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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八章 ...

  •   陆通见那人正是下午“关扑”输了一只貔貅给自己的店家,哈哈一笑,道:“老板,这里可是酒楼,你要作生意,须到外头去。”

      那人戟指骂道:“不知死活的小鬼!你快把骗去的货还了我,我大哥宽厚,才不同你计较,否则叫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陆通身子靠在椅子背上,翘起二郎腿,笑道:“有道是‘愿赌服输’,明明咱们说好了掷骰子关扑,赌神菩萨要看顾小爷,掷了个‘状元满堂红’出来,还有甚说的?”

      那店家怒道:“甚么赌神菩萨!明明是你这小子耍花活骗人。”转头向身后那人道:“大哥,咱们不用同这小子客气,照老规矩,出千的便切了手指去,看他还耍不耍嘴皮!”

      他一转身,陆通见到了他后面那人,不觉在心中“咦”了一声。这个人他刚刚见过,先前池彦之上楼来听书的时候,记得这人便跟在他后面。见他约有二十五六岁年纪,面如冠玉,形容俊美,心道:“这人生得也算不错,可跟小非儿还差这老大一截。”

      大大咧咧地向他拱了拱手,道:“这位是这里道上的大哥么?失敬,失敬!不知如何称呼?”他知道不少开店的商人为保铺面生意安全,往往托庇于当地得势的江湖帮派,不时奉承些钱物,遇到事端,便有人出头摆平。此等事原是寻常,只不过生得如这人一般年少英俊的“大哥”,倒是难得一见。

      那人微笑道:“不敢当。小姓华,单名一个菁字,忝领金乌堡心月狐堂堂主一职,掌管宿州本地事务。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陆通吃了一惊,心道:“原来这人竟是金乌堡的堂主。难怪那姜老头先前说书的时候,见他上来,却假装不认识。这老头鬼成精一般,哪里会不认识他?分明因为他说的故事里提到金乌派,座上又有集闲庄的亲朋故旧,便不揭破他身份,免生冲突。”笑道:“原来是金乌堡的大人,小子久仰。我姓陆,排行第六,因此便叫做陆小六。”吴语中“陆”、“六”谐音,陆通随口杜撰了这个名字出来,暗含“六六大顺”之意。又道:“至于师父,那是没有的。掷掷骰子,又要拜甚么师了?”

      华菁点了点头,道:“陆公子,本地漕运商行向来有心月狐堂看顾,远近皆知,是以市面上十分太平,那寻常作奸犯科的宵小之徒都不敢来犯。”向那店家一指,道:“如今这位黄老板指证你掷骰子时捣鬼,骗了他贵重的货物,这等出千作弊之事,牵涉银钱事小,坏了规矩事大,因此在下不得不来寻公子,分证一番。”

      陆通心道:“奶奶的,捉老千的人来了。——非业这小子到哪里去啦?老子要给人捉住了切手指,他也不来救。”面上却仍是一派镇静自如,笑道:“华先生既是道上的人,便该知道赌场里的规矩。捉贼捉赃,拿奸拿双,抓老千便要抓一个现行。小爷运气好,扔出来一个‘状元满堂红’,这店家当时认了,过后却又来咬小爷出千,哪里有这个道理!”

      华菁凝目向他看了片刻,笑道:“陆公子说得很是,果然是咱们的人不懂规矩。”那黄老板急道:“大哥,他……”

      华菁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得开口,又道:“只是在下受人所托,须得有个说法。如今只要请陆公子赏个面子,同在下来玩上两把骰子。若是公子赢了,”向四周一指,道:“这一间酒楼便是公子的产业。若是在下赢了,便请公子将那玉石貔貅还了黄老板,好不好?”

      陆通心中雪亮:“这人哪里是同我玩骰子,却是同我斗法来了。我若认个输,便把玉石貔貅还了他,大家不撕开脸,各自别过;我若是敢出千赢他,他便要抓我个现行。”笑道:“华先生拿一间房子赌一件玉器,端的是好大手笔,却不怕亏了本去?再说我出门在外,要一间破酒楼作甚?”

      华菁道:“公子若看不上这酒楼,在下还有另外的物事。”说着拍了拍手。便听裙佩叮铛,香风袭人,走上来两名年轻女子,其中一个便是先前唱“渔家傲”的那个。两人都是盛装打扮,益发显得姿容妩媚,举止风流,当下一起盈盈拜倒见礼。

      华菁道:“这两位是本地青院的头牌,唱曲填词,抚琴献舞,莫有一项不长。公子瞧着可意不可意?”

      陆通笑道:“你拿她两个作掷骰子的彩头,可有些不公道啊。”向怀里摸出那只玉石貔貅,放在桌上,道:“这貔貅刻工虽好,玉质只是中上成色,顶多也就值得一百贯。这两位的身价银子,只怕远不止这个数罢?”

      华菁目光闪动,道:“公子可是愿赌?”

      陆通笑道:“这般好彩头都开出来了,若是不赌,岂不轻慢了佳人?”心道:“我说不赌,你可依么?”他早看见这楼上不知何时,除了自己这一桌,其余客人都走得一个不剩。几名茶博士笑嘻嘻站在楼梯口,把住了去路。

      华菁微笑道:“如此甚好。”陆通道:“赌却是赌,你是主我是客,该由我来定是怎样的赌法。”心道:“这人提出要掷骰子,定然是这一把上的老手。小爷须不来同你硬碰硬。”

      华菁并不迟疑,点头道:“不掷骰子,那么猜枚,牙牌,双陆,连胜……凡有名的,在下无不奉陪。”陆通道:“便是丢铜钱猜正反好了,一局定胜负,爽利痛快!”

      华菁道:“陆公子要猜么?”陆通道:“我来丢,你来猜。”说着便攀出一枚亮锃锃的铜钱来,向着华菁比了一比。

      华菁见是一枚“元丰通宝”,甚是寻常,便道:“如此便请陆公子动手。”身子端直,望住了陆通手指,料想他若要手上玩甚么花样,绝难逃过自己的眼去。陆通作势便要丢,忽地摇头道:“不行,你是金乌派的高手,人家说,武功练得高了,五百尺外一只蚊子飞过去都看得出是公是母,你眼睁睁看着我丢,定被你看去了正反!你借个签筒给我。”

      华菁见他甚是惫懒,随手抄起桌上的筷子筒,轻轻一扬,数十根筷子激射而出,突突突一阵响过,在地板上齐刷刷插了一排,道:“那便用筷筒好了。”陆通见他露了这一手功夫,心中暗赞一声:“金乌堡的人果然有两下子。”吐了吐舌头,笑道:“华老板,这间酒楼既然是你的本钱,怎地却不加爱惜?好好的又在地下凿了几十个洞,这要修补起来,又要多费好几百文工钱。”

      将铜钱丢入了筷子筒,拿个碟子扣住了筒口,哗啦啦一通乱摇。华菁一面听着铜钱转动声响,一面留意看他手势。陆通摇了一阵,将筷筒往桌上一放,道:“是字还是纯?”纯便是反面。

      华菁见他问时一只手仍覆在碟子上,料定他要捣鬼。猜铜钱时为防作弊,大可叫对方放开了手,再作猜测,这时华菁却一意要抓陆通的现行,便道:“是字。”一面缓缓伸出手去。陆通嘻嘻一笑,撤开了手,任由他抓住了签筒。

      华菁在取筒掷筷时,左手中便暗藏了一支筷子,折成数截,只待见陆通手势中露出端倪,便要立时打他穴道。孰料陆通毫无动静,一抓之下,微觉意外,心道:“这小无赖怕切手指,到底肯认栽了。”他在这一行上训练有素,先时听得铜钱落到筒底的声响,便知铜钱是反面落地,字面朝上。陆通既然不动手脚,那便是输了。

      陆通笑道:“猜了,开盅罢。”华菁微微一笑,道:“陆公子,这一回只怕要承让……”移开碟子,看见了筒中情形,那笑容不觉便凝滞在了脸上。

      筒底平平躺了一枚铜钱,却是反面向上。

      陆通笑道:“是纯,我赢了。”

      华菁心念急转,突然间灵光一闪:“他这是枚两面纯的□□。”其时市上“关扑”,多以掷铜钱为定,要将约定数量的铜钱全掷出反面来,“浑纯”才算赢。便有那心思狡猾又手艺灵巧的人,将两枚铜钱有字的那一面削去,粘合一起,做成一枚两面都是“纯”的□□,掷钱时候握在手心,暗自调换。先时华菁听得铜钱落地是反面,依理推断,自然是字面向上,但若遇见了个两面纯的□□,这“依理推断”推出的便正相反。

      华菁既明其理,见陆通伸出手去筒中取钱,岂能容得?手一扬,四截断筷激射而出,分打陆通上身四处穴道,随即长身而起,一个“云中捞月”,抓向桌上筷筒。

      陆通大叫:“啊哟!赌输了,要混赖么!”脚步一错,身子已在三尺开外,四截断筷或钉在椅背,或扎中房柱,堪堪埋入了大半截,虽是木质,在华菁内力贯注下亦与铁钉无异。陆通暗暗心惊:“这小子下手好不毒辣。这要打在我身上,还不给生生穿出四个窟窿来!”笑道:“我以为金乌堡的堂主是大老板,原来也会得输急眼。”

      华菁早将筒中铜钱拿在手里,反转了一看,却是“元丰通宝”四个字,与先前看到的正是同一枚钱。他心中惊疑不定,一时难以索解,随手将铜钱往桌上一抛,那钱“当啷啷”翻转了几下,便即停住。

      华菁听到这个声响,登时恍然,心道:“原来如此!”冷笑了一声,向陆通转过身来。

      陆通见到他脸上神情,知他已看穿了这一枚铜钱的把戏,当下只抱着手臂,笑嘻嘻地瞧着他。华菁脸上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忽然展颜一笑,道:“陆公子旺相,是你赢了。”转头向那两名女子道:“元双,可人,从今起,你们便是陆公子的人了,可须小心伺候。”两人娇声应了一声,一齐向陆通拜倒。

      陆通笑道:“这位华大爷,你是成心折杀小六子来啦!这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跟着陆小六,可不是两朵鲜花都插在那啥上了么?”

      华菁凝目看着他,道:“赌赢的彩头,怎好不要?陆公子若看不上这两位姑娘,在下那里,还有几个绝好的男孩子……”

      陆通不待他说完,便连连摆手,道:“别,别!”笑嘻嘻地走到桌旁,将那枚铜钱捏在手里,又道:“姓陆的别的没有,这三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就凭这一手掷骰子、猜铜钱的本事,银钱左手来右手去,养活我自家一张嘴也罢了,可养不起一干美人儿、小相公。”

      华菁道:“陆公子却待要怎样?”

      陆通笑道:“不用累累赘赘的费事,你不是要那貔貅么?”向那站在一旁的黄老板一指,道:“他先时给我开价三百贯,如今牛不喝水不好强摁头,我也不希图这买卖了。你就拿三百贯来,我把貔貅还了他便是。”

      华菁点了点头,手一扬,不知从甚么地方摸出一张纸钞,平平展展地向陆通飞来。陆通接过了揣入怀中,顺手抄起桌上貔貅,往那黄老板手中一塞,笑道:“黄老板,你这个东西有嘴没□□,岂不是拉不出来,撑死了一肚子的屎么?小爷不稀罕,你留着自个儿玩儿去罢!”那黄老板满脸怒色,看看华菁,又不敢发作。

      陆通再不打话,转身大步便向楼梯口走去。那些茶博士们也不来拦阻,他一路走到楼下,抬脚出了酒楼大门,才出了口气,心道:“好险!幸而那姓华的小子虽然手狠,却不赖皮,没伤着小爷的心肝宝贝铜钱。”将手上那枚“元丰通宝”充满爱惜地又摸了一遍,这才小心收在怀中。顺便将华菁给的那张纸钞掏了出来,借着路边灯火看清了上面的字,心道:“金乌派果然有钱,一出手就是一千贯的票子。他不会意思要我找钱罢?哼,老子银钱入手,惯例‘只进不出’。”

      他左右瞧瞧,不见非业,亦不见再有人来,便向客栈走去。刚刚走到街心,忽然呼地一声,从天而落一张大网,向他当头罩下。陆通反应极快,身随意动,自那网沿和地面的缝隙间斜斜穿了出去。忽然间头顶风声一响,一只手抓住了他脖领子,跟着身子一轻,便给人提了起来。

      陆通叫道:“小心!”眼前一黑,又是一张渔网罩了下来。那人身形一折,如行云流水一般滑出去七八丈远,在空中轻轻巧巧转了个身,提着陆通,向前疾奔。

      只听身后衣袂带风,数十人自两旁暗巷中跃出,一言不发,向两人发步追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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