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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五章 治印 ...

  •   人的心理非常微妙,当认定一件事时,再离奇的现象也会觉得理所当然;当怀疑一件事时,再正常的现象也会觉得处处诡异。吴邪也是这样,对于身边忽然出现的青年,他并没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与茫然。实际上他当下更关心的是如何完成张大老板交待的工作。他收敛了心思,重新考虑起篆字字体的问题来。

      梅花篆究竟起源于何时,没有统一的说法。一般认为与甲骨、金文大约处于同一时期。相传最初的梅花古篆是商代古陶片上的一种笔画细腻、繁杂、类似纹饰的图形。这种字体,或者称为图形文字,因极其复杂罕见,后世鲜有传承。后来的人们附会其义,将小篆字体加以变形,写成五瓣梅花形篆字。严格说来这不算一种书体,而应归为艺术字。但这种艺术字形式的篆体,也在百余年前的清代失传。吴邪小时候听说过梅花篆。那时他奶奶曾带着他去造访过几位长沙民间老艺术家,他们中就有人深谙书道、博古通今,结合虫鸟篆的形意笔势自创数百梅花篆字。他亲眼目睹过那奇丽的字形。所见无一不是圆润灵动、笔法奇巧的小篆变体。那时他图新鲜好玩,暗中记下几字,回家后默下来写着玩。没想到今日却要他自己也来创造一回这种失传的古字形。

      篆刻是一种文字与图形相配合的艺术,通常会遇见将字形作较大改动者,轻则增笔减笔、方向翻转,重则结构错位,拆分组合。这些都是为印文构图的形式与意境所作的考虑。一方好的印文,看似简单,镌刻者往往需要花费大量心血去设计。吴邪按照回忆中的形式,先打了几个五瓣梅花形的格子,再将三个篆字沿梅形做了几次变换,可没有一个让他觉得满意。他大大地叹了口气,心想凭自己在书道方面的资历,想要造出形韵俱佳的字体果然不太可能。他有些后悔一时冲动接了这个工作。如果到时交不出像样的东西,不知要付多少违约金。

      他气馁地丢下铅笔,就势往后一靠,却忘了自己现在坐的是一张小板凳。就听哐当一声,他连人带凳翻倒在地。他忙爬起来扶正板凳,回身就见对面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小哥正看着他这边。他知道刚才的响动肯定吵醒了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那小哥瞟了他几眼,转头又闭目养神去了。他悻悻地坐回原位,喝了口冷茶,目光四处游移。移着移着,他的视线就瞄到了身旁地板上的一处光斑。那块光斑状如蝉翼,脉络分明,像是什么表面凸凹不平的物体反射阳光而形成。他顺着光路的方向斜斜望去,正瞧见沙发上被小哥抱在怀中那柄沐浴在阳光下的古刀。他忽然想起来,这柄古刀曾在台灯下闪现出斑斓的光彩,也不知表面布满何种纹路,他昨夜没看真切。现在正好光线充足,他想一探究竟的念头重新冒了出来。那把刀被小哥紧紧抱在怀中,始终不肯放下。吴邪有些难办,只好将小板凳向那边挪了挪,掏出眼镜举在眼前远远地打量起来。刀身被阳光照着的地方,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纹理。这纹理乍一看凌乱无序,细细品来又有规可循。有些地方刚如险峰绝壁,有些地方又柔如细川游蛇。层层纹路错综交织,形成一片变幻不定的奇景。若心中有山,则莽莽山形次第浮出;若心中有林,则森森万木尽现眼前。吴邪被这片亦真亦幻的景象惊呆了,他完全不能想象这包罗万象的纹理是经过怎样的锻冶技术造就出来的。这时,那小哥大约被他盯得有些厌烦,面朝里侧翻了个身。吴邪正看得津津有味,被突如其来地打断,心中很有些不甘。他一时忘了眼前这位的真实身份,竟和人家商量起来。

      “小哥,借我看看行不?你要不放心,就把刀放茶几上,我远远地看,保证不摸也不碰……”

      那青年依然没有理会他的言语,躺在那里一动也没动。吴邪讨了个没趣,只得搬着小板凳挪回了自己的角落。他重整心思,拾起铅笔又开始描摹。不知不觉间,那张纸上已经被他画了上百个字形,放眼望去一片线条飞舞,混乱不堪。他懊恼地想,同样是乱,为何那刀上的纹路乱得有章有法,而自己的就乱成一堆鬼画符了呢。百无聊赖之际,他意外地被地板上某处晃了下眼,再抬头时,对面沙发上又只剩下一把古刀。他立刻屏息凝声,蹑手蹑脚地摸过去继续观察。

      然而这次他在纹路间第一眼看出的图形,竟是一道蜿蜒曲折的蛇形纹,待他细看时,更多的纹饰浮现在蛇形四周,那些纹饰峰回路转、古朴庄重,令整个刀身宛若一件商周时代的青铜彝器。吴邪看着看着,心中豁然开朗。他从那些古雅的纹饰中,竟然看出了早期象形文字的笔韵。他继而联想到亦书亦画的鸟篆文,脑中忽然闪现出一种蜿蜒诡谲的篆字形式。他用心一琢磨,这赫然浮现在眼前的,不正是令他苦思冥想的那三个字形么?

      吴邪天生对图形符号比较敏感,小时候又默过许多碑帖,一般的文字形式他几乎过目不忘。他瞬间记下那一闪而过的字形,迅速在纸上丝毫不差地重现出来。末了,他又望了一遍刀身,刚才那些纹饰已经没入重重纹路,再无迹可寻。他看着纸上三个奇诡非常的篆字字形,不由嗟叹连连。他想,难怪达芬奇他老人家会盯着墙上一滩污渍寻找灵感,原来天然纹理中果然隐藏着无限种可能的形式。他又想到古人造字,正是观天地法万物而得其形式之精髓。也许古体梅花篆形式的来源,就是对某类藤蔓或石纹的模仿,后人见其形式圆润丰满,状似梅花,故名“梅花篆”。多亏古刀纹路给了他这份灵感,让他今天也能效仿古人造一回字。若能就此顺利交差,他一定要好好谢谢那位古刀前辈。

      字形的确定,算是解决了最大的一个难题。接下来就是印文构图与镌刻。吴邪从木盒中拿出那方莹洁的冻石,摩挲了一番,触手果然是青田石那种特有的温润细腻,在阳光下看,表层还泛着浅浅的蜡光。其实“水晶冻”这个称呼本身特指寿山石系中一种通体透明的印石材料。但平时人们也习惯将青田质地纯净,莹白剔透的冻石概称为“水晶冻”,取得不过是外貌相似之意。若论石性,则细腻柔滑的青田石在较寿山石更利于下刀。这枚水晶冻石的印面部分已经打磨的非常平滑,似乎正在等待着一副印文加诸其上,使之圆满。吴邪拿了张半透明的薄纸摊在手心,将印石往上轻轻一压。拿开后纸上留下一方浅浅的折痕。他就着这个方框在其中安排那三个篆字的位置。一般而言,如果印石方正平直,则入印文字多变笔画为平直,以迎合印面构图。然而梅花篆笔势曲折圆滑,形似枝头梅开,入印时并不能简单地化圆为方,否则篆字笔韵尽失。他想了想,将字形规整对称的“离”字置于中间,将另外两字稍加错位,置于两边。再将这两字位于方框四角空隙处的笔画加以延伸,化曲为直,平衡构图。又将三字下方斜、竖几笔顺势延伸,沿边框取平直走向,错落聚为一处,其上点缀数笔。完成后竟极似一副群梅斗艳图,细看又是错落有致的三个篆字。吴邪看着那一方小小的印文,不敢相信那是出自于自己之手。他在心中感慨,金钱的力量果真不容小觑。

      他将薄纸上的印文重重地描了几遍,又翻过纸张,在背面沿反向的笔画继续描摹,直到自己满意为止。他不惯使用印床,只用左手三指小心捏住印台部分,右手三指稳稳捏住平口刀,找了个光线适宜的角度准备下刀。他从未在这种名贵的印石上刻过,拿着刀的手比划了无数遍,始终不敢妄动。他的目光在纸和印面之间不断权衡,心里紧张得不行,操刀的右手甚至都在微微颤抖。他曾想过将印文上到印面上,但他刻的是白文印,去少留多,每一刀都需格外小心。若印面上有字痕,难免会循规蹈矩而失了章法。他奶奶以前曾教导他,无论书画篆刻,都应遵循“气韵先于形式,法古而不拘泥”的原则。所以他只能将印文默记在心,一心致力于方寸印面。

      他又倒了杯茶摆在一边,平复了一下情绪,继而重新捏稳刻刀,用刀尖在印面中心处轻轻切了一笔,刀口立刻带出一撮如粉的石屑,那种润滑细腻的刀感让他瞬间遗忘了心中的顾虑,他又找回了平时治印那种刀工手感,开始由内而外,轻入慢切,逐笔而治。右手无名指间或拂拭一下印面,抹去石屑。遇笔画圆润处则轻旋印石,复刀细刻。片刻,印面上几道细若银丝的刀痕已趋成型。他刻得专心,全然未觉对面一双淡然的眼睛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治印有先后,先粗刻,再整修。然后才是边款钤印。若治印者手熟,有现成的范本,一日刻几十枚不在话下。若治印者每一步都投入心思,自行设计,细细镌凿,则数日成一印也不足为怪。这方冻石小印,吴邪直到第二天才完成粗刻。当他坐在前一天的位子上,对着油墨拓痕修整印文时,发现对面的青年正淡漠地望着天花板。他这才意识到昨天自己光顾着治印,把那小哥冷落了。他有些过意不去,边修整印章,边自顾自地与他说起话来。他说一个人要在社会中生存,首先必须要有一份工作,他的工作就是帮人往石头上刻字。他现在刻的是一种古代字体,叫梅花篆……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以前听来的一则关于梅花篆的趣闻,于是笑着对那青年说:

      “关于梅花篆字,有一个笑话。相传古时一个颇有学识的乡绅,总喜欢向人炫耀自己的与众不同。那年,他貌若天仙的独生女到了出嫁的年龄。乡绅放出话去,说天下若有人能识得梅花篆三千,不论贫富贵贱,他立即将女儿许配,决不食言。结果等了整整三年,一个前来提亲的人也没有。乡绅眼看女儿年龄越来越大,急得心头冒火。于是他派了家丁去山野村田四处打探。某日一个家丁在路边碰到一个乞丐,他想也没想上前就问了一句:‘你能识梅花篆三千么?’乞丐听了,伸出一根手指比划着说了一句:‘一字不识。’家丁闻言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地往乡绅家跑去,边跑边喊:‘老爷,找到喽!找到喽!还有一个字不认识喽!’”

      他兴冲冲地讲完,发现那小哥依然一脸平静地望着天花板,没有半分笑意。他尴尬地转过头去继续修整印文。心里忍不住开始嘀咕。那小哥真够闷的,他都说了半天,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可他毕竟已经修成人形,以后要作为一个“人”在这世上生活,总这么不声不响的也不行。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应该主动找他说说话,帮他提前适应一下社会。于是他问他:“小哥,你也说说你自己的事吧。你叫什么名字?老家在哪儿啊?”

      对面的青年直直地望着不知名的远方,沉默了良久,才慢慢吐出一句:

      “我不知道。”

      听到这话,吴邪的手不自主地抖了一下,那一刀险些刻出边界。他暗骂自己糊涂,他明明知道那柄古刀失了忆,却还有意无意地戳了人家的痛处。他讪讪地说:“记不得就记不得吧,你也别太担心,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其实,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也挺不错的,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之后两人一直无话。吴邪最后一次对照油墨拓痕将印文修整到满意后,拿起一支干燥的毛笔,轻轻将石缝中残留的石屑清理干净,又用一块柔软的棉布将整块印石擦拭了一遍。这方印章便大功告成。最后一道工序是钤印。他取过一个厚厚的线装本子,翻开,里面满是大大小小的印文,记载着他学篆刻以来所有的作品。然而这次的印章无论材质还是印文均不同以往,他觉得若用普通印泥来钤印,未免辱没了它。他想了想,从书架上方一个小抽屉中取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白瓷小坛。瓷坛约半个手掌大小,圆滑可爱,素雅大方,坛身有一副淡墨远山图,旁边提着“墨香远逸,朱印长存”八个矫健的行楷小字,字下有一方朱文小篆印,写的是“程远山印”四字。

      这个程远山是何许人也?吴邪以前只知道他是奶奶的一个故交,后来才得知这位程老先生竟是西泠印社众金石家中排的上名的人物。西泠是百年名社,始建于清末。抗战胜利后,印社历经战乱,开始复兴繁荣,曾在国内外金石界筹划过多起学术交流活动。五十年代初,西泠几位要好的金石家私下“以印会友”,他奶奶那时恰好在杭州,便随朋友以民间爱好者的身份去凑了回热闹。期间结识了那位程远山先生。程先生他们家祖上专精于油硃印色的制作,祖训中就有要子孙代代秉承祖业,精研印色制作工艺一条。程家人谨遵祖训,从原料甄选,加工,到配比混合,每一步都有理有据、细致入微。经过百余年传承,程家制印色的技艺已趋登峰造极。到了程先生这一代,他们家制作的印泥早在金石界独树一帜,无人能出其右。但程家人有个怪癖,印泥只赠不售,所赠也是那些人品高洁,技艺精湛,令他们折服的人,大有“宝剑赠英雄”之意。平常人是无缘获得的。也许吴邪他奶奶与那位程先生脾性相投,二人相谈甚欢,遂结为印友。临别时,程先生赠与他奶奶一小坛自制的印泥。后来的数十年间,二人也有过几次往来。但他奶奶一直将那坛印泥封存着,从未动用过。某次被小吴邪无意间发现了,他看坛子乖巧,吵着闹着要据为己有。他奶奶磨不过他,就送给他了。他从那时起一直细心保存着。没想到,这坛印泥竟成了他最贵重的一件珍藏。

      他小心地揭开坛口处的胶带,将坛盖提起,右手捏着印章,垂直伸向那堆印泥,轻轻蘸了蘸,而后将印章提出,盖上坛盖。左手平了平本子的纸面,右手提着印章往上轻轻一按。再提起时,纸上便留下一枚鲜红润泽、色彩均匀的银丝白文印。印泥封存了数十年,开启后居然毫无板结、糜烂或油浮硃沉的现象。那光鲜的红傲然居于纸上,令其他印文黯然失色。他取了张小便签纸,再往上一印。印文色彩丝毫不减,一如首印。他心中感慨,这程家的印泥果然名不虚传。

      他将印章小心放回印盒,打电话联系了那位张老板。张老板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高兴,他约他下午六点在某咖啡屋见面。吴邪放下电话,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五点半了。现在正是下班高峰,路上肯定堵得厉害,他必须赶快出发。他忙将桌上的杂物收拾好,边换衣服边嘱咐那小哥,说他马上要去见一个顾客,一会儿就回来,让他不要着急。说完他也顾不上那小哥听见没有,匆匆出了家门。

      他一路辗转到了目的地,停好车后已经六点过五分了。那家咖啡屋是欧式风格,靠路边的一侧有一排圆拱形的小窗户。他走进咖啡屋,放眼四下张望。这时倒数第二扇小窗户边有人向他招了一下手,他走过去,就见张老板正坐在那里审阅一份文件。张老板见他来了,放下手中文件,笑意盈盈地抬头示意他坐在他的对面。他客气地坐下,心里仍有些迟到的愧疚和紧张,连侍者递来的餐饮单都没仔细看,张口就要乌龙茶。侍者愣了一下,随后和气地向他解释他们只经营西式餐饮,没有乌龙茶。吴邪意识到自己出了丑,面上顿时一红。他喝不惯咖啡,磨蹭了半天,最后只点了一杯牛奶。

      等侍者离开后,吴邪忙将盛印的盒子取出放到桌上,又将那张附有印文的小便签纸递了过去。张老板接过便签纸,面色忽然凝滞了。吴邪心中一凉,暗道糟糕。谁知张老板抬眼盯着他看了一会,目光又回到纸上。他微微颔了颔首,叹了一句:“真乃神作!”

      这句话让吴邪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张老板将那方小便签纸收好,又拿起桌上的盒子,从中取出那枚水晶冻石印章。借着柔和的灯光打量了一下印面文字,赞许地点了点头。他顺手拿过刚才审阅的文件,翻开其中一页,在签名处就着残余的印泥钤了一印。吴邪见状忽然想起什么,忙说:“那印泥……”

      他的意思是想提醒张老板,他首次钤印用的是程家不外传的特制印泥。凡印章,一般只用一种印泥钤印,若要换用,需将印面前一种印泥擦洗干净。否则印泥之间相互污染,产生化学反应,极易败坏色泽。张老板未等他说完,便抬头打断他:“怎么?这难道不是程氏‘染和印色’么?”

      吴邪一怔,心想这张老板倒真有些见识。“染和”乃是程远山老先生的字,他们程家人所制的印泥,皆以制作者的字或号命名,以示区分。他随即向张老板说明了情况。张老板了解其意,劝他不必担心,这些道理他自然懂得。随后他取出一张支票,掏出钢笔在上面写了一排数字,回递给吴邪。吴邪看着那一串数字,心惊肉跳,他连连对他说他不是名家大师,不能收这么多钱。然而张老板也有自己的坚持,他说美石有价,手艺无价,这些钱一点都不算多。两人推来推去,最后吴邪勉强收下了那张支票。

      张老板见他收了支票,惬意地靠在沙发上,一边把玩那枚印章,一边与吴邪攀谈起来。他问了吴邪一些家里的事,然后又说起他自己。他说他们家祖上是地主,但族里人大多闲不住,一般都在外地跑商。他这辈人亦然。他自己创办了家物流公司,主要从事进出口贸易,这些年来发展的挺不错。他这个人自小就喜欢民间传统工艺美术,特别是各类雕塑和金石篆刻。在平时工作之余,大都将精力放在这类事物上。他说着,举起手中的印章对吴邪说:“这方印纽,正是不才的手笔。”

      吴邪原本对这位张老板印象不错,听到他这么一说,心里稍微有了点看法。在金石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凡名贵的印石,因为石材本身稀罕精贵,一般不雕琢印纽。有的为掩饰印石瑕疵,也只是略施薄意。这个张老板不会不知道这些,但他却下大手笔将一方水晶冻石的印纽雕琢成精细的兽形,若不是他天性离经叛道,那便是他内里喜好炫耀。

      张老板见他反应平平,便收起了印章,继续对他说:“也许说这些太矫情。我这些年,国内国外跑了不少地方,也结识了一些对中国传统文化兴趣浓厚的朋友。他们中有不少人着迷于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非常希望能与中国民间艺术家进行沟通交流。这次回国,我与几个朋友商量好了,决定广泛邀约民间艺人,共同成立一个民间文化社团,以研习传统雕塑金石篆刻为主,定期与海外同道进行学术交流。我们的社团旨在弘扬民族文化,壮大中华文明在世界的影响力。当然,社团的建设与运作完全由我们几家公司联合出资承担,不会给社员造成任何经济负担。而那些对社团有突出贡献的人士,我们还会有特别的津贴。吴先生,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意向?”

      其实在国内成立民间文化艺术团体,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只要社团的宗旨和运作合理合法,有益于促进社会的稳定和发展,政府一般都大力支持。这些民间社团借助企业或者地方政府的财力资助,对传统文化进行学习研究和保护。特别是在对一些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抢救性保护方面,许多民间社团功不可没。但是张老板的表态,却触动了吴邪的一桩心事。他爷爷最后一次盗墓摸出的那卷战国帛书,正是被一个美国佬给骗走的。那个美国人乔装成一位道貌岸然的国际友人,打着“保护世界文化遗产”的幌子活跃在远东诸国,专门搜集各国古代文明的遗存,是个臭名昭著的文物贩子。虽然他爷爷盗墓不是正当行为,但他更痛恨外国人不择手段的掠夺。或许就是那件事的阴影,让他有些强迫症,总觉得国外学者和学术团体都是觊觎中华文明的强盗。他对张老板的提议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抵触情绪,忙说:

      “张老板,你太抬举我了。我自己什么水平自己清楚的很,就是摆个小摊混口饭吃而已,谈不上什么艺术创作。但俗话说得也有道理,民间多奇珍,民间多异人。那些真正的能人也许正等着你们去发掘呢。何必在我这种凡夫俗子身上浪费时间?”

      张老板听着他的辩解,也笑开了,他说:“我对自己的眼光是没什么信心,但我相信程远山老先生的眼光。他们程家人出了名的眼高于顶,凡夫俗子又怎么会得他们的青睐呢?”

      吴邪一口气憋在胸口,心想今天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脚。他奶奶的确是个奇人,但他不是。若要他承认印泥是小时候从他奶奶那里耍赖要过来的,面子上又实在挂不住。他坐在那里烦躁地搓着双手。对面的张老板悠悠地从名片夹中抽了一张,用钢笔写了些什么递到他面前的桌面上,一边说:“你可以先考虑一下。如果想加入,我们随时欢迎。”

      桌面上是一张名片大小的空白卡片,上面用蓝黑墨水写着张离经的名字一串手机号码。吴邪盯着那张卡片,心想他不是已经给过联系方式了么。张老板大约猜出了他的疑惑,解释说之前那个号码是在工作中使用的,现在这个是他的私人电话。

      吴邪不明就里,只记得以前曾听过一种说法。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身上往往带着两种名片,一种是印刷正式,资料详尽,用于工作事务的名片。另一种则随意得多,用于私下关系亲密的朋友之间。吴邪心想他与这张老板不过见了几面,远谈不上亲密朋友的关系。他这么做未免太夸张。这时,咖啡屋里的音乐钟响起了七点报时的声音,张老板犹豫了一下,收起文件,约吴邪一起去吃晚饭。吴邪念及他家还有个拖油瓶的老闷在等着吃饭,婉言谢绝了张老板的邀请。

      回家路上,吴邪感到十分轻松,他总算把这份苦差成功交付了。这一次赚的钱比他开店两年来赚的还要多,他虽有点隐隐的不安,但心中仍有一丝窃喜。多亏那把古刀的出现,才让他有了今天这笔收入。他盘算着哪天带那小哥出去吃顿好的,表表他的谢意。此时正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交通高峰期已经过去,路上十分畅通。他很快回到了住所,一边上楼,一边想着该怎么与小哥分享他的喜悦。

      他满心欢喜地打开房门,迎面而来的一片昏暗却让他当场愣住。眼前的客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孤寂的身影,默默地站在卧室门口的穿衣镜前。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五章 治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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