，耳边是女孩娇嗔的声音：“呜……颜颜，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着你啦。那个该死的王八羔子，等咱们逮着他，先给他打个半死，再灌水泥沉海!害我哭了五天!五天欸！都怪该死的阿夏，动作慢得乌龟爬一样！看他以后还敢得意！”又娇又脆的嗓音一顿，来人捧起许清颜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又哭丧着脸道：“没有我们在身边照料着，你都瘦啦。”说完拉着她向大厅中央走去，边走边嚷囔道：“你瞧这屋子跟那花园小的，这家子多穷酸啊！阿夏找了半天连个简易机场都找不着，害姑奶奶我一路被直升机颠簸着差点没把心肝肺都给吐出来啦！你待在这儿做什么？”一路上耳朵脖子手腕脚腕上的链子发出叮叮当当嘈杂的声音，一头染得七彩的短发在灯光照射下闪得许清颜头晕眼花，一碰到沙发就瘫了下去，自顾自闭着眼，完全没有注意到跟前小狗一样蹲着正眨巴着眼求解的小姑娘。
　　冷修希抬头向一边的佣人道：“去给少夫人冲一杯提神茶。”
　　原本叠着腿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高大男人闻言皱了皱浓眉，挥了挥手，扬声道：“不用了，”接着偏头对身后恭恭敬敬站成一排的人轻声说到：“一大，你拎的东西拿过来。”边上的一名男子立刻上前将泛着温润金属光泽的微波炉大小的箱子搁在他面前的几子上，然后弯腰迅速退回了原地。
　　冷修希瞥他一眼，他察觉到他的视线，偏头歉意而有礼地朝他笑笑。他无趣地盯了一会儿，漠然地收回视线，朝不知所措的佣人摆摆手。
　　男人倾身摁下上面的一个键，过了一两秒，就见按键后的长方形小条框亮起45摄氏度的数字，他又熟练地按下几个数字键，也不过两三秒，就亮起了48摄氏度的数字。他脸泛笑意，连续又按了几下，动作沉稳地拉开箱门，探手端出一个白玉杯子，一边起身在许清颜旁边坐下，一边对蹲着的女孩柔声说道：“默默，你坐一旁去。”
　　默默不满的转头瞪他，视线触及他手中的杯子，俏皮地吐吐舌，乖乖闪到一边，却还是不忘嘟嘟哝哝：“你瞧咱们的颜颜都憔悴成什么样了，想也知道是这穷酸的家给不起什么好吃的，咱们就带她回去呗，还待这儿等着饿死么……”
　　男人并未理会她的碎碎念，单手掌住许清颜的后脑勺托起，轻声道：“颜颜，来，喝点花茶提神，先去泡完澡再睡。”
　　许清颜掩嘴打了个小呵欠，眼睛半张，困惑地喃喃道：“我怎么睡到这儿来了……”看到男人，又闭上眼就着行唇边的杯子抿了一小口，便伸手推开了，“不要了。”
　　男人反手将杯子放下，轻拍她粉嘟嘟的脸颊，轻轻哄着：“那就不要睡了，乖，先去洗澡，”顿一顿，他扬头有礼地询问冷修希，“您府上可有阴沉木浴桶？”
　　冷修希两道眉轻扬，微感讶异，正要摇头，默默已像抓住了把柄般跳起来指着他哇啦哇啦大叫起来：“你瞧瞧你瞧瞧，阿琛你瞧瞧，这是什么样穷酸的家啊——”
　　“这位小姐，我们冷家并不——”被默默左一个穷酸右一个穷酸刺激到的管家忍不住跳出来抗议，只是还没说完就被她娇嚷着打断了。
　　“你给我闭嘴！穷人家的家教都这么差的吗，谁教你打断我的话！你们冷家并不怎样啊——娃娃鱼没有，牛奶没有——颜颜平常吃的东西都没有！这会儿连个浴桶都没有啦！——难不成我们要将床也搬过来吗！”说完，她乌溜溜的大眼忽的圆瞪，似乎颇受惊吓道：“不会真的要抬过来吧？！”
　　“当然不需要！”老管家振声叫道，“你这小孩未免太不懂事了。我们冷家的东西哪样不是上好的！主人睡的床，那自然是德国原厂进口的席梦思……”
　　话未完，又教默默鬼叫着给打断了：“席梦思！你们居然给颜颜睡席梦思！这种穷人家用的东西你们居然给颜颜用！你知不知道颜颜在家睡什么？沉香木！整块沉香木雕成的龙床欸！前些年首都一个爱新觉罗家道中落拿出来拍卖，清姐想起颜颜隐约说过要这样一张床，咱们才给拍了来，底价是五亿，成交价是三十五亿，”她顿了顿，瞥了已经瞪大眼忘记呼吸的一群帮佣，轻飘飘追加一句，“人民币。”
　　嘶……一片倒抽气的声音——人民币……不是新台币，是人民币！
　　原本敢怒不敢言的帮佣这下连怒都不敢怒了。
　　少夫人这样算是……下嫁么？
　　众人有志一同的点点头，那么亲家这样跋扈嚣张目中无人也是应该的，应该的……又很有默契的向少爷投去同情的目光——可怜的少爷，就是因为这样，才连新婚夜都不愿意在家里吗……于是一部八点档连续剧出生了——
　　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与美丽善良的秘书深深相爱，却因为家族企业资金运转出现问题，不得不娶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不是有钱人家，是很有钱很有钱人家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大小姐，少爷面子里子都挂不住，于是，少爷怒了！不仅拒绝举办婚礼，还在新婚夜公然带着昔日恋人回家秀恩爱，并彻底冷落新娘子……话说回来，这新娘子一家人可真好说话啊，说没有婚礼就没有婚礼，说下堂就下堂……
　　冷修希感受到十几道强烈的目光，转头扫去，才发觉屋子里还未下班的帮佣居然全聚到了客厅里，跟人对峙似的直直站成一排，这会儿全都望着他，那同情的目光充分表达了他们的爱莫能助。
　　同情？爱莫能助？
　　冷修希嗤笑一声，迎向少女挑衅的目光，慢条斯理道：“所以？”他平时是太低调了吗，居然让人误会他连那么几块钱都拿不出来？
　　“所以？”少女怪叫，“所以我得带颜颜回去！闻到你们家这酸腐气我就想吐，更不要说颜颜了！”
　　众人冷汗涔涔地对视一眼，谁说新娘子一家人好说话的？接着又斗志昂扬地望向自家少爷，少爷啊，您可不能让她把少夫人这座金山给带走了。
　　冷修希冷笑：“我阻止你了吗？”
　　“你当然阻……”话音一顿，睁眼说瞎话可不是她的作风。她狠狠地瞪他一眼：“你是没那个本事！”
　　他耸耸肩，不予置评。
　　她哼一声转身去拉人，阿琛正在专心致志地喂许清颜吃东西，她正闭着眼，也不在意自己吃的是什么。调羹和碗看得出来也都是白玉做的，晶莹温润的玉盛着橘黄色的稠状晶体，细腻而剔透，在水晶灯光下袅袅清雾飘飘渺渺。阿琛轻瞥一眼她伸出的手，她立刻瑟瑟地缩了回去，撅着嘴道：“我等颜颜吃完就是了嘛。”呜……刚才好像太嚣张了……阿琛一定生气了——可是姑奶奶就是讨厌冷修希咩！
　　冷修希注意到这也是从黑衣人手中拎着的密闭箱中取出的，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你这个土包子跟你说你也不知道的啦……”默默下意识挑衅他，眼角瞄到阿琛责怪的神色立刻闭上了嘴，低下头玩手指。
　　阿琛抬头朝他歉意地笑笑，复又低头，手中的动作不停，语气温和谦谦：“燕窝炖娃娃鱼——颜颜夜间容易盗汗，易惊醒，睡前习惯吃一两口——偶然胃口好，也会吃小半碗。”
　　冷修希眨眼，戏谑道：“你都这样喂她？”
　　“不是，平常她都自己吃。只是这次在外头流落了小半月，什么都照顾不到，整个人黯淡萎靡了不少，我看着心疼，实在不忍心让她自己动手。”见她呛了一下，他连忙伸手顺着她后背帮她舒气，动作自然亲昵。
　　“流落？”冷修希扬眉，颇为玩味地低声重复着这个用词,似乎觉得很有趣。
　　阿琛的目光又落到了他身上，只是这次停留得久了点，半晌，他儒雅地笑道：“总是你们有缘分。”神色间有几分落寞，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粗犷的大男人又是儒雅又是落寞的，看起来还真是……相当的不三不四啊。
　　默默闻言把玩手指的动作一顿，冷哼一声，摊开手掌研究爱情线，头仍旧低着，只是斜吊着眼睛瞟了眼中钉一眼，轻蔑地道：“孽缘。”
　　声音不重，还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腔调，却在安静的空间里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一个人耳里。
　　帮佣面面相觑，同时腹诽着：姑娘啊，不能我们家少爷没钱你就说月老牵的这是孽缘啊，这分明是天赐良缘，天赐我们不用喝西北风的良缘……
　　阿琛脸色微愠，沉声道：“默默，你再胡闹。”
　　默默也恼了，手一甩，鼓着颊，气嘟嘟道：“你知道我没有胡闹，你们不管，还不准我管么？我就是讨厌他讨厌的不得了怎样？！他是什么样人模人样的衣冠禽兽我不清楚吗？”说完恶狠狠地用眼白剜着他，亮灿灿的大眼中已然泛着雾蒙蒙的水光。
　　“你……”阿琛张嘴，却也知道她一定不是无中生有。她的脾气向来耿直，不懂耍心眼，年纪又这样小，还不识情愁滋味，自然不懂大人的心思婉转，但她却是一心一意为了颜颜。
　　感情的问题，局外人看得反而更容易直中红心，想出的办法也一针见血，总以为快刀斩乱麻斩完便没事了。然而也只有感情这事，自古以来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他们一心认定是为了当事人好，认为困于感情的人是鬼迷了心窍，自作主张要帮人家。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却从没想过，于他们这是解决问题，用理性就可以将它处理的完美，但于那些陷在感情中不能自拔的人，这却是解决感情问题，正是感情和理性的对决，否则，也没有所谓的痛苦了。
　　他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也不愿因为这个去责难默默，只得向冷修希赔笑：“小孩子胡说八道，还望你别往心里去。“
　　“无妨，”冷修希灿笑，不掩好奇地回视着默默，“你清楚我是怎样人模人样……”却被趋上前的保镖打断了。
　　“少爷，闻人少爷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