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天大的误会能美丽多久》风若然

3、第 3 章

　　8

　　放学回到外婆家，外婆一下抱住我号啕大哭起来，直说孩子你真命苦。

　　是落大发从城里来信了。他纠缠了十多年的婚姻，终于如愿解脱，唯独对事没先告知这件事到抱歉，恳请他的乖女儿原谅。我放下信件，对这个突而其来的消息感到嗤之以鼻和可笑。他们安排我到外婆家，月底定期寄来生活费，原来早就有预谋。

　　落大发没想到我会出现在他眼前。没错，落大发是我的爸爸，一个暴发户，此刻正搂抱着他的新欢，豪饮豪笑，春光满面。所谓葡萄美酒夜光杯，软玉温香抱满怀，而他不过已经是一个谢顶微露福态的中年男人而已。我以倨傲的姿态出现，就像天降神兵，手里的行李箱是武器，这里是我的家，眼前这个纵情欢掷的男人是我的爸爸。我如同鬼魅，眼底跳跃着愤怒火焰，令空气里一时布满销烟味道。落大发一下跳了起来，他还没有彻底迷醉，他还意识到他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女儿。

　　落大发的举动让我觉得好笑。于是我就真的笑了，笑出几天累积下来的屈辱感和不解，笑得泪珠扑簌。落大发在信里说，妈妈和他签署了离婚协议，和一个画画的法国男人跑了，叫我不用惦念她。这一觉切怎能不好笑？他们都有了新欢，但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啊！单亲家庭演绎的抛弃和欺骗一下都验证到我身上，我无言以对，我只能又哭又笑，我冲落大发的新欢大吼大叫，我拿东西砸她骂她，满屋子追得她无处藏身。我就这么发泄发疯着，简直变成了一架杀人机器，落大发的女友被我吓得面色苍白夺门而逃，临出门还掉落一根假睫毛在地板，我指着那节假睫毛捧腹大笑，要不是落大发打了我一巴掌，我也许能笑死过去。

　　落大发对我哮咆：“你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给我回学校！”

　　我打死不回学校。我和落大发势不两立，不吃不喝和他交战，半个时辰就砸烂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落大发任我殴气任破坏，反正他差的不是钱。我们僵了一个晚上，最后落大发泄了气，点了一根烟说，“明天就送你去上海舅舅家，你要体谅爸爸，爸爸生意很忙没空照顾你。”落大发伤感的说着，说到最后他蹲在地上抱头呜咽了起来，那样子就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大狗。我也哭了起来，突然发现落大发其实也很可怜，在外面他踌躇满志，外人看来他风光无两，但我知道妈妈不爱他，记忆里他们总是吵架，家里闹得鸡飞狗跳。记忆里落大发也从来不哭，这一哭就再也停不住。我走过去和他拥抱，父女两在大半夜痛哭成一团。几乎在那一瞬间我原谅了他。他到底是我的爸爸，这个残局，我们只能共同承担。

　　我答应了落大发，辗转到了上海舅舅家。落七七半途出走和辍学这个消息所有人感到意外。我只对年迈的外婆感到内疚，我的出走让她担心，但面对家庭和内心双重变故，我只想自我放逐一阵时间，以整理心路的何去何从。

　　舅舅在上海开着一家开西式餐馆。生意红火忙碌，几个表哥表姐都在国外留学。我闲居在他郊外宽敞的洋房，每天醒醒睡睡，过得如同脱离尘世。几天后接到陌季杨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电话，他在话筒里大叫大喊：“落七七，你不打算回来念书了吗？你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心你！”我没有说话，厌倦地挂断了电话，转身爬回床上继续睡觉。我似乎得了忧郁症，过份的安静沉默，开始长时间对着天空发呆。

　　十五岁的我将日子过得像五十岁的老人，除了保持吃喝睡觉的基本功能，对其它事情都漠不上心。舅妈把我的症状归结给落大发，天天打电话去公司找前台小姐数落他，引得落大发颤颤惊惊，也不敢给我打电话，而事实我并不怪他。只有上帝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落大发的离婚只算得上驼背上的一根稻草，引发了内心的不可负荷。

　　9

　　三年的时间过去了。我已经18岁，我没有回到学校。我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陌季杨。黝黑的脸庞，笑起来闪亮的大板牙，线条流畅的肩膀，一米七八的陌季杨站在人堆里很显眼。他已经长成个男子汉。这会他就背着双肩包站在街角，风尘扑扑，面色憔悴，身上是脏兮兮的球鞋和T恤，那样子就像刚从垃及堆打完滚出来。

　　我不敢置信看着他。他冲我眨着眼晴，眼底笑意黑白分明，还在死命支撑。这个小痞子，不知道偷扒火车多有危险吗？不知道我是存心避开他吗？三年过去了，我一下百感交集，这期间我们通过无数次电话，我拒绝复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见人，是他在无数失眠的夜里打来电话，陪我说话，给我讲故事唱歌，如此风雨无阻，夜夜年年。那时候村子没有电话，他要夜里步行到邻村的话亭才能打出，一次台风天气冒雨出门，几天过后我才知道他病倒。他给我寄来几米漫画和各种CD，但就凭这样，就算知道他是除外婆之外最关心我的人，我依然狠心不见他，我在折磨他的同时也在折磨着自己。

　　陌季杨，你知道吗？其实我已经原谅你了，但我对爱情再没有接受的勇气。

　　三年前我被诊断得了植物性神经紊乱，喹睡无力，头痛容易激动，脾气变得焦躁，怕光和怕见陌生人，走路东倒西歪。这样的我已经不能正常上学，我靠服药和你的声音支撑着度过了这三年年。

　　这些我都没有告诉你。我怕你担心，更怕你因此可怜我。可你真是傻啊！你居然找到上海了，不管不顾山长水远的跑来了，你没有钱便去偷搭火车，你也没有告知家人。你怕他们拦着你。
　　我不能想像你混在运煤车厢中怎样一路癫跛，你怎样度过了饥饿和炙热交迫的20多个小时？你以为你是在坐过山车吗？你真是再傻不过了。所以你毫无预兆当街出现在我眼前，你轻描淡写说着这些，我不是不感动，我跌跌撞撞朝你走过去，可惜你也没力气接住我，你干脆比我还脆弱，直接就晕倒了过去。

　　也许，我也必须交待一下三年前的事。

　　陌季杨和谢小白那个冬天一起都受了伤，他们因为我狠狠打了一架。谢小白从来不喜欢女生，我记得入学后谢小白找我道歉，他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外校男生，对我无意伤害。他脸上还挂着伤，言之戚戚，道歉的语气诚恳而悲伤。

　　我出乎意料没有感到很难过，相反是恍然大悟。原来他从不牵我手，不是不敢，而是不爱和尊重。原因竟是这样，一切得以解脱和昭白。像他这样温柔干净的男生，能被他爱上的人，应该同样也很优秀很幸福吧？我能够接受的感情到底是两情相悦，也远比谢小白给的酷烈。我只没想到陌季杨会去打谢小白，他是第一个发现谢小白之事的人，他替我出头出气，可怜无意路过的丽鹃成了炮灰，她暗恋谢小白，她自见不得意中人被人打，愤起冲过去想要劝架，结果只是将自己的脚扭伤，于是出现了中间滑稽的一幕。

　　七七，我一直是喜欢你的，就像喜欢妹妹一样。谢谢你的懂得。

　　谢小白对我说着话，眼神温柔而明亮，因为被理解恢复透澈。我却有点哭笑不得，觉得我的人生充满了喜感。陌季杨在我不再喜欢他的时候喜欢上我，谢小白在我自以为很喜欢他的时候，突然跑来告诉我，他喜欢的是男生，我一下从女友变成了妹妹，陌季杨和谢小白打了一架之后泯却恩仇，成了铁哥们。丽鹃知道结果后也和我恢复了友好关系，这一切都发生得诡异，并且滑稽。

　　我开始对爱情感到困惑。它令人懵懂无知，又令人心如死灰。

　　10

　　现在陌季杨睡在我的床上，他睡着的样子与世无争。阳光将他涂成了金黄色，安详地将他包裹在睡眠的宁静中，他的睫毛上浓密如针，呼吸沉稳有节奏，指尖散发着温热，似乎隐约可听见脉博的跳动。我突然想去拔弄他的眼睫毛，如同拔弄初生一个婴儿，如同拔弄一片花瓣。

　　他醒了过来。眼晴对着眼晴，我想我一定是脸红了，因为他马上释放一下满足微笑，并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落七七，你跑不掉了！”

　　是的，我知道是跑不掉了。可我还是难过，我的病时好时坏，我怕控制不住又会乱发脾气。但聪明如陌季杨，你该有怎样契而不舍的探索精神？你表面总是大大咧咧，其实你心细如发，你带着小狗探望外婆，你帮外婆伺弄花草，你用一个少年的热诚和朝气博得了她的好感。老人家把什么都告诉了你，你知道了我的家事，你也知道了我的病情，但你装做什么也不知道 ，你在电话里小心翼翼，你谈天说地，你东拉西扯，你对我从不言弃，你像照顾幼苗一样照顾着我敏感又脆弱的神经。

　　现在你就在我眼前，没心没肺的笑着。我却第一次在你面前哭起来。得病之后，我除了爱睡还很爱哭。而这次的眼泪不是无故而流的，是因为感动，是因为你，陌季杨。

　　你握着我的手。你说，一切还没那么遭糕，明天就陪我去医院。是的，原因我都知道，是我禁锢了内心太久，不敢接受治疗，不敢直视自己间歇的小病症。

　　陌季杨，你会陪着我一辈子吗？
　　会的，我一直都在。可我脾气不好。
　　那我就做你的出气筒。
　　要是我变胖变老变丑了呢？
　　没关系，你是世上最靓的猪腩肉。
　　啊，陌季杨.....你这个大坏蛋 ！
　　哈哈，大坏蛋却有是全世界最好的宝贝。
　　那好吧，陌季杨，你要牵紧我的手。
　　嗯，我会一直牵着。

　　陌季杨，我再也不会甩开你的手了。因为这次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从前没有的坦然和执着。窗外的太阳刚好跌落地平线，夜幕即将来临，但我知道，我再也不用一个人害怕了，因为，你将照给我生命的温暖和光明。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