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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二十四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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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线晨光自板壁上的破缝透进来时,陆通便醒了过来,头一件事便是去看那边床上,见非业兀自好端端地睡着,这才松了口气,心道:“昨晚上说了那等过分的话,他仍许我留在他身边,看来老子还是大有希望。”
他一翻身坐起,非业便也醒了,睁眼见到他,不由得先愣了一下,道:“你的脸上……”陆通不明所以,回手一摸,登时脸上一阵剧痛,“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手指触摸之下,只觉脸似乎大了一圈也不止。
非业默不作声地起身出门,打了一铜盆的清水进来,放在桌上。陆通就着水影一瞧,自己也吓了一跳,只见半边脸肿得猪头一般,眼棱绽裂,紫黑交纵,瞧来煞是可怖。倒吸了口气,拿了块手巾,蘸足了水慢慢擦洗。落手稍重,便是一阵钻心大痛,好容易洗得干净,牙关都咬得酸了。
非业坐在桌边,只漠无表情地看着他擦洗。陆通心中大骂:“没良心的死小鬼,下这般的狠手!老子前世不修,鬼迷心窍,看上你个小白脸。妈的,等哪天老子看腻味了,拍拍屁股就走,便是你脱光了跪在路当间求我,老子也不来看你一眼。”转念又想:“当真他脱光了,要不要顺便带上一眼?嗯,一眼怎看得够?当然要正正反反、里里外外,看个仔细!”
洗漱完毕,非业也不和他说话,自行去和店家结账。陆通走出门去,一个年轻店伙正牵了他们的马来,见他一夜间面上肿起老高,不觉呆望。陆通笑道:“看甚么!小爷这是练的江湖上独门奇功,‘面目全非掌’是也!”那店伙甚是伶俐,躬身赔笑道:“是,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跟着道:“大爷这可是要到洛阳去么?”
陆通甚是意外,道:“咦,你怎知道?”那店伙笑道:“洛阳城里开牡丹会,天下的少年英雄都要赶去打擂,小店做的是往来买卖,这样的大消息岂有不知道的?这几日一起一起的,过去了有好几拨,好些人在路上就练起了爷说的那个独门神功,面目全非的也有,断手断脚的也有。”
陆通哈哈大笑,道:“小爷武功不到火候,这‘断手断脚功’么,还是不练为妙。”正说着话,见非业从店里走出,身后跟着店主,见了陆通身边那店伙,便大声吩咐道:“小五,快去套上咱们的车,送给这两位大爷。”那店伙一怔,道:“爹爹,咱店里就这一辆车……”那店主道:“多嘴甚么!快去,快去!”口中呵斥,眉梢眼角却是止不住地喜气洋洋。
一时马车套就,赶到了两人面前。非业向陆通道:“你脸上受伤,就在车里歇歇罢。”不待他答,便自行坐上了赶车的座位。
陆通爬上马车坐好,看着非业的背影笑道:“小非儿,你下回买人家的车时,记得带上我去讨价。”凑近了他耳朵,低声道:“你瞧那掌柜的笑得一朵花似的,可不知道诳了你多少去。”他一靠近,非业便不由自主地浑身一僵,手腕不动,鞭子自袖底笔直飞出,落在马背上。那马骤然受催,咴咴一叫,扬蹄直奔了出去,陆通猝不及防,仰天一交倒在车厢里,刷地一声轻响,车帘落下,隔断了视线。
这一路上北行,果然便如那客店伙计所言,颇多武林人士。也有一派的掌门宗主亲领了晚辈子弟出行的,也有少年朋友三两结伴同游的,越近洛阳,越是在所多见。一众学武少年年少气盛,见了这许多同行,不待到得擂台上,便都跃跃欲试起来。酒馆茶肆,官道树林,都成了切磋比试,乃至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好去处。面目全非掌和断手断脚功两门神功,一时修炼者大盛。
非业赶着马车徐徐北进,并不争行程,到抵洛阳这日已是五月十四。一进到城里,便见处处花团锦簇,馨香浮动。洛阳牡丹自唐以来便甲于天下,欧阳修作《洛阳牡丹记》,称洛阳一地牡丹多达九十余种,姚黄魏紫,名动京师。其时河南留守每年逢到花期,都须派驿卒将鲜艳绽放的名种牡丹连夜兼程送往皇宫。帝室喜好,于社会之风气更有推波助澜之效,此时满城锦绣,游人如织,当真便应了白居易的诗句:“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非业停下马车,回身向陆通道:“天五园在哪里,你知道么?”陆通道:“那个自然。”随即奇道:“你没来过这里的花会,没看过少年英雄擂台?”非业摇头道:“没有。”
陆通爬上车座,与非业并肩而坐,顺手便自他手里拿了缰绳过去。非业抬起头来,看向四周景色,低声道:“自从我七岁时离开了这里,便再没进雒京一步。”他是后唐皇族,洛阳其时为国都,称作雒京。
陆通笑道:“你其实早该来看看,洛阳城里的牡丹美得很,擂台更是热闹好看。”他明知非业不来洛阳的缘故,却故意不接这个话头,又道:“小非儿,你要去打擂,夺那块玄石令么?”
非业道:“倘若池彦之不能得胜,自然是我自己出手。”陆通一怔,道:“池彦之要替你去打擂?”
非业道:“是。我在宿州城里遇见了他,他便自告奋勇,说要去洛阳,为我夺取那枚玄石令。”陆通忆起前事,道:“你同他去了那许久,他还说了些什么?”非业道:“也没说些甚么,不过是把他们在魏国公府里商议的事情告诉了我,叫我留神防备。”
陆通笑道:“池彦之这人滑头得很,你可别全信他。”非业道:“为甚么?”
陆通道:“池彦之看到你和我在一起,自然猜想他们在魏国公府要对付你的一番商量已经瞒不住你,索性便原原本本交代了出来,撇清自己干系。”
非业沉默一刻,道:“我知道了。他自告奋勇要去夺玄石令,是要为了抵消我要他做的那件事。”陆通笑道:“是啊,谁知道你要吩咐甚么为难的事情下来,自然是去洛阳打擂台容易得多。”
马车慢慢穿过主街,向城北行去,走了小半时辰,陆通向路边一指,道:“那便是天五园。这城里的花农花贩,十停便有九停是住在那里。咱们这会儿过去,只怕早集还没散,买几朵花儿来你带。”宋时风俗,男子与女子一般簪花戴柳。陆通心道:“你若带起那‘雪桂风丹’、‘琉璃冠珠’来,可不知有多好看。”这话若搁在从前,他必然嬉皮笑脸地脱口而出,说不定还要加上一句:“同小爷站在一起,正是珠联璧合,相映成辉。”然而此时却不能出口。
非业道:“明天才是花会擂台,又何必这时候过去?既然天五园就在这里,就近找个下处,我还要出门去。”
陆通想问:“你要去哪里?”一转念间,又咽了下去,赶着马车到了一家客栈门前。正当花会盛事,店中早已客满,然而有钱能使鬼推磨,陆通出到了一百贯钱,那店主便令家人凑挪一处,将卧房腾出来一间给两人住。非业心不在焉,进房间放下衣物,便叫人卸车套马出来。
及待走出店门,却见两匹马站在门前,陆通端端正正骑在一匹马上,执缰待发。非业愣了一愣,到底没说甚么,纵身上了另一匹马背。
两人一前一后,纵马快骑,出北门向孟津邙山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