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千日谈》透雨蓝

4、第四日

　　在我们还没有相逢之前，我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是尝遍世界中美味的故事。
　　欢乐而美满的故事是甜美而温暖的，悲伤而含有成长的故事是苦涩的却香醇的。至今为止，我已经尝到了太多、太多了。
　　泪水固然代表着离别的悲哀，可是品尝上去却是能够滋润心房的美味。
　　世界上绝对没有悲伤到没办法克服的事情。
　　或许是这样的没错吧。
　　在离别之日到来的那一天之前，我一定会一直待在这里，与即将远行、迈向彼方的你定下约定——

　　——绝对不要忘记。

　　*

　　“优纪她自从沢田同学来了以后就变得好奇怪喔。”

　　我闷闷不乐地小声嘟囔着。
　　“喔，那样不是很好嘛？”

　　下午的上课铃实际上早就已经打响了。
　　从图书室的窗户向外面望去，是被染上金色的鳞次栉比的大厦和楼房。红色的红绿灯闪烁了一下后，转变为绿色，人行横道上出现了行人的背影，两边是有序地等候的汽车。绿油油的操场上没有学生，显得有点空旷。
　　真安静，好久以来都没有这么安静了。

　　室内只有老式空调轰隆、轰隆的工作声，少年坐在座位里，茶色的眸子熠熠发光。
　　“…啊，虽然为优纪找到喜欢的人了感到很高兴，”我瘪了瘪嘴，拄在桌子上有点纠结地揉着头发，“最近来图书室一直都没有好好地放松下来、像往常那样说话，只是忽然感觉好寂寞哦。”
　　“所以我来陪你了喔。”阿武笑了笑，一脸真诚地跟我说道。
　　“阿武，你能来我是很开心啦……不过如果身为学生还不好好上课的话，小心数学成绩得到E等，沦落到放羊的地步最后被狼吃掉！”

　　我忍不住蹙起眉头用这无聊的腔调说教道。
　　“噗，”他忍俊不禁，抬起头来双眼满含着笑意地望着我，坏心眼地说道，“说起来，阿漱你的数学应该不要紧吧？期中考试也要来了，现在还在这里看故事书真的没关系吗？”他流露出一副很担心的样子。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反而觉得心中的警钟大作。

　　我、我的数学……呜哇！
　　“哇啊！阿武你这个坏心眼的家伙！都说了好几次不要再跟我提数学了！”
　　胃里涌上一股不适感，就好像要把上次吃到一半的芥川龙之介的《橘子》都要吐出来一样！怎么这样嘛！就连我刚刚准备享用的青山七惠的《温柔的叹息》都没办法吃下去了。
　　我挫败地趴在桌子上呜咽，反正头发也是披下来的，所以怎么弄乱都没有关系。

　　“我来帮你编辫子吧，阿漱。”

　　咦、咦——
　　为什么忽然说这句？
　　少年笑了笑，没有说话，好像是让我认真地考虑一下。
　　说谎的人会长长鼻子，所以说实话……我有点犹豫。

　　不过很快我又将这种担心抛到脑后去了。没关系嘛，如果男孩子会梳辫子的话大概就像褐色的巧克力里面却夹着甜腻腻的糯米糍，都变得黏糊糊的了…再加上又不是剪头发啦，所以没关系！
　　我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去取梳子和发绳。哦，当然顺道的时候也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准备一会儿在闲着的时候吃一点零食。
　　我灵活地在书架里穿梭着，这里每本书的位置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摸了摸已经束起来的黑色长发，垂下来的部分也仅仅刚刚碰到肩膀而已——这种长度实在不怎么适合于初学者来编三股辫。
　　我摸索着将高高梳起的头发解开，拿梳子简单地梳了几下。

　　看着原本全部散下来后仅到肩膀的长发，现在已经垂到了腰部。我抱着书本向坐在那里的少年跑去。
　　“久等咯。”我笑着将木梳和发带递给他，然后坐在了椅子上。
　　“OK，交给我吧~”
　　阿武向我大大地笑了一下，完全没问题似的说道。
　　一看到这股笑容我也觉得刚才心中的担心全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还有一点点小小的期待。
　　稳当当地将后背交给他，我翻开了拿出来的书。

　　今天的点心是——
　　《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

　　“《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是美国作家米奇阿尔博姆在2003年发表的喔。在此之前他的那本《相约星期二》我也有读过。发表之后引起了十分强大的反响呢。”
　　“故事讲的是退伍的老兵爱迪，在任职游乐场维修工时为救一名小女孩而殒命。”
　　我垂下眼睑，仿佛在念给另外那个人听一样地喃喃低语。

　　“……可是，那并不是故事的终结。”
　　“爱迪来到了天堂，遇见了五个人。这五个人，有五段人生中不一样的记忆。”我默默地感受着轻柔抚摸着头发的那只手，微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看似与爱迪毫无关联的蓝皮人，却是因为爱迪少时的一次意外而身亡；战场上仿佛总是没什么畏惧的上尉，为了救爱迪而意外地用子弹打残了爱迪；爱迪一直认为的最差劲的父亲，却仅仅一句‘他走了’就这么走了；爱迪最爱的妻子，玛格丽特…还有原谅了一切的小女孩塔拉。”

　　梳子捋过发际的感觉。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一个真爱的瞬间特写。世上没有偶然的行为。我们都是联系在一起的。你无法将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分割开来，就像风和微风紧密相连一样。’”
　　“‘和平时期是一回事，有好多贤明之士引导你。但是，战争爆发了，新人涌进来——年轻人，像你一样的年轻人——他们向我敬礼，要我告诉他们做什么。他们觉得我好像了解战争的秘密情报。他们以为我能让他们活下去。你也一样，不是吗？’”
　　“‘你父亲也冲动起来，虽然他最初的冲动是杀人，但他最后的冲动还是救人。’”
　　“‘人们不会因为忠诚而死。’”

　　“‘爱迪，’他终于说道，‘真心爱她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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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发被分为三绺，他有时候会不小心碰到我的脖子。
　　也许是因为长年持剑，所以手上的茧子不占少数。虽然我会以为意料不到的刺激而打个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很依恋这种感觉。
　　“这个故事…并不能完全确切地被定义为悲剧。”
　　“是啊，《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就像装在玻璃杯里的凉白开一样。并没有《失物之书》那样离奇曲折的故事情节，也没有《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刻骨铭心的遗憾……但也并不是毫无味道。”
　　他伸出手指开始编了，我能感受得到，他在尽力很小心。

　　“…就像凉白开一样，有着最纯净的内心、但也最不起眼的特点，却比其他所有的饮品都要更为有益。只要喝到肚子里，就会感到肚子里暖烘烘的。”
　　“如果用心体会的话，大概就能体会到凉白开的那种清醇的味道了吧。”

　　我的指尖滑落到纸张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撕下一片含在嘴里。
　　不久，纸片就在我的口中融化了。

　　“好好吃。”
　　“不要太贪吃咯，阿漱。如果头一歪的话，辫子也会梳歪哦。”
　　身后忽然传来和蔼的提醒，抚摸的手也停止了动作。
　　“唔唔唔！抱、抱歉！”
　　我赶快坐端正，目视前方，就像棵大树一样挺立地坐着、浑身紧绷着……可是不过十秒钟之后，我就觉得好累哦。
　　“噗！”身后传来熟悉的闷笑声，“…不用那么紧张啦，放松——放松。”

　　仿佛得到了赦免一样，我原本挺起来的肩膀又耷拉了下去。
　　“…最近阿武还在忙着训练吗？”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合上了书本问道。
　　“恩，是哟，”身后传来爽朗的嗓音，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因为阿纲还没有成年，所以现在还不能直接去意大利。等到毕业了的话，大概就要去意大利了吧。”
　　窸窸窣窣的声响，头发紧紧地交错着。

　　啊，高三毕业之后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了。

　　我抱紧了书本，没有说话。
　　离别的日子总是很快就会到来。
　　可是我现在还有很多时间呢，我现在才高二呀。

　　但、但是……还、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

　　“不过不用担心，”少年的声音稳稳传来，“如果我去意大利的话，阿漱就一起来吧。如果阿漱没办法跟我一起去的话，那也没关系啊。我只是去意大利工作而已，还是会回到并盛来的。”
　　我这样最后反而被他安慰了。
　　我忍不住沮丧地想着，目光慢慢地在字里行间中穿梭着。

　　“好啦。”

　　少年后退了几步，恰好与抬头的我的目光正对上了，不过我有点难为情地很快移开了视线。
　　像野猫尾巴一样耷拉在我肩头的三股辫，比起一般的辫子更有重量。
　　好厉害呢，竟然能够编出来——

　　“很漂亮哦，谢谢。”
　　我微笑着说。
　　就如同文学少女一样，我能够甩着野猫尾巴似的三股辫，站在这里一直微笑着。
　　阿武眨了眨眼睛，仿佛在思索一样，实现在我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惹得我疑惑地歪着头看他。他看起来神情相当的专注，那种感觉大概就像巴尔扎特写作的时候会忘记了吃饭一样吧。我不想打扰他，所以乖乖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图书室里犹如凝固一样，我背到身后的手下意识地蹂躏着裙角。
　　“恩……”
　　他茶色的眸子深邃，捏住下巴的手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脸颊。
　　忽然，阿武朝我招了招手，我凑了过去。
　　他拽着我刚刚编好的辫子，然后干净利落地——抽掉了发带，把他刚刚辛辛苦苦编好的又拆开了！
　　“哇哇哇，你要干什么！”我连忙往边上躲，护住头发，警惕地看着少……
　　“噗。”

　　——啊啊，完全没有效果嘛！
　　我欲哭无泪地想。
　　蹲在地上看少年无所谓地接近的样子，感觉自己就像小蚂蚁一样，呜呜。
　　“…阿武，做这种破坏少女心的作法会被胡克船长用铁钩子捅的哟！最后说不定还会被喂鲨鱼！而且人品不好的话，说不定彼得潘也会漏掉你一个人，救了其他的孩子，不管你就离开的哦！”
　　我蜷缩成一个团，闷闷地说着。虽然看不见阿武的表情——不过我也完全不想看到！
　　“鲨鱼？恩，那也没什么可怕的呀。”阿武用着开朗的声音说着很可怕的话。
　　说的也是，阿武他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见过、都战斗过…遇见《鲨鱼总动员》里憨憨的鲨鱼先生，说不定会一本正经地微笑着伸出手问好，更甚者会去握手、交朋友！

　　相比之下……我的战斗力太弱了呜。

　　“总之——我绝对会誓死保护我的辫子到底的！”我气势满满地说道。
　　“恩，我知道。”对方笑眯眯地平静地接受了。

　　这种悬殊的如跟大灰狼交涉的感觉一定是我的错觉！
　　将背后留给敌人这种事情也让我感觉十分没有安全感，我只能再尽力缩紧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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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沉默。
　　没有声音。
　　可以听见沙沙的声音和纸张翻动的声音。
　　该不会是他把我晾在这里了吧？
　　我悄悄地抬起头来，看见阿武坐在我时常坐的那张课桌上，很认真地用笔在写着什么。好像完全乐在其中把我忘记了。
　　感觉稍稍地有点不开心。
　　就好像本来期待的是甜蜜蜜的西瓜汁，结果却一口吮到了又酸又苦的柠檬。
　　阿武发现了我窥视的目光，向我微微一笑。我立刻像触电了似的各种防御系统全开，立刻转过身去又蜷缩起来。
　　我是不会妥协的！
　　忽视了模糊的闷笑声，我觉得脸烧得好痛。

　　过了一会儿，有什么东西轻轻戳着后背。
　　我没有抬头，只是一字一顿地重复坚定着我的立场：“我是绝对不会妥协的。”
　　虽然我觉得我的防御力有点单薄，不过我是绝对不会迷失自己的心的！我以文学少女的身份郑重宣誓，我已经读了很多遍《失物之书》，一定会讲出像守林人和罗兰那样的故事来吓死敌人！
　　“漱石。”他在背后叫着我的名字。

　　“这…也不行！”我我我发誓刚才的迟疑一定是你的错觉！
　　“是今天的点心。”他说着。
　　那是阿武写的点心，我好想尝尝看。
　　呜，虽然以前一直被捉弄着，他一直都写着奇奇怪怪的东西，而且错别字和病句都很多，故事的结局也都出乎意料，不过有的地方还是很好吃的。

　　好想尝尝看……
　　可、可是，不行！我要为自己的内心而战！
　　“……就算是用点心来威逼利诱我，我也绝对不会妥协的！不要太小看我！”

　　“恩……是这样吗？只有今天了哦，就这一份而已。”
　　“…呜，不要太坏了。”我抱住头竭力不让自己转过头去。
　　人是有欲望的，而且人总是会输给自己的欲望的。

　　对不起！耶稣大人！今天我输给自己的欲望了！

　　*

　　我小心翼翼地咬着纸片。
　　“…唔，想要成为棒球选手的少年结果一不小心被诱拐到马里奥世界，采蘑菇、吃葵花……恩，这里的味道就像夹着生菜、酸黄瓜和火腿肉的三明治，还涂有甜滋滋的沙拉酱……”
　　他与我一起坐在图书室的地板上，坐在我的背后帮我拆着辫子。
　　“哇！错字！…这里就好像三明治有一部分放久了硬掉了似的。”
　　我撕下了另一个小页，放进嘴巴里。
　　“好辣！哇啊啊啊~~~为什么会忽然这么辣啊！三明治里为什么会忽然出现芥末嘛！为什么棒球少年忽然被从管道里蹦出的食人花咬掉了头！满身血地歪歪扭扭地来见公主啊！好不容易这么美味的三明治都变得辣死人了！鼻子好痛喔，就想要喷火一样。”
　　这刺激太猛烈了，溢满口中的芥末味呛得我满脸是咸咸的泪水。感受到痉挛的胃部，我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将最后一片纸塞到嘴里，纸片在我的口中渐渐融化了，可是那股呛人的辣味还留着。

　　“哈哈，抱歉……我好像写的太过火了，”他一边道歉着，一边说道，“你没事吧？如果实在没办法吃下去的话，还是不要吃吧。”
　　“可是我已经吃掉了。”
　　我哭丧着脸说。
　　“…对不起，我本来只是想让阿漱你专心干某件事情，然后我可以重新帮你弄一下辫子的…不过，阿漱，如果不好吃的话，那就不要吃了啊。为什么还吃呢？”

　　我双手环膝地坐在地上，泪眼汪汪地嘟囔着：“因为阿武你难得写点心啊……虽然味道不是特别完美，错字病句什么的也很多，不过那是专门为我写的吧？所、所以，大概就像刚刚开始学习做饭一样，无论是多难吃的东西，品尝的人也一定会笑着吃完它的…”
　　“无论多难吃……因为是专属于我的东西，我也要吃干干净净的。”

　　头上传来温柔的触感。
　　有一只手在很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
　　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心窝里暖融融的，就好像身上通上了电而因为电流热效应开始变得发烫了。
　　“我也不希望阿武解开这个辫子…因为那是阿武帮我编上的啊…”我闹变扭似的、如一个小孩子似的低声说着。
　　“那么现在好啦。”

　　他停下了手，拉我起来。
　　头发披了下来，可是在发梢的末端传来了束缚感。
　　“我把你的头发在最末端挽成了一个鬏。”他跟我解释说。
　　“……抱歉啦，我实际上没有那么擅长帮女孩子梳头发啦。之前在社团活动的时候问过很多女生关于梳辫子的诀窍来着，也拜托很多人练习了很长时间，所以才能这样啦，”
　　“可是我总觉得阿漱编上三股辫了之后，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所以我希望阿漱还是换一个比较好吧。”

　　那他算是注意到了吗？
　　我不安地想着，但是还是笑着说道：“恩，是哟。我觉得这个也很好看。以后就梳成这样吧，到时候还要拜托阿武了。”
　　“恩，完全没问题！”他向我承诺着。

　　那是高二的某个午后。
　　我忍不住想着，就好像有一股暖暖的刚做出来的糖稀流过，反射着金色的光芒，荡漾在我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