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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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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物都是一点一滴的被累积的。
由现在开始每天出门去种一颗树,到第九十九年,你大概亦会拥有一片森林。然後树冠缓慢的上升,散开的枝叶一片交叠一片的织密,违免阳光入侵,在其下享受不见天日的快乐,极为舒心欢畅的哼着歌谣摆头。
慢慢就会变得根深柢固。
罗洁诚似乎是这样认为的。
在偏僻的角落偶然手牵着手,太阳一照便把那牵连融化,他渐渐变得对此事非常熟习。在见面的日子里,到无人的地方,让心爱的人坐到沙发椅上,牵起对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承诺着:「会告诉他们的,总有一天。」
一如既往的,张颂奇也便是笑笑罢了。
在午夜梦回的时分,猝然惊醒的瞬间,罗洁诚也会疑惑,为什麽这会是一件必须要经由隐暪才能持续的事。明明是这麽窝心,烫贴的温度,可却不能让别人也知晓这幸运的遭遇。
他瞻前顾後的想了好一会儿,然後才明白到,因为这是一件别人说不可以做的事,所以只能偷偷的想,偷偷的干,被发现了也只能心甘命抵的泪流满脸,俯首伏罪。
要活下去就必须遵守这个世界的游戏规矩,若是有什麽不满意的无需呐喊,优雅的举手一抬便可请你滚蛋,这世界不多不少的,正好不缺你这一个人。这便是游戏场上的规矩,违反了的人,只好期望来世能生成一个相称的人。
经夜间的凉风一吹,不免寒毛直竖,浑身疙瘩。
每当这个时候罗洁诚总把电话子机拿到手上去,蹉跎时光的翻弄着,不过是想听到越洋而来的一把声音。然而他总是没有按下去,或许是顾虑到对方正在工作,或许是考量过时间不太适合,亦可能只是在怕,怕在那一轮规律的拨号後,是更为刺耳的呜响声。
听说超越某一个分贝,耳膜就会破裂,未知又是否有这麽一个仪器,去量度思念对人体的伤害?而这时罗洁诚亦把某时某分的一刻留言按响,重覆的在室内听着那一段声音解慰。
假若他不是被生成这副样子,大概就不会有这许多的苦恼。
就像嘴唇上泛起的薄皮,因着一点错误,变成了多馀的东西。
其实也不想要这样的,只是无能为力。那边一列长的,这边一截短的,任谁也懂得选择,只不过是不想舍弃更多。有时候他也渴望有一股不可抗力会突然而来,把自己拉出这个困局,不过对方只是笑笑而已。
单是笑笑而已。
在猜度与估计之间,罗洁诚常常都想不明白,到底张颂奇追求的是些什麽。要说爱情嘛,他是爱他的;要说承诺嘛,似乎又不太在乎。渐渐地张颂奇只是一个似有若无的概念,教买下了这种股票的罗洁诚胆战心惊。
并非是不存在的,可又教人忐忑不安的感情。
只要可以的话,张颂奇总愿意待在他的身边,或者是在以此地为转机站时见上五六个小时的面,或者是拚命把工作赶好以便早一天回来,无所不用其极的增添相处的时间,然而所谓的不安,却是会毫无理由地堆积的。
即便是这样在机场的长椅上偷偷靠拢,也挡不住喷发得过於激烈的冷空气从四方八面袭来,也无需旁人的吱声密密编织如歌,莫名的颤栗亦能使人心寒。於是罗洁诚把张颂奇拉紧一点靠近一点,妄想在庇护下,就能自自然然的战胜某种东西。
「你的父亲怎麽了?」显示版上烧着一点点的橙色的数字,他本来还想着班次会否延误,说出口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话。
「他很好。你是怎麽了,突然问起他来?」张颂奇暗暗的把手一偏,就在公事包的遮掩以後,偷握起罗洁诚的手起来。
那碰触骚骚软软的,就是有那个能耐去醉倒有心人,把手一偏连掌心都交托出去,似有若无的继续那零星的碰触,交替着粗糙的质感。其实不去在乎这些,又能怎样?这是人和人的世界,单凭一点安慰根本不足以呼吸。
「没什麽,突然想起而已。」若是问起理由,大概亦有千万,只是一时间他不忍心吐露出来,便也学着那笑容的弧度。
「哦。」本来以张颂奇的作风,在那一声以後便该没了下文,可当掌心轻握的瞬间,话又不经觉的漏了出口。「其实他也不能怎样……」
「诶?」
「我是说,没有他说话的馀地……」张颂奇偏头瞧瞧他,一会儿又重往前方审视。「他所要的,我都经己做到。」
罗洁诚所能做的也只是不解的偏着头,困惑的静听着。
视线的前方应该只有张颂奇这人,以及许多模模糊糊的,蓝的标示和苍白的背影。在这人烟不广的机场左侧,陈设着许多宽阔而悠长的椅子,柔软的座垫外框着的却是硬绷绷金属,难怪套面上全是暗红的颜色。时间诚然是在流动的,不应为着静态的事物休止,可却似是在罗洁诚慌忙把手缩回的瞬间,才再猝然急速流动起来。
他呵气喘喘的似是受了惊吓,回头一再探看,就像在确认些什麽。此刻罗洁诚的精神极为专注,彷佛一下子就和身旁的事物全然隔离,精神离开了身体也便自然有了距离,他缓缓的往空白的地方偏移,一手按在椅垫上以便随时可以发力逃离现场。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当他重新对上张颂奇的视线,却仍是惊徨未定:「我……哈哈,刚才那边有个人背影好像我妈的朋友啊,哈哈……」
於是对方缓而把手伸了出来,就按在他的肩上来回搓揉,渐渐滑到背上去轻轻的拍,做着每一个能安抚婴孩的动作。张颂奇还没有说话,航班的显示板也就有了变动,纍纍翻出的,是送别的讯息。
那只手摸在头发上,温柔而不迫,接着是空下的手爽利地抽起行李,拖拖拉拉的,留下了一段好长的身影。张颂奇渐而往离境大堂走去,而罗洁诚却还是待在原地,就像一个无聊的旅客,不过是在消磨时间般看看风景。
在最後那人有回头看他,而他却始终只是看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