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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蘩漪回来了。
皓楠坐在我对面，低着头，这句话带着他发自肺腑的悠长叹息。从打电话约我出来，直到现在跟我对面坐，他始终一副丢魂落魄的样子。现在，他隔着一张桌子说出的这句话，我一下子全明白了。
皓楠和蘩漪都是我的中学同学，那时蘩漪是班上最骄傲的女生，明眸皓齿，瘦瘦小小，成绩名列前茅，总披着漆黑的长发兀自看书，对班上男生不屑一顾，走路时脊背笔直，尖尖的下巴翘起来，胸前凸出小小一段优美的弧线。
那时我们在课间百无聊赖，爱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对进进出出的女孩评头论足。过去一个，皓楠把身子往后一扭说，真丑；再过去一个，土包子；又过去两个，俗气、造作。当蘩漪抱着书从我们身边经过时，皓楠终于有了正形，挤我的胳膊肘子，悄声说，这样的女孩才配我这样的大老爷们儿。
当时我们16岁。
后来皓楠一直在追蘩漪，用尽浑身解数。先是请我帮忙写情书，后是送花和公仔，最后直接在放学路上堵她。蘩漪从始至终态度冷淡，我们一帮哥们安慰皓楠时说，那小娘们儿就是从活死人墓里出来的，不值当。
皓楠似乎被激怒了，一洗低落的情绪，食指指着地面，掷地有声地说，不管她是小龙女还是灭绝师太，我就要她了。你们他妈以后谁也别跟我这儿废话。
皇天不负有心人，皓楠最后终于拉着了蘩漪的手。谁也不知道皓楠是怎么做到的。但皓楠为了蘩漪渐渐疏远我们这些兄弟，有时候我们远远看见蘩漪的眼神，里面的内容让我们都有些捉摸不透，甚至有些畏惧，后来这畏惧演变成反感。
中学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皓楠在我的大学里找到我，对我说，蘩漪去了电影学院。这时候我才知道，蘩漪之所以愿意跟皓楠在一起，是为了皓楠能供她读电影学院。
皓楠问我，还记得有一年开学时，班主任在全班念没有交齐学费的名单吗。我点头，这种事肯定是有，但我着实记得已经不太清楚。
里面有她。我以前从来没见她哭过，那天我发现她晚上没回寝室，一个人在教室外面一个角落里哭。她在班上向来是雷厉风行、独当一面的女孩，看见她哭的样子，我心都碎了。皓楠给我讲这些的时候，眼睛里犹自泛着泪光。我拍拍他的肩膀。
我想娶她。皓楠对我说，他甚至打算辍学去北京跟着她。
我知道皓楠说得出做得到，对于爱情的执着，我自愧不如，如果是我，我绝对没有他这样的勇气。
一年后，皓楠深夜打电话给我，电话那头很吵，他语气里醉醺醺的，我问他在哪里，他似乎丝毫听不到我的声音。但是我听见一个年轻的女声说，皓楠，你醉了，我送你回去。接着便听到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沉闷的叫声。
我赶到北京的时候，在派出所见到了皓楠。皓楠只说了一句，他和蘩漪彻底断了。
后来，从其他在北京的哥们儿那儿打听到，那个男人是某上市企业的老总，不知道怎么找到蘩漪，仍旧是帮她承担学费，还出任制片请她演女主角。皓楠彻底败了。
皓楠从北京回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一直颓靡不振，我天天去他租住的小屋里去看着他，怕他出事，又不敢告诉他的家人。我真不知道怎么做才可以找回那个以前生龙活虎的皓楠。费劲拉了他出来吃饭，皓楠拿起筷子突然说，那男人给她的我给不了，所以她甩了我对吗？
我积累很久的怒气顿时爆发，我扔掉他的筷子，大骂他没出息，拽着他的领口把他推到墙边，然而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一拳给过去，发觉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那天我们打烂了人家两张桌子，十几张椅子。
皓楠就这样慢慢好起来，蘩漪从来没有问过他的状态。后来在电视上看见蘩漪，听见娱乐新闻里说，她拍了一部戏就拿了一个国外的大奖，并且毅然决然地去国外发展。皓楠看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没有之前的痴妄，表现得如同寻常。
这是八年前的事儿了吧。如今，我和皓楠都已而立，并成家立业。皓楠如今在一国内知名媒体里担任某部门总监，皓楠完全通过自己的努力，用郭德纲的话说，如今也是有身份证的人了，甚至还娶了妻。而蘩漪自从去了国外毫无消息，我以为他慢慢已经放下了。
所以，当听见他对我说“蘩漪回来了”时，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提了这么多年的心如今还是掉进当年那个火坑里。
你现在已经有老婆了。我提醒着皓楠，他的身子发福了，甚至有了眼袋，已经不复是当年一股狠劲儿的少年了，他不可以对自己的家人像对自己一样那么狠。
她来找的我。皓楠喃喃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来找你。皓楠的眼神里充满无助，完全不似中年人的模样。
让她走，无论他妈的什么理由。我说着狠话，对这女人，我充满恨意。
皓楠一句话再没多说，倒是我们哥俩很久不见，他喝了很多的酒。
三天后，皓楠的妻子以柔打电话给我，哭着质问我，为什么皓楠要跟她离婚。
以柔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皓楠挑女人还是颇有眼光的，蘩漪除了某些因素，也算一个相当不错的女人。
我打听到蘩漪的新住址，是某五星酒店。电话打到她那里的时候，她显然有些惊讶，并表示不愿意见我。听见她在电话里的声音，我的心不知怎地，突突地跳了两下。我执意去找她。
蘩漪住的是宽敞的套房，只是已经近午，她的屋内亦不开灯，亦不拉起窗帘，与外隔绝，就像黑夜。
我的脚似乎绊到酒瓶，摸索着打开廊灯，我见到了地面上横七竖八的空酒瓶，是某种牌子的红酒。客厅里却没人。我谨慎地叫着蘩漪的名字，试着打开其他的门，依然没有人。
我打开洗浴间，见到蘩漪躺在浴缸里，沉沉地睡着了。这么多年没见，在我印象中，蘩漪本来还是那个披着长发，抱着书本，与人保持距离的女孩，然而，多年后的今天，我见到另一面的她。
她的身材不似以前那么单薄，头发卷曲柔软，仍旧是那张脸庞，年轻，精致，妩媚，还有些苍白，穿着睡袍，玲珑剔透的肌肤不设防地裸露着，她保养得很好。或者天生就这么好。
我轻轻地把她抱上床，帮她盖上被子。
这是我帮皓楠做的。
她静静地睡着，就像站在另外一个世界的猫。
我出去帮她收拾她客厅里的狼藉，猜测着这些年在蘩漪身上发生了什么。曾经有报道说她在国外有一段异国恋情，不过都是捕风捉影。茶几上有一份报纸，应该是她刚刚看过的。我捡起来。
不过是些花边新闻罢了，然而我翻开报纸的正面，这家报纸的名字我太熟悉了，正是皓楠所在的那家。
你来找我是为了董皓楠对吗。突然卧室的方向传来问话。
我吃了一惊，蘩漪不知何时醒过来，背靠在房门上，眼神有些迷离，一脸无谓的表情。
我没应声，算是默认，她走过来给我倒一杯茶，说，我知道最不欢迎我回来的就是你了。
我突然觉得我很被动，来之前我明明是主动的一方。既然知道，就不该回来。我的语气突然变得毫无力道。
蘩漪从房内拿出一捆厚厚的信扔到我的面前。
我迟疑地翻开那些信封，落款各不相同，字体却是一样，我想起当年我念着那封我帮皓楠写的情书，皓楠在一个方凳上专心誊写的场景。看上去俨然是铁杆粉丝的来信。我摸着额头，说不出来话。
你说人为什么活着。蘩漪的问话来得突然，我一顿。
她似乎并没有期待我的回答，淡淡地将眼光转移了地方。
既然来了，我正好托你告诉他，请他不要再找我，这些年，通过别人，通过电视，想必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从来都不缺爱情。我这种人，只在乎我缺什么，我就想尽办法得到什么。她顿了顿，强调着说，不惜一切，这是我活着的唯一意义。
蘩漪说这些的时候，眼神直直地看着我，我突然想到当年她与皓楠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神。
离开的时候，蘩漪把那堆信给我，说，帮我还给他，我要这些没用。
我拿着那堆信，还没有来得及还给皓楠，在第二天早上的娱乐新闻头条里就看见华人女星蘩漪于某市某酒店自杀的消息。
蘩漪的悼念仪式上，我和皓楠一起去了，作为特约媒体嘉宾出席。在仪式上，主持念了蘩漪的遗书。里面有一句写道，我的生命贱薄，我努力把它装扮得高贵，我做到了。即使生命死亡，我的高贵不会死亡，如同我年少时得到的爱，不会死亡。
几个月后，皓楠还是离婚了，这次是以柔提出的，二人平静分手。皓楠在我这里住了三天，临走时我们敞开心胸，他低着头，有一句没一句地问我，你知道她，为什么离开我吗？
我摇头。
皓楠苦笑，她跟你的想法一样。
皓楠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我，那眼神像极了蘩漪，他继续说道，她觉得自己不值当。
我翻看着皓楠用各种署名写给蘩漪的粉丝信，里面有一条写着：我16岁就爱上你，如同飞蛾扑火，至死不渝。那封信的纸张凸凹不平，清脆有声，显然浸透过风干的泪水。（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