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容舒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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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披的是大内织造府为我连夜赶制的九重火璃纱的嫁衣，手中握着欢喜娘子送我上彩辇时塞在我手里的石榴。
彩辇外，有送嫁的欢喜娘子在齐声合唱着嫁曲。
——紫陌风光好，绣阁绮罗香。相将人月圆夜，早庆贺新郎。先自少年心意，为惜殢人娇态，久俟愿成双。此夕于飞乐，共学燕归梁。索酒子，迎仙客，醉红妆。诉衷情处，些儿好语意难忘。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
我紧紧地握着意喻多子多福的石榴，赤朱流光缎制成的盖头下，唇角微微扬起。
终于离开了啊……
那个该死的，令我窒息的大祁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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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是因为被牵扯进了莫须有的巫蛊狱剥去了封号打入冷宫的，那一年我才七岁。同时受到了牵连的还有当时亦是圣眷正浓的嘉妃和位主六宫的先皇后。
同我母妃争斗了半辈子的嘉妃在冷宫中产下一女后，血崩而死。先皇后亦是郁郁寡欢而亡。我的母妃，曾经的大祁第一宠妃也只能沦落到缠绵病榻孤寂而老的下场。
我，也从万千宠爱集于一生的容舒公主一下子沦为了冷宫之中不受重视关爱的失宠公主。
那时，从天上落到了地下。
后宫中的斗争从没有同情心这一回事，母妃倒台了，多的是来凑热闹踩上一脚的宫人们。
我自幼便在后宫之中看遍了世间冷暖，从高位的众星捧月到低处的人命草芥我都经历过。
我容舒虽无甚大智慧，却在这十多年中渐渐明白，这世上之事，若想自己亲手掌控，须得预先谋划，将一切可行之事可用之人利用个干净。
新上位的宠妃良妃和新后忙着争斗，无人在意一个失宠妃嫔的小小幽华殿。
所以，曾经也是高高在上的嘉妃生产，在一旁搭手帮忙的也不过是早年跟随母妃的一个教养姑姑和我，还有母妃。
嘉妃血崩而死前，掐着母妃的手，求她让自己的女儿不要再当一个失宠的公主，她宁可自己这个福薄的女儿在皇宫里当足二十年伺候人的小小宫女后被外放出宫，也不要自己的女儿和她一样，成为兵不刃血的宫闱内斗中的牺牲品。
母妃沉吟，然后答应了她。
于是，八年后，母妃利用自己那仅存的一些人脉，让我这个没福气的妹妹顶了一个初入宫廷便染疾暴亡的宫女名额，成了幽华殿里的小宫女。
我心知，若想在后宫深处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我必须有自保的人脉。
于是，我想方设法引来了良妃的女儿昭华公主到幽华殿，将自己过去所有活泼骄傲倔强的性子全部收敛，装出了一副温和淡然的模样。让她对我渐渐熟识、依赖。
紧跟而来的，还有一直与良妃昭华交好的太子。
我只觉得好笑。明明是良妃与新后害得你的母后失了后位，你竟然如此认贼做母？真是有趣的紧，有趣的紧！
我知道，这些人平日里被众星捧月一般抬到了天上，见多了谄笑献媚的嘴脸，如今猛地一见一个对他们不卑不亢、温和中微带疏离但从不失礼仪的失宠公主，都是会觉得新鲜的吧。
勾起了他们的兴趣，再慢慢地根据交往的步调调节自己对他们的态度。让他们以为，我是真心地待他们，一点一点将他们视作自己人，一点一点开始接纳他们包容他们顺从纵容他们。
太子说：“五皇妹，在你这儿孤可算是听不到那些个令人反胃的奉承话了。这宫中，怕是只有五皇妹这儿是个干净的地方了。”
昭华说：“五皇姐，还是你对我最好，母妃一天到晚都要我学这学那，什么天家公主，什么大方仪态，还不是想要我把皇后娘娘的六公主给比下去，好打击皇后……五皇姐你从来都不会要我去替你争宠夺势……”
我只是微笑，唇边染着温和的笑意。
是啊，我的好八妹，我只不过是借了你和太子让自己的冷宫生涯不至于那么清苦罢了。
你没发现么？每次你来了之后抱怨责罚的那些不足之处，都有宫人急巴巴地凑上来帮我补上。
我的好哥哥，好妹妹啊……
当然，你们的作用可不只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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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摇就是嘉妃拼了命生下的女儿。我把她送到了昭华那儿做粗使宫女。这个姑娘也是天生的皇家女儿，小小年纪便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隐藏心思。因为年纪小，五官还没张开，又会装痴弄傻，便被良妃看重，收到了她的宫里做杂使宫女。至于之前的那些正值芳华的大宫女们，全部她寻了借口打发去了浣纱局、敬茶房这些地方。
说回来，我真该感谢她的嫉妒成性，不然，我可要好生苦恼该如何将红摇送到她的身边啊。
红摇就是我在长乐宫的眼睛。
也是我宫中势力开始建起的起点。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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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以我一个失宠妃子的失宠公主的身份，我怕是没有那个时间去等着皇帝记起我，给我指婚，让我离开皇宫。
而母妃临死前不甘的眼神，令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我不厌恶深宫大院，但我厌恶这里。
我想离开。
母妃说，要我为她报仇，然后，离开这座皇宫。
所以，我一直在谋划着。
直到新科状元周文隽成为太子侍读，第一次被太子带来我的幽华殿时，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通过红摇，我建立的人脉都是宫中最低等的一些宫人，但是，却和都宫外有着些许的联系。我想知道一个外臣的家底内幕，通过他们是最好不过又不会引人注意的路子。
有小太监偷偷回报我说，这个周文隽的妹妹前些日子自缢而死，整个周家现在就剩下了周文隽一人，太子哀怜其孤，向皇帝求了恩典让周文隽做他的侍读。
我不信太子会因为这个原因，冒着让皇帝疑心他交结朝臣的危险，为一个素未平生之人求此恩典。
据我所知，这位太子殿下的红颜知己在宫外可是数不胜数……再加之周文隽那个自缢而死的妹妹……
答案，呼之欲出。
而我听说，西凉的大将军王三皇子已经启程往京都来。
目的么……
不外乎是联姻，娶个皇帝重视的女儿回去，用以制衡……
我微微挑唇，用银簪拨了拨灯芯。
釜底抽薪。
置之死地而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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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意无意地把一些抄写着爱恋闺思的诗词曲赋的本子放在昭华容易发现的地方，让我手中的人时不时地在昭华周围闲聊般说些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甚至在她问我一些思慕的诗词的时候我也是尽心地解答。
牛郎织女，山伯英台，你侬我侬，郎心妾意……
我不信一个待嫁闺中的怀春少女会不动心。
果然，我的八妹妹，你没有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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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大将军王来了京都。如我所料一般求娶得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我坐在宴席的最下方，听得那一声“最宠爱的女儿”，竟然有些微微的恍神。
若是母妃没有被斗倒，我会不会是那个“最宠爱的女儿”。
随即回神，抬起茶盏掩去嘴边的苦笑。
我在想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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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大将军王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凤目灼灼，双眉斜飞入鬓，鼻挺口端，唇若涂朱。只是，那张嘴里出来的话，真是刻薄得让我不敢恭维。
他第一次见我时，便是面色极为不悦的模样，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充满着讥嘲。我心知自己虽然说容貌也称得上一句清丽，却远不及昭华那如灼目妖娆的牡丹一般的国色天香。但是，这怎么就碍着他的眼了？
我着实一头雾水，却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我的不满，只匆匆地行了礼，便避回了我的幽华殿。
接下来的次次会面，这位大将军王的口德让我好生呕了一把气。
就算你对昭华一见钟情了，就算你想讨好于她，也不至于用贬低我来衬托什么吧……次次阴阳怪气，真是毫无君子风范！
在午夜无人时，我端坐在灯前，狠狠地用针刺向绣帕发泄心中的不悦。
忽而露出一个恶意的笑。
看不上我吗？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我就真得逼你娶我回西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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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自从母妃被打入冷宫后，第一次，没法忍住自己内心的忿忿之情；第一次，被激起了这样恶意的挑衅心理。
而这样恶意的挑衅心思，竟然我又莫名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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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摇偷偷来寻我，说昭华终于动了私奔出宫的心思。
这件事自然在我意料当中。我不以为然地继续绣我那绣了十几年拆了绣绣了拆还是没有一点长进的刺绣。毕竟，明面上看，昭华出嫁，我作为与她素来亲厚的皇姐自然要送点小玩意儿应付场面。至于绣不绣的成……
我嘴角一抽，看着手下不成形的石榴图案，虽说是多子多福的意喻不错……但是这也太难了吧……
于是心道实在不行就去织造府找个小丫头代我做一件罢了……反正这点人脉我还是有着的。
然而，红摇接着犹疑着对我说了一件事，让我的针险些刺伤了手指。
那三皇子居然派人来，要红摇帮着昭华私奔出宫？！
我微微眯眼，看着手中的绣帕。
唇角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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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来了。我猜她是想从我这里偷走令牌出宫去。
昨夜我便已经将令牌从密阁里拿出来，放在了梳妆盒里。若是这样都找不到，她真是枉为了人。
周文隽心不在焉地同我下棋说话。他毕竟只是个天真的读书人出身，什么情绪都能从眼中看出。
我心想，也许该让我手中的那些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见他的异样。
最后，他问我， “公主想出去吗？”
我自然是想出去的，想要离开大祁皇宫，离开这个我母妃含恨而终的地方。
但是，我要的，不是这样的私逃出宫，我要的是光明正大地离开。
于是我装出诧异地抬眸，说“等到明年过了孝期，父皇自然会给我指婚，让我出宫。”
接下来，便看见他神色一黯。
我当做不知，按照一切该有的安排，同匆匆而来的红摇一同离开。
只不过，我没有去良妃宫中，而是带着红摇去了织造府，当着皇后的人的面向织造府的小宫女要了前些日子讨的荷包，上面，果然绣着的是粒粒饱满的石榴。
握着荷包，我笑得温和轻柔。
是你选了我，那么，可不要后悔啊。
我，可不是众人眼中温和柔顺的闺中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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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红摇向皇后告密良妃助昭华公主逃婚出宫。
我在宣颐殿内，跪在皇上和他面前，求他三思。
他说：七日后，孤王要带着孤王的妻子返回西凉。
我低着头，没看众臣错愕的神情，微微笑了。
我在听见红摇对我说他找人帮着昭华逃出宫的事情时就可以确定。
他一开始来的目的，就不是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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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还记得，在我母妃被打入冷宫的前一天，我同教养姑姑和侍卫去白马寺上香玩耍。
那一天，我似乎是第一次被激发出了恶意的挑衅心理。
就像，再次看到这位大将军王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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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红摇送出了宫。
她如今已经十三岁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嘉妃当年的美艳风华。
若是再放在宫里，保不准会出些什么乱子。
于是，我给了她母妃当年陪嫁的几个庄子，让早年被外放出宫的我母妃宫中的教养姑姑帮我照顾她，对外称是自幼失怙，由教养姑姑带大。等她及笄，再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我不担心她会因为孤女的身份到了婆家都欺负。
都是皇室血脉，都是在宫中长大的人，内宅于她，自是不在话下。
这样，至少我母妃许嘉妃的承诺也能兑现。
送亲的队伍快要行至边境时，我终于听到了京都传来的消息。
昭华公主病逝，昭华生母良妃思虑过度随之而去，而皇后，也因为殿前失仪被禁足长门殿……
我自然明白这些弯弯曲曲的东西。看来，皇后挂着一个空名被打入了冷宫，而十数年圣宠加身的良妃被恼羞成怒的皇帝秘密处死。
话说长门，那可是仅次于冷宫的存在啊……
我轻轻地眯眼，微笑。
母妃，你说要我为你报仇。
那她们的下场，你可满意？
从今以后，那里，与我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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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层层朱色纱帘，我可以看见那个模糊的人影。
红衣黑甲。
我微笑。
如此，代嫁。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第四章【容舒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