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雨逸湖》starry

1、第 1 章

　　一、

　　这一切故事的开始像是神话寓言般发生。

　　那是不同寻常的一天。浓重得不见天日的乌云在天空不断翻滚，一切晃如又重回到空无一物的混沌之中。唯有一道道闪电以撕裂苍穹之势穿越了密云，在极低的云层下延展出绵密的电网。忽然间，一束火红夺目的光横空出现，用难以想象的极速从天空深处向地面直冲而来！

　　红光化作一团火球直直地闯入了浓雾弥漫的竹林。熊熊的烈火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力让森林的一角碎石纷飞，火光冲天。

　　火球坠落的地面上碎石无数，而其中独有一小球直径只两寸大小，非石非玉，色泽盈润，圆滑无比，而且还会冒出一丈多高的火焰。

　　更为神奇的是，在炽热的火焰中漂浮着一名女子！一名□□的女子！那曼妙无比找不出半分瑕疵的胴体，加上一张冠绝风华的精致脸庞，给人的感觉竟只有纯净——一如婴孩般的纯净……

　　那名女子就是我。逸湖为我取名为火雨。

　　“降生于流星火雨之中的女子，这个名字理所当然。”他如是说到。

　　自此这片了无人烟的土地上便多了一名叫火雨的女子存在，这里是被人遗忘的深山野林，广袤而幽深，终年的浓雾让这里显得更加可怕，只有数不清的山精水怪在这里生活着。

　　我，就在这个充满仙妖怪奇的天地中静静成长，日复一日。

　　竹林深处，玲珑泉畔。

　　那是一个好地方。渗着水气的凉风微微吹来，沁人心扉，最适合舞剑其中。

　　我手握软剑挥洒自如地舞动着，在一连串快得不可思议的剑花闪现后，我手上的剑却忽然慢了下来，非常地慢，慢得近乎静止了一般……

　　剑尖上忽尔凝聚起一小簇火焰，焰火随着剑尖游走的轨迹盘旋而上，在我的身边竟象是幻化成天地间最华美的霓虹锦绶。我最爱看桔红色的火逐渐升腾，让星星之火越发壮大几乎形成一道火墙……就在此时玲珑泉内的泉水却咻地升起，一股股水箭准确无比地直射向火雨四周的焰火。

　　烈火被扑灭，而泉水却也消散无踪……

　　逸湖斜斜地靠着泉水旁的大石，苍白的手指还轻触于水面之上，一头长长的黑发随意地挽了个发髻，散落的几缕软软地垂在脸颊旁。身上月白色的长衫似乎永远也没有整齐的时候，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了线条优美的锁骨。然而如此庸懒的装扮却还是在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闲适与潇洒。

　　这样漂亮得过分的男子，我觉得寂寞二字是与他无缘的。

　　山林里无论是花妖狐仙，都喜欢留连在这个俊美的男子身边。但逸湖的心从不让任何人靠近，他只会不吝啬地把他冷冷的像水晶一样夺目的微笑给予身边的绝色佳人，除了我。

　　在记忆中，逸湖似乎不曾对我微笑，哪怕是那种他常用的敷衍的笑容……

　　但是与此同时，当那些或媚或艳的丽人都像流水一样来来去去的时候，也只有我一直被逸湖流在身边。那是一段非常漫长却又象流星闪过一样短暂的时光，那是我生命的全部，却又只是逸湖度过的众多岁月中的片段……

　　火焰熄灭后我顿感无聊，把手中的软剑向身后一掷，走近逸湖，坐了下来。

　　像方才那般运用灵力操纵火炎对我而言是与生俱来的能力，或大，或小，甚至是改变火焰的形状都不是一件难事。但每当我升腾起熊熊的火焰时，逸湖总会用水把我的火焰扑灭，就像刚才一样……

　　“要学会做一个普通人，使用异能只会落人口舌，最后无处容身。”这就是他的理由。我不知道他是希望我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地活着，还是在教我如何在普通人中掩饰自己。逸湖的心思飘忽难猜，我已经没兴趣努力揣摩。但无论何时我却还是相信逸湖，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纵使自己不明白背后的含义。这一点我和林中的雏鸟倒有几分相像，往往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同伴当作是最信赖的对象。

　　又或者说，我很喜欢逸湖，所以愿意相信他。

　　不过我也明白，我终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就像能自如地操纵泉水的逸湖再也不能一如普通人地存在一样。

　　真正的逸湖，其实并不在眼前。他被隐藏在竹林里最深最幽暗的角落，那里终年见不到一丝阳光。四季的变迁在这片角落里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剩下的唯有不变的阴寒。

　　那里是逸湖的禁地，即便是分外受逸湖青睐的美人也是连提也不敢提。但是，我见过真正的逸湖，虽然只有一次，但也是刻骨铭心的一次。

　　一柄长长的铁剑准确无误地插在心脏的位置，贯穿了逸湖的身体。

　　铁剑已经锈迹斑斑，他身上原本华贵无比的丝帛也早化为千疮百孔的破布。惨白的骸骨裸露在空气之中，让这具站立不倒的骷髅更添一股无言的可怖。

　　当时的我难过得快要吐了，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只可以用一双手紧紧地抓住逸湖的背后的衣衫，把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贴在他的身后。

　　真正的宋逸湖原来早已死去，但他的幽魂却还要亲眼凝视自己的尸首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衰败、腐烂。当时我想抬头看看逸湖的表情，偏偏只能见到他下颚的线条，那高傲的弧度绝美而冷漠，莫名地让人望而生畏。

　　我不敢想象逸湖的心情，正如我不能把这具惨死的骷髅和我熟悉的逸湖联系在一起。死亡的真相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惧，不由自主地，我颤抖了。

　　意外地，他居然用非常轻柔的力度摸了一下我的头。

　　“害怕吗？你要认真地看啊，可以想象这个也是我吗？所谓表相其实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无论你曾经拥有什么，到最后失去一切，所有人都只会是这种可怜的模样……” 逸湖的声音很温柔，但背后的故事很荒凉。

　　逸湖是被他最珍视的知己所杀的。以为彼此已是刎颈之交，却终敌不过“名利”二字。那人把逸湖骗到这个荒无人烟的秘林，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剑穿心。没有犹豫，没有怜悯，甚至连死者的尸骸也不肯让它入土为安。自此，世上再无一时佳话的宋逸湖，剩下的是另一个家财万贯，翩翩风流的人中龙凤——姚筠悦。

　　除去头号强敌夺得科举魁首的姚筠悦，随后不久便吞并了宋家产业。自此姚氏一门越发显贵……现在想来，一切皆是陷阱，从结交逸湖到后来的飞黄腾达，莫不是姚筠悦天衣无缝的计谋。

　　杀人者竟然可以逍遥法外，巧取豪夺者居然可以成为一方名士。逸湖的怨恨日益加深了，他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怨灵。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温柔平静的水变成寒冰利剑，又或者直接用自己的双手扼杀那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是，这一切仅限于在这个了无人烟的密林中，因为逸湖力量的根源就是他的遗骸。一旦离开他的本体，逸湖就会失去所有力量，因此十数年过去，他的心愿最终还是无法达成。

　　怨灵就是怨灵，已经离开人世的人，就算空留一股恨意也还是无法对付活生生的人。

　　“知道我为什么要教你舞剑吗？”逸湖转过身来，望着还在发抖的我。

　　我略略迟疑，怯生生地答道：“你……希望我用剑去杀人？”

　　“是。只有你才能帮我杀死姚筠悦！”他说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一定用剑？如果用火的话，我可以轻易地……”

　　“不！我要他尝到和我一样的痛苦！”他一把抽走我方才还抱在怀里的衣袖。“如果他不是这样死去的话，我所作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我不但要他死！还要他失去所有！我要你接近他！”

　　时至今日，逸湖所说的那番话我还言犹在耳。

　　原来学习那些数也数不清的琴棋诗书画，就是为了让我拥有更多吸引男人的本事，学习舞剑，更是为了让我成为他手中的利剑。

　　但是，如果我不帮他，又有谁去替他完成心愿呢？难道那些倾慕逸湖的花妖狐仙们会替逸湖杀人么？她们不会的，残杀人类会令她们的修为化为乌有堕入魔道。要是有谁肯为逸湖付出所有，便是十个姚筠悦也早早了结，还能等到今天？

　　所以，是的，只剩我这个非仙非妖，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女子去帮逸湖完成心愿了。在我生命中，能依靠的人只有逸湖一个，如果我对他有用，那就让我被他利用吧。

　　从那天起，我学习林中每一个绝色佳人的一颦一笑。果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也是一门学问，幸好我还不算太笨。就连逸湖也说过我笑得很好看，妖冶中带着清纯，撩拨人心却又不失优雅。

　　只是，我不清楚他是否明白，在那些令人醉倒的眉眼中，没有一个浅笑是属于我的。

　　我每天都在努力学习逸湖教给我的一切，春去秋来。直到终于有一天，逸湖把我叫到跟前，忽然用他那修长而纤细的手指穿过我的发梢。那眼神完全是专注的！他凝视着那些泛着柔顺光泽的青丝，眼中满是温柔，然而内里却又隐含里极其复杂的神色。

　　要是那些终日围绕在逸湖身边的美女姐姐们见到他这种眼神，怕是马上要醉倒了。可是我的心头却蓦地冒出了一阵凉意，只怕冬月流岚也莫过于此。是的，我太熟悉逸湖这个人了。每当他对我作出什么温柔举动，背后就必定是痛彻心肺的残酷——只是痛的人或许是我，又或许是他……

　　他缓缓开口了：“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要你帮我复仇……”

　　“我记得。”不敢忘阿，你留我在你身边，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那好。我们今天就开始行动。”

　　“我们？但你离开山林后会失去实体的呀。”我讶然失声。

　　但他长袖一拂，负手而站，背对着我：“这点你无需过问，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出山林。”一身的雪白令这个单薄的背影有一种决断的意味，明明看上去恍似无比的坚定，但飘飘的衣衫却又使背影染上了几分凄怆。

　　不放心我一个人走出山林，这句话可是有两层的意思呢，真正关心我的安危，以及……担心我会背弃诺言，离他而去。他可是要监视于我啊，所以才“不放心”。

　　我果然对他不够了解，怎能还对他的话有所期待呢？我是他将要挥出的剑，散尽光华，蓄势带着杀意出鞘。

　　嘴角终于挤出了甜笑，我以推敲多时习得的最最柔媚的声线答道：“有你在旁，不胜荣幸，我们一起下山吧。”

　　我相信那个微笑的力量。因为在他转过身来的某一瞬间，我确确切切见到他的失神。他轻轻地靠着我的肩，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那气息悠悠萦绕着我，久久不能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