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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披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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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拉纳达的雨停得很干净,像是被什么无声的手掸了一下,街道湿着,灯光打下来也湿着。
闻榆站在酒店房间窗边,看外面白墙红瓦湿漉漉地晾着夜色,像一整块刚洗完还没收回的布。她换下外套,把那件披在肩头的粗棉披风搭在椅背上,才发现它有点重,带着淡淡的晒干味和不易察觉的檀香灰尘气。
她把手指插进披风缝隙,摸到一根线头,是断开的,被打了结,又藏回里面。线结收得很好,不仔细看不会察觉。她拿起披风抖了一下,那点线头就缩了进去。
她没立刻放下,盯着那团布看了几秒。布纹太细,染色像手工做的,还混着一点不匀的蓝。那种蓝,她下午在布坊看过,挂在窗边晾着。
她把披风挂在门后,回身去开桌上的电脑。
但她没打开。
手指放在触控板上,光标还没动,屋里很安静,只听得见楼下前台的老吉他唱片,细细拉着节奏。她坐了一会儿,忽然又起身,把那件披风折好,整整齐齐放在靠墙的木椅上。
房间没有多余的味道,雨停后也没风。她打开半扇窗,小巷潮气挤了进来,像旧棉布堆里沉过夜的气息。
手机有未读消息,是项目那边发来的,“西语文本校对过一版,明早开会用”,还有领导附加的语音:“当地那几家工坊最好尽快敲定初步合作,别留尾巴。”
她没点开语音,也没回复。
她坐下,把文件打开开始看。电脑的光照在她眼睛里,冷白、锐利,一页页翻下去,直到她在最后一个汇总表上看到那家布坊的名字。
“La Higuera”
窗外传来一阵狗吠和人声,她随手合上了笔记本。
第二天清早,她回到布坊时,门是开着的。
桌上搁着她昨天没织完的布样,被人小心地卷好,放在她昨天坐的那架织机前。她走过去,布尾多了一小节,是昨天没有的。
不是她织的。
线紧了些,颜色略深,不显眼,像被人顺着她的节奏续了下去。
她看了它几秒,把指腹贴到布边,按了一下。
“你回来了。”他在屋子另一头开口。
她转头,他站在晒布架后头,阳光斜打在肩上,头发微卷,袖口卷起,安安静静的。
她没回答,只问了一句:“这段你织的?”
他点头,又摇头。
“我只打了一下梭,线快散了,我替它系了个结。”他说。
她低头重新看那块布,指尖落在线结的位置。
她没说谢谢,也没再问,只坐下,把线重新穿进梭子。
“开始吧。”她说。
他的身影在织布架后动了一下,像线尾翻过去的那一层影。
她低头,听见布机落下的第一声,打纬,收梭。
格拉纳达清晨的风,是拂过山城台阶的那种,带着昨晚没散尽的湿气,吹在脸上不冷,吹在布上却刚好能晾开纱线。
闻榆跟着Elías从布坊后门走出去,穿过院墙后那条种着苦橙树的小巷。他手里提着一捆刚织完的棉布。
阳光在橙树叶子间一跳一跳地漏下来。他走在前头,一步一阶,走得不快。她跟着,但脚步比他轻。他停下的时候,她才注意到那面老砖墙前,有整整两排木晾架,斜插进墙砖缝里,像一行行拉得开的节拍符。
他没说话,把布小心挂上去。她原以为他会从头顺着往下挂,但他先挂了中间两块,再回头补边角。挂完后每一块都留了间隙,风一吹,布跟着呼吸似的起伏。
“不能全贴着挂?”她问。
“贴了就干不匀,线会起脊。”他回头看她一眼,“你昨天那块就有一点歪。”
她“嗯”了一声,没反驳。
风吹过来,把晾架上的布吹成半个弧。阳光打进来,棉布边沿透出一层暖白,像刚醒的雾。
他站在布与阳之间,一手压住布边,一手理线,低头时,阳光照在他脖颈上,皮肤不白,但干净,线条藏在衣领里,露出一小段薄而有力的骨感。他眼神很静,动作却精准,一看就知道是做惯了这种事的。
她没说话,只站在他身侧不远处,看他一块块挂完。那架子不是很高,但她注意到他每次都用左手先拉住,再右手压下去,像在给布的重量找平衡。
Elías把剩下的晾布夹理好,慢悠悠地说了句:
“下午你要去镇上的会吧?”
她“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