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上海旧事）》森夕子

69、死生契阔，执子之手【六十九】

　　夜将发白，天光将晓，我们将凝望彼此的眼睛，然后各走各路。
　　溪月悄悄地爬起床，看着已经被扯得稀烂的青色掐丝旗袍，蹑手蹑脚走到衣橱钱，重又拿了一件换上，顺手扯了一件披肩搭在肩上。
　　收拾妥当，她拢拢头发，回身望望依旧酣睡的云绍铮，眉目安静，一如既往的淡然，像个大孩子。人说，睡着时的样子才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本性，她心里一阵酸楚，好想就那样大哭一场。她摸摸额头，转身不再回头，行至客厅，挂了一个电话：“欧阳，来接我……”
　　她从后门跑了出来，顶着夜深露重，发丝微湿，有几缕贴在鬓角。她翩然坐进车里，对欧阳轻轻致歉：“对不起我躲了这么多天，现在，我决定归队！”
　　欧阳叹口气，安静的开车：“其实，我宁愿你这样躲下去，溪月，我说过，我们这些人本来有今天没明天，你又何必跟着我们吃这份苦？”
　　“想甩掉我吗？从那日打算跟着你起，我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溪月揶揄他，带着几分不羁的笑。
　　“溪月，你虽然一直说自己薄情寡义，你其实重情重义，生死，在你眼中确实不算什么，因为你关注的根本不是生死。我看得出你的矛盾，你只是在父母之仇和对四少的爱这样的选择里迷失方向！”
　　“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溪月打断他，目光冷若冰霜。窗外夜深露重，此时此刻已经是凌晨两点，街上已经没了行人。
　　“溪月，人这一辈子都不能回头重新走过，所以你要想清楚！”
　　“欧阳，”溪月突然记起那日在书房看到的诗集和卡片，鼓起勇气问道：“你似乎从来没有提过你的家人。”
　　欧阳冷冷回绝她要提起的话题：“我没有家人！”
　　溪月知道，那是一个不能触摸的秘密，深藏在欧阳内心里。她安静的看着车灯照出的前方，不再过问。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得上家人？我母亲过早的去世了。”欧阳顾自说着，溪月明白他只是需要一个聆听者。“母亲怀我的时候，还没有正式嫁给欧阳钰，连个名分都没有。欧阳钰是北边乾军的统帅，还只是北地五省督军，父亲的军队陷入困境时候，本来安排的救援没有及时赶到。军中一个元老，仗着军中倚重，提出要和父亲联姻，方才出兵解围。父亲为了他的江山社稷，答应了那个元老的条件。后来他遇上了我的母亲，但是他已有妻室，也不能给母亲任何名分，母亲仍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出生入死，可是爱情，说什么也是靠不住的。我就是一个没有名分的私生子，可是母亲，竟然还让我叫回他的姓氏……”欧阳的表情隐在黑夜里，看不太清，但似乎有晶莹的液体，在车灯下熠熠闪光。
　　溪月颤抖着细白的手，抚上他的肩头，紧紧握了握，他的肩头微颤，是的，他在哭，而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一直不知道怎么样去安慰一个人。

　　清晨和煦的阳光洒了进来，云绍铮睁开惺忪的睡眼，枕边却不见了溪月。他裸着上身站起身来，齐硕的胸肌映在阳光下，呼吸由缓至急，随便裹了件浴袍便往楼下奔去，他心存侥幸，她不会那么狠心再次离开。
　　“四少，是现在上早餐吗？”李嫂看着裹着浴袍的四少坐在餐桌旁，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和溪月小姐总算是修成正果了。“溪月小姐还没睡醒吗？”
　　“她没在厨房？”云绍铮压着怒火问。
　　“没有啊，她不是和您在房间吗？”李嫂越说越没底气，难道是？
　　云绍铮愤而起身，哐啷掀了餐桌。李嫂傻站着，不知如何是好。云烟儿冲进来，大叫：“怎么回事儿？四少……”
　　云绍铮并不理会她，径直走上楼去。楼上霹雳巴拉响了一通，不一会儿，云绍铮衣衫整洁的走了下来，手腕上搭着外衣。踩着一片狼藉，走出门去。云烟儿匆匆上楼，看着溪月住过的房间已经被砸的不堪入目，床上扔着一件旗袍，云烟儿记得，那是昨日溪月小姐穿过的。
　　她心里闪过一丝惶恐，急急忙忙赶回自己房间。安庆正在逗着一方玩耍，听见她进来，头也不抬：“出什么事情了？”
　　“小姐不见了，四少气冲冲的出门了！”
　　安庆顾不得多想，抓起外套就奔出门去。

　　溪月重又出现在百乐门，苗云山挂着笑脸在门前迎着：“明月小姐真是给面子，这下，三井先生就再也不用着急了！”
　　“他在哪？”溪月并不接他的话，径直问道。
　　“老地方！”
　　溪月踩着高跟鞋，火红色的绸缎旗袍越发衬得她肌肤雪白，她施施然地立于包厢门口，整整心思，才推门进去。
　　“三井先生，明月来迟了！”她莺声燕语，与适才判若两人。
　　三井川坐在桌旁，自然而然地咧开一个笑容，像是一个大孩子，目光落在溪月皎洁如月的脸上，忽而又觉得失了体面，复又恢复常态：“我以为你从此都不会来了！”
　　“怎么会呢？三井先生知道我的目的，我明月啊，可是一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溪月倚到三井川的椅子旁。注意到，经常跟随他的小岛却不在，心下疑惑，他不至于为了她将心腹遣走吧
　　三井川仰视她，幽幽的体香飘进他的鼻子里，顿觉心胸开朗，一直以为她不会回来了，可如今她依旧站在他的身边，触手可及。他一把扯住她的细腕，将她揽入怀里，闷声念着她的名字。
　　她挣扎不得，索性下嘴去咬他右臂。他痛叫，松开手臂幽怨的看向已经屹立的她，突然笑了：“像一只会咬人的小狗！”她心下却突然记起，云绍铮也曾这样说她，当时的感觉甜蜜惹人，而今从他嘴里说出，却分外恼怒，于是转了脸不看他。
　　他以为她生气了，刚要开口去哄，门外有人敲门，他站起身来，走至门边，回过头若有所思的地看一眼溪月，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一会回来，脸色不再是适才的不羁，而是挂上了几丝疲惫和无奈，他对她艰难的露出一丝笑容：“美子回来了，我要马上回去，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