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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七章 漆角 ...

  •   程小菁一听这话,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圆。她的嗓音拔高了一度,朝他劈头盖脸嚷道:“什么化妆品?!你看清楚了,这可是正宗程氏‘小菁印色’试用装!我昨天才给你们那片的印章店派送完。就你的店没送到啦。”

      邻桌几个学生被她的声音引得频频往这边望。程小菁左右看了一下,立刻压低声线。她说:“你别小看我的印色,这可是传统秘法加现代工艺的结晶,绝对不次于我们家其他人的。我现在正和几个同学联合开发程氏印泥的生产技术。你们是我的第一批试用者。等反馈信息回来,我再进行改良,争取一年之内拿到这项专利。……”

      程小菁的话来让吴邪讶然。他知道程家的印泥制作工艺秘不外传,只有长男长孙才能继承全部技艺,其他人只能学得二、三分。而且他们的印泥决不用于贩售。程家这种规矩,是在最大程度地保持传统文化的纯洁性。印泥虽微,然而一旦融入了人的品格与风骨,那便不仅仅只是一件钤印的工具了。程氏印色不仅蕴含着严谨的治学精神和源远流长的中国印文化,更寄托着印人之间真挚而深厚的情谊。它丰富的精神内涵,远不是制作工艺一项就能取而代之的。他望着眉飞色舞的程小菁,心想这女生也真够叛逆。不知程老先生得知他孙女的所作所为,会有什么反应。他隐约有点担心,于是小心地问她:“你有和你家人说过这件事吗?”

      程小菁立刻一脸不屑地答道:“跟他们说做什么?我爷爷、我爸还有我大哥,他们都是老古董。你想想,程家印色再好,世上又有几个人知道‘染和印色’、‘飞宣印色’和‘玄化印色’啊?传统印色不走产业化道路,要想发扬光大根本就是空谈。我的目标可是创造中国第一印色品牌。等我的印色远销海外,全世界印学爱好者都知道中国有个‘小菁印色’……”

      吴邪忙打断她的“印泥计划”,继续问她:“那,你能不能跟你爷爷说一下,请他帮忙看看这土中的朱砂是什么地方出产的?”

      程小菁眯了眯眼,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小吴啊,你也相信我爷爷那套迷信啊,什么看一看捏一捏就知道产地品质……矿物的晶型结构和杂质含量是眼睛能看出来的吗?肯定要进行实验分析嘛。你的样品拿来了么?我刚好有个师兄在分析测试中心上班,我请他帮你联系实验。最多两三天时间,结果就出来啦。”

      程小菁的心直口快让吴邪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只想托老同学的便利,可程小菁不遂他愿。听她的语气,也许她与家里人有些隔阂。他不情不愿地拿出装土的纸包,迟疑了一下,转而对她说:“其实我就是想了解一下朱砂的产地情况。你们家人人会做印色,应该对朱砂比较熟悉吧?所以才想问问你们。”

      程小菁倒也直言不讳,她说吴邪提到的那种是天然朱砂矿。她们家只有她爷爷、她爸和她大哥才孜孜不倦地研究那种东西。而她不了解这些。她认为当前天然朱砂晶体升值快,用它做印色成本太高。所以她的印色原料大都是人工合成的,与传统印色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吴邪看着那个扁扁的盒子,心想程小菁三句话不离她的印色,大概真想在这一行弄出点名堂。也许她正是因此才与家人产生了矛盾。程小菁见他神色犹豫,心里不太高兴。她说:

      “你不就是想知道那些朱砂的产地么。小吴,你要是相信科学方法,就把样品给我;要是你坚持传统观念,我也没意见。你自己去找我爷爷好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程小菁的态度很坚决。她不会为了区区朱砂的事情回去找不痛快。吴邪权衡了一下,最后把纸包交给了她。他想,虽然和预想的有些出入,只要能得到结果,找谁都一样。程小菁拿了样品,笑逐颜开地塞进随身的手提包中。她说她们老板管得很严,她刚才是偷溜出来的,得马上回去。吴邪见她急着走,忽然想起一事。他忙问她:“学校分析测试中心能做金相分析么?”

      金属文物的金相分析数据是断代的重要依据,吴邪是打算私下去联系实验。程小菁边收拾东西边答他:“能啊?你还有样品要送去测?”

      吴邪说他只是想问问金相分析是怎么操作的。程小菁蹙着眉,遗憾地说她也不太清楚细节,只听说大致是先对材料进行切割,再抛光切割面,用特定的酸性溶液进行腐蚀,之后对切面电镜扫描拍照……吴邪听着她的描述,脸都绿了。一想到要对古刀如此这般,他就遍体生寒。于是他很干脆地打消了金相分析的念头。

      他送程小菁回到校门口。临别,程小菁一再向他保证她会尽快联系实验。她还特别强调实验费用算在她头上,只要吴邪回去后向同行们大力宣传她的印色就行。吴邪望着她风风火火往回赶的样子,内心瞬间有些触动。他想,且不说程小菁背着家人开发印色的举动是否妥当,至少她是在向自己的理想努力奋斗。她这种积极的生活态度可比他成天消极度日强太多了。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正是缺乏一个具体的奋斗目标,才会迷失生活的方向。他难道不应该去寻求些改变么?

      他站在公交站旁,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形形色色的人从他眼前掠过,他们为生活而匆忙奔走。唯独他,悠然独立于这些人之外,却陷入了另一种彷徨。他继而又想到了古刀和那小哥茫然的眼神,想到了他对他的承诺。他忽然觉得如果自己尽心尽力地去做这样一件事情——像个考古学家一样顺藤摸瓜,拆开历史的重重谜团、探寻隐藏在古物背后的故事——也许就能摆脱眼下倦怠的生活状态。他以前看过一些考古工作者的札记与随笔。字里行间,他确能体会到他们历尽艰辛才拾得真知灼见的无上喜悦。探索一把古刀的历史,他想,或许真的可以作为他现在的奋斗方向——如果他的努力能对小哥有所帮助,那是再好不过。如果不能,至少也不算虚度时光。他考虑再三,最终下定了决心。

      二十几年来,他第一次有了一个明确的人生目标,那种感觉既充实又让人振奋。他站在路边,深深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一辆又一辆的公车从他面前驶过,他浑然不觉。待他平静下来后,身边的人群已经朝下一辆尚未停稳的公车涌去。他跟着众人挤上车,打算先回一趟店里,再回家把早上发生的一切以及他的决定统统告诉小哥。

      公车开得很慢,立在车里的人群随着车身一起晃晃悠悠。吴邪扶着把手,漫不经心望着沿街的人群。今天的阳光很好,不少女士都打着阳伞。有些人提着装满东西的购物袋吃力走着。还有些小年轻三五成群边走边聊。当公车在一个十字路口转弯时,他瞥见街道旁有人拿着一根白色的东西时缓时疾地走着,那举止与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他下意识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时那人忽然侧身闪进一条小街,他瞬间看见了他的侧脸。那一刻他差点惊叫出声。那人,不正是他家小哥么!

      吴邪立刻唤司机停车。司机师傅大概见惯了这类情况,不慌不忙地劝他说前面马上就要到站。吴邪虽着急,也无可奈何,只能死死地盯着小哥消失的街口。刚刚鬼使神差的一瞥让他震惊不已,他心中无法抑制地涌出了各式各样的疑问:那小哥为何要离开他的家?他现在要去什么地方?还是说,他已经想起些什么……思绪纷乱间,公车渐渐停了下来。他迫不及待地钻过人群冲下车,转身就朝那条小街的方向奔去。

      等他跑到街口,小哥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街道尽头。他一刻未停,朝街里继续追去。街道尽头是一个丁字路口,他跑到近前,见小哥在不远处一个转角闪过,便又顺着他的路线追了上去。他越追,心中越发觉得奇怪。每当他以为自己跟丢了时,小哥的身影总会适时地在下一个岔口闪过,简直像在有意指引他一样。然而无论他如何加快自己的脚步,始终无法追上前面的身影。他跑跑停停,也不知追了多久,只觉得大街上的喧嚣声渐渐远离。最后在一条小巷子前,他气喘吁吁地发现小哥的踪影再也没有出现。

      他平复了一下喘息,仰头打量起眼前的小巷。巷子不很深,前面依然是个岔口。道路两边是错落排列的二三层青砖小楼,楼的外墙呈现出陈旧的灰暗色,木质窗棂上蒙着厚厚的灰,油漆风化剥落的不成样子。墙面上每隔数米就写着一个绛色的“拆”字。整条小巷十分安静,住户大概都已搬走。他抓了抓头,正纳闷小哥为何会跑到这种地方来。这时他只觉背后一凛,一回头,就见那小哥正直直地站在他身后。

      一声“小哥”尚未出口,对面的青年迅速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他警觉地四下观望一遍,朝前面二十米远处一栋二层小楼潜了过去。那小哥走到楼下,伸手摸了摸砖的缝隙。他忽然将手中裹着白缎的古刀横咬在嘴里,腾出的两手紧紧扣住砖缝,一点点地朝二楼一处窗口爬去。他的动作悄无声息,像壁虎贴壁而行。吴邪目瞪口呆地望着往上爬的青年,惊讶地说不出话。此时的小哥与他家那个有形无神的青年判若两人。他目光锐利,神采飞扬,身手灵巧利落得犹如行走世间的一代奇侠。他以前只觉得他家小哥不一般,却没想到他是如此超凡脱俗。他心中不由连连赞叹。不知为何,他有种感觉。小哥原本就是该是这样的。

      他想上前再仔细看看,那小哥一个凌厉的眼神让他生生止住了脚步。片刻,他已爬到窗台之下。他先倾听了一阵,然后一只手攀住窗台凸出的青砖,另一只手轻轻扳了扳朽坏的窗框。他这一扳,半边窗户整个脱落下来。他手腕一翻,稳稳地握住脱落的半扇窗户,将它调转方向塞进室内。随后他一个纵跃,从窗口钻了进去。

      吴邪不知那小哥意欲为何,只能远远看着。不一会,小哥又出现在窗口,他一脚踩上窗台,纵身一跃,躬身稳稳地落在地面,动作轻盈得像片树叶。不等吴邪开口询问,他迅速朝来路撤去。吴邪连忙跟上他。转过几个岔口后,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小哥,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前面的青年止住身形,转头,沉默了一下才说:“这个人,想夺刀。”

      他举起左手握着的一团布料。吴邪上前接过,展开一看,心中一阵发凉。这件衬衣他认得——它正是老于早上来找他时穿的那一件!衬衣前襟袖口被撕得破破烂烂,左胸口袋上松松地挂着一只旧钢笔盖,笔已不知去向。笔盖表面磨痕重重,盖内渗出的红墨水浸在布料上,形成点点红斑。不经意看去很容易让人以为是血迹。

      吴邪不知所措地望着面前的青年。青年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又朝前走去。吴邪急忙拉住他,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小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青年沉默良久,才断断续续道出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早间吴邪走后,有个人潜入他家想拿走古刀。那小哥及时阻止了他。他们过了几招,那人见没有胜算,夺路而逃。他对那人有点印象,想问他些事情,便一路跟踪至此。那人十分警觉,进了小楼后就没再离开,他一直守在附近几处退路上,在确定那人没有走脱后,他想上去找他。这时吴邪忽然出现……最后那人还是逃了。

      青年说到这里,语气中竟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懊丧。吴邪心里却像炸开了锅。他确定那个人就是老于。但他万没想到他会在拿了钱后又去偷刀。他印象中的老于一向恪守原则,从不对无辜者下手。他又为何出尔反尔?莫非他真认定自己是小盗墓贼,有意戏耍于他?还是他仍对古刀贼心不死,想以更高的价码出手?

      虽然气愤,吴邪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无论如何,今天若没有小哥在,刀就不知不觉地丢了。他想对他说声谢谢,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他摇摇头,心思转向另一件让他更在意的事情上:小哥说他对老于有印象,而老于又是最后一个经手古刀的人。这是否说明只要曾接触过古刀的人,小哥对他们都会留有一些印象?……他刚想问问他,却见小哥独自一人向前走去了。吴邪诧异地唤了一声:

      “小哥,等等。你要去哪里?”

      前面的青年头也不回地走着,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吴邪晓得他急于寻找老于,但他却不能放他一个人在一座陌生的城市乱闯。他收起衬衣快步追上他,想劝他回家。谁知那小哥根本没有理会,反而加快脚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吴邪见他这样,心中十分着急。他转念一想,朝他的背影喊道:

      “小哥!你要找的那个人,我认识。”

      前面的人听到这句话后果然停了下来。吴邪赶上他,恳切地对他说:

      “你不要着急。我们先回家。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青年最后同意与他一道回去。二人走出拆迁区后,打了辆出租直奔家中。让吴邪没料到的是,他家大门居然是锁好的,而室内也看不出打斗后的狼藉。他疑惑地回头看着小哥。小哥似乎看出他眼中的疑问,他答道:

      “我收拾过,你的东西都在。”

      吴邪匆匆检查了几处藏品的所在。东西果真完好如初。他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之前他的心思全在小哥身上,无意中竟将老于的破衬衣也一起拿了回来。他心中有气,顺手将衬衣摔在垃圾筐中。

      他望着整齐的客厅,脑中情不自禁地想象着那闷小哥收拾了房间又锁门离去的样子。他渐渐意识到,原来小哥在发现他的身世线索后便去意已决。他之所以还要善后,是为了不给他造成困扰么?想到这他开始后怕。如果他没有在大街上见到小哥,又将他带回来,恐怕这辈子他再也无缘见到他和古刀了。

      他泡了两杯茶放在茶几上,随后坐在他对面,讲起自己早上的经历。那小哥一言不发地望着杯中的水汽,看着它们袅袅地散落在空中,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吴邪特别强调了报纸中的朱砂以及他的推想,但只字未提他从老于手中买下古刀那段。最后他安慰他说只要能确定朱砂的产地,他们就有了寻找的方向。现在砂土已经送去检验,过两天就能拿到结果。

      那小哥听他说完,抬起眼,低低问了句让吴邪始料未及的话。

      “你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什么那里?”吴邪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我在街上看见你,跟着你走。后来就走到那条巷子里了……”

      “不对。”那小哥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语气中有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我在那栋楼附近守了半小时你才出现。而且,我不会觉察不到身后有人跟随。”

      “啊?不会吧!”吴邪也觉得很奇怪。“我的确看见你往那里去,才跟去的……”

      青年不置可否地望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复杂,像在确认着什么。吴邪被他的目光盯得很不自在。自从小哥与老于接触之后,他似乎变了很多——他就像忽然获得了一个鲜活的灵魂,变得既敏锐又警觉。他有自己的决断与坚持,又有着超常的行动力。同时,他也变得愈发让他捉摸不透。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并非他所以为的那般不谙世事。毕竟,古刀历世千年,阅尽沧桑,又岂是他这个自作聪明的凡人能读得懂的?……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那小哥居然破天荒地先开了口。

      “你买了这把刀?”

      “呃……”吴邪的思维被突然拉回现实。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小哥,老于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小哥没有答他。吴邪的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他最不愿在他面前提这件事。对于古刀,他的确想过将之据为藏品。但小哥出现后,他渐渐收起了自己的私心。他觉得一件拥有独立意志的器物,不应该再受制于人类的金钱关系。讽刺的是他却不得不用金钱来结束它被交易的命运。小哥是他心中一个特别的存在,他一点也不想让他和那些凡俗的人事扯上干系。

      吴邪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小哥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他收回视线望着茶杯,冷冷地说:

      “即使你买了它,也不可能成为它的主人。这把刀,不属于你。”

      “我……没有啊?”

      突如其来的冷漠语气让吴邪心里有点委屈。他想,小哥也许对他有所误会。他一介书生,又不是英雄豪侠,古刀于他最多只能作观赏物,他可从未想过要成为一件兵器的主人。即便刀已经成为古董,它也不会属于任何人。收藏者不过是暂时保管着它们。对于古物而言,人,终究只是一个又一个的过客。

      “小哥,你大概是误会了。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说着,他为了证明自己,回头指了指身后一座小型博古架。“你看,这些前朝的物件,我都把它们当作朋友。那个,我们……也算有缘……你也是我的朋友。”

      这话他说的心虚。他一向对古刀心存敬畏,不知道自己的言辞是否冒失。那小哥却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让他纠结。

      “老于在哪里?”

      “我,不知道。”吴邪想,以往都是老于来找他,那个人精得很,他怎么会知道他确切的行踪呢。“我只知道他是贼,以前偶尔见过几次面。其余的我也不清楚……哎,小哥你要去哪?”

      青年没等他说完就握着古刀站起来,大步向门口走去。吴邪见他执意要走,慌忙冲上去拦在他前面,急急地说:

      “你这样盲目去找是没用的!这座城市好几百万人口,你要找到什么时候?而且他藏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形势对他更有利。我们……应该好好想想办法。”

      青年直直地望着他,看不出任何情绪。吴邪放缓了语气。“不如,我们做两手准备。先静观其变。老于要是贼心不死,他肯定还会再来。如果他不来,那更好。过两天实验结果出来,我们自己出发去找。关于你的过去,不一定非要从他那里打听。或许其他人知道的更多、更详细……”

      吴邪边说边拉小哥回客厅。“……而且,就算要行动。一个人总有不方便的时候。万一……我是说万一你要是有个闪失,刀落在别人手里怎么办?他们难保不会把刀放在密封的盒子里,先抽真空,再充惰性气体。那样的话,该多难受啊?”

      吴邪一急,说话就不太着调。他没发觉小哥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仍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万一刀被不识货的人当作废铁卖给炼钢厂,送去回炉。那一切都完了!所以……多一个同伴总是要好些的。”

      那小哥沉默了一会,又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默许了他的建议。

      一连两天,吴邪都在家里好整以暇地等待老于再次光临。可老于在上次逃走后一直没有出现。而那小哥也恢复了一贯的淡漠,没再显露出焦急。吴邪猜不透他的心思。他虽然很想知道老于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但他始终没问出来。这些天他静下心来,仔细地揣摩了几遍事情经过。其中最让他无法释怀的是老于那件破衬衣。衬衣胸口处的鲜红印记总让他内心隐隐不安。老于、古刀和小哥这三者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越想越觉得小哥所说的事情反倒令人生疑,可他又莫名地对他有种特别的信任。他相信小哥没有理由骗他。

      吴邪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阴云密布的天空。客厅的挂钟已经响过下午三点的报时声。也许再过个把小时大雨就会倾盆而至。当他看见楼下停车位前接踵而至的小车时,他想起了被自己遗忘在店后的那辆小金杯。虽然他的车不是什么高档货,总放在外面也不太安全。他打算把它开回小区,也免得为它费心。

      “小哥,我去把车开回来。你一个人在家,自己小心点。”

      说完他回卧室去换衣服。谁知等他出来时,那小哥已经提着古刀,先他一步穿戴整齐站在了门口。他见吴邪出来,轻轻瞥了他一眼,径自打开门走了出去。吴邪知道自己劝不住他,只得让他跟着一起出了门。

      他们坐公车绕到离店最近的一站下车,步行过去。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像普通的路人一样。吴邪以为小哥不习惯与人并肩而行,就由着他走在后面。但他依然担心他会突然离去,每走几步都会回头看看他是否跟上。

      店后空地上,一辆落满灰尘的小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吴邪大致检查了一下,见没什么碰撞划痕,便招呼小哥上车。那小哥也不多话,打开后排的门坐了进去。车子从店后绕出,进入街道。出于习惯,吴邪侧目在后视镜中看了看远处自己的店面。

      店门此刻是关着的,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身材魁梧,装束十分怪异:他身穿肮脏的咔叽布外衣,头戴一顶宽大的越南帽。整个脑袋几乎都被罩在帽檐下面,看不清面部。旁边斜着一个褪色的旧帆布背包。吴邪觉得很奇怪,这样一个乞丐般的人为何跑到他家店门口坐着?他把车靠在路边,跟小哥知会了一声就下车朝那人走去。那人像是在低着头睡觉。吴邪走到近前,提高嗓门问了句:

      “你是什么人?在我的店门口做什么?”

      那人抬手扶了扶越南帽,浑厚的声音从帽檐下传出:

      “嘿,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人啊,天真无邪小同志。”

      帽檐下现出一张风尘仆仆的大脸,吴邪看见这张脸,惊得说不出话。这人竟是去年他在北京结识的那个王胖子!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凑近仔细分辨了一下。那熟悉的贼笑,宽厚的体格与印象中丝毫不差。唯有满身的尘土和汗味让他显得狼狈不堪。吴邪失声叫了出来。

      “胖、胖子,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王胖子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一手拎过帆布包背上。“小同志别激动,先替胖爷找个歇脚的地方。我都整整两天没吃饭了。等祭了五脏庙再陪你好好聊。”

      这时,几颗豆大的雨点接连砸在吴邪身上。他抬头望了望天,又看了看眼前脏兮兮的胖子,打算先接他回自己家。胖子听说要去他家,龇牙一笑,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车后拉开后备箱门,脱下背包甩了进去。在他拉开后排车座的门时,他愣了一愣,随后面脸堆笑地冲里面说。

      “这位小哥,劳烦您挪挪尊驾,坐前面副驾驶座吧。你看我这一身脏的,也免得让你不愉快。”

      那小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仍静静坐在那里。胖子很尴尬,站在他身后的吴邪也无可奈何。他拉了拉胖子,小声对他说:“算了吧,你就委屈一下,坐前面。”

      胖子对他的建议不太满意,说他的小蚂蚱车非把他挤成罐头。吴邪不想与他多费唇舌,连推带塞硬把胖子弄进了副驾驶座。他不顾胖子的抱怨,直接发动了车子。此刻,他满脑子想的全是如何向小哥和胖子介绍对方。一个小哥就够他头痛的,现在又冒出个胖子,真不知以后的日子会乱成什么样。

      到家后胖子直奔浴室,一面还嚷嚷着要吴邪去帮他买点夏天的衣服和吃食。吴邪见胖子瘪瘪的背包和东拼西凑来的衣物,料他大概真的弹尽粮绝了。正好小哥也一直没有自己的衣服,也该为他买几套像样的。外面雨下得大,老于大概也不会在这种天气出门。他收拾完胖子的行李,叫上小哥一起又下了楼。

      他们二人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时,胖子正裹着条大浴巾翻看手中一本册子。胖子见他们回来,面带惊讶地问吴邪:“小吴同志,这些鬼画符都是你刻的?”

      吴邪换了鞋凑过去一看,胖子手中拿的正是他钤印印文的本子。他一把夺了过来。

      “是又怎么样?你怎么乱翻别人东西?!”

      胖子咂咂嘴,朝他比了个拇指,然后绕到沙发上翻袋子找衣服穿。一边找还一边对他说:“你小子行啊。等胖爷我以后成立‘寰球倒斗有限责任公司’,公章私章可全拜托你了哈。”

      吴邪没心思听胖子闲扯,追问他最近一年的动向。胖子忙着翻袋子,只朝墙角那堆脏衣服努了努嘴,示意让吴邪自己去翻。吴邪走过去忍着汗臭味一件一件摸着,最后从上衣内侧口袋里摸出一条手链。他举起手链朝胖子晃了晃,胖子冲他点点头。他拿着链子坐回沙发上,细细打量起来。链条是串珠式的,表面镀了金,上面拴着一个挂饰。挂饰长约两寸,呈弯弯的角形,像是从牛角前端切下来的一段,拿在手中分量很轻。角形表面被磨得很平滑,上面漆着一圈圈红黑相间的直线和波浪形几何花纹,其中错落间杂着圆圈、点和斜菱形状,还有一些说不上名称的不规则图案。纹饰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位于角形中上部外凸面一个指甲大小的旋涡图形,旋涡周围画着一些放射状线条,很像光芒四射的太阳。这种黑底红漆的挂饰,与常见的民族工艺品差不多,吴邪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不解地问胖子:

      “胖子,这就是你淘出来的‘发丘印’?造型也太另类了……”

      胖子冲他一鼓眼睛。“小同志就会说笑!胖爷我奔波了一整年,身上只剩下这么个纪念品了。”

      胖子穿好衣服,拿过餐盒边吃边向他们讲述起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七章 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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