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至荼靡》伽罗三恕

45、第 45 章

　　进屋的时候，谢玉章正提溜着香豆好的那一只脚玩荡秋千。香豆发出抗议的声音。

　　“喂！”秋瑟喊道。

　　谢玉章笑呵呵地把香豆放下来。“我可没虐待它，是它先咬的我。我这是一点小惩罚，不过分吧？”说着，他捋起袖子，左手腕上清晰的三道血痕。

　　“它打狂犬了吗？”谢玉章毫不见外地扒拉褚云平带回来的一堆特产，还嘟囔着，“我预定的血肠呢？哇，找到了！晚上就吃它了！”

　　秋瑟对谢玉章的印象只有那一幕：他被褚云平扒了衣服，光着上身，可怜兮兮又不可置信的样子。

　　几年没见，他已经如抽条的树枝，个头和褚云平差不多高，身形也很像。他们真的很像兄弟。

　　“打了。”秋瑟走过去，“你还认得我吗？”

　　谢玉章好笑地看着她：“不然呢？”

　　“你好。我是秋瑟。”秋瑟很认真地伸出手。

　　谢玉章歪着头看看褚云平，扑哧一笑，握上了秋瑟的手，晃了晃。“好久不见啊，跳舞女郎。”

　　……什么奇怪的称呼。

　　秋瑟抽回手的同时手腕一用力，谢玉章立即哎哟呦地叫唤起来。“干嘛干嘛？”

　　“不许再提溜我的猫。不然我就提溜你。”秋瑟松开手，很自然地走到褚云平身边说：“我不是故意的，都是他手欠在先，对吧？”

　　褚云平想笑又不敢，轻咳一声：“……对。”

　　秋瑟满意地露出一个笑脸。

　　疼得直不起腰的谢玉章：“……”

　　从此以后，这个三十多平的地下室就成了一个小聚点。褚云平和谢玉章整日待在这里捣鼓各种机器，不断尝试、失败，然后再尝试、再失败。终于在某天迎来了第一次胜利，此后便是更多的胜利。

　　秋瑟对这些完全不懂。她只知道他们在做一款软件，市场潜力很好。

　　“厉害。”她竖起大拇指，顺便把从菜馆买的四菜一汤摆好，“吃完再继续厉害。”

　　地下室有点冷。谢玉章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从电脑屏幕前移开目光，冲秋瑟也竖了个拇指——秋瑟几乎包揽了他们两人的伙食，像个勤勤恳恳的送餐员，早中晚一顿不落，而且每次的菜品都让谢玉章有种“傍上富婆”的错觉。

　　“你哪来这么多钱？”谢玉章曾问过她。

　　秋瑟想了想，说：“都是一些基金和股票的分红。我爸爸给我买的。”

　　“很多钱吗？”谢玉章笑眯眯地看着她。

　　“每年几千万吧。”秋瑟夹了一个虾饺放到褚云平碗里，声音温柔得像三月春水，“多吃点，你都瘦了。”

　　一旁的谢玉章不知道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一直笑个不停，最后终于被褚云平含着警告的眼神制止。

　　应小茶偶尔也会过来，每次来都嫌弃得要命，说什么长期不见太阳会骨质疏松，老了嘎嘣脆。秋瑟吓了一跳，第二天就在同一小区找了个三楼的空房子，并勒令他们马上搬进去。

　　谢玉章立即从电脑前跳了起来，恨不得下一秒就从这里滚出去，过上有太阳的阳间生活。

　　褚云平没动。他看着秋瑟，欲言又止。

　　其实这些心理上微妙的波动，秋瑟不是完全不懂。她只是懒得去想。

　　“租金比这里贵一点，我可以先给你们垫付，等你们的软件挣钱了再还我。这样可以吗？”她小声问。

　　褚云平犹豫了两秒就答应了。“那可能要拖欠一段时间，利息就不收了吧？”

　　秋瑟笑着摸摸他下巴：“可以。”

　　在这场地位和财力都悬殊的关系中，褚云平第一次做出了妥协。因为他突然发现，当面拒绝秋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的眼神那么小心翼翼，带着绝对的真诚。

　　三楼的阳光确实很好。每当午后太阳最温暖的时候，四人就不约而同地挤到阳台，东倒西歪地躺着，感受生命力从体内长出来的感觉。

　　秋瑟抱着香豆，看着褚云平沐浴在阳光下的脸，然后小心地把毛毯给他盖上，继续抱着香豆睡午觉。

　　应小茶踹了她一脚，指了指自己，哼了一声。

　　秋瑟立即把另一条毛毯恭敬地盖到她身上，还轻轻拍了拍，哄孩子似的。

　　应小茶很满意，刚想闭眼，毛毯就被一双讨厌的手拽走了。接着，就是两人大战毛毯的常规戏码。

　　秋瑟看着整天斗来斗去的两个冤家，无奈地朝褚云平靠过去。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安静、温和。

　　突然，秋瑟感觉身上一沉，然后是更熟悉的味道朝自己扑过来。她陷入了一个肖想已久的怀抱。

　　秋瑟时常想起那个寒假，想起三楼的阳光，想起那条盖过两个人的毛毯。

　　新学期开学的时候，褚云平和谢玉章的软件卖了三十万。不知道谢玉章又抽什么风，对着那堆钱笑得直不起腰。

　　“这位朋友，你不会是觉得自己发财了吧？”应小茶故意刺他。

　　谢玉章笑出一口白牙。“喂，你有股票和基金吗？”

　　应小茶点点头：“有啊。”

　　“每年能赚多少钱？”

　　“嗯……几百万到千万。”

　　谢玉章笑得更厉害。“所以，一个千万富翁每天给我们送饭，一个百万富翁每天给我们打扫卫生，然后我们两个月怒赚三十万。”

　　话音落下，褚云平忍无可忍，低头闷笑。应小茶呆愣片刻，也捂着肚子笑起来。

　　秋瑟轻咳一声，“你们还要还五万贷款，外加租金一万，所以你们其实只赚了二十四万。”

　　“税前。”应小茶补了一句。

　　室内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如果时光就停留在那一刻，秋瑟会死而无憾。但时间滚滚向前，把人们的祈祷当成一个屁。

　　冬雪消融，天气微微转暖。三人在车站送别谢玉章。

　　“暑假见。”他说。

　　褚云平和他对了个拳。“暑假见。”

　　“暑假见。”秋瑟和应小茶冲他挥手。

　　当时的他们没有想到，这是他们相聚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假期。他们没有迎来共同的暑假。

　　两个月后，褚云平因为毒品犯罪被江城警方逮捕。

　　秋瑟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儿童节，一个和她毫无关系的节日。但今年不同，因为这一天也是褚云平的生日。

　　青春期的男女总是特别重视生日，好像每长一岁就能离快乐和自由更进一步。秋瑟提前半个月为褚云平准备生日礼物。

　　“开个生日会，怎么样？”应小茶建议。

　　“他不会喜欢的。太闹腾。”秋瑟拒绝。

　　话虽如此说，秋瑟还是请了几个相熟的朋友，布置了市中心的一间包厢，打算给褚云平一个不太一样的生日回忆。

　　刘二朵也是被邀请者之一。他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小西服，满意地点点头。“哥，说实在的，你准备啥时候下手？”

　　褚云平正对着电脑摆弄东西，随口“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呀？秋小姐可是抢手货，不要觉得她对你死心塌地就不会被人挖走！我们学校瞄着她的人可多了。前几天还有人在食堂给她打饭呢！”

　　褚云平敲键盘的手指一顿。“打饭？”

　　“啊。你不知道吗？我们学校流行这种方式追女生。就是先打好饭，等女生来的时候直接给她。”

　　刘二朵笑嘻嘻地解释：“重点不是打饭这件事，而是对方能准确捕捉女生的饮食喜好，这就叫真诚，懂不？”

　　褚云平“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和电脑对抗。

　　“哥，你是真沉得住气。”刘二朵撇撇嘴。

　　“她收了吗？”

　　“什么？哦……倒垃圾桶了。”

　　刘二朵哑然半晌，语气有些急：“这一次没收，不代表下一次也不收啊。再说，秋小姐多好啊，教你游泳，给你送饭，花功夫给你过生日。以前盼盼姐可没这么用心，我记得你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她人都不在！哎，爱与不爱真的很明显啊。”

　　褚云平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扣子歪了。”

　　刘二朵狠狠地叹口气，扭过头摆弄他的西服去了。褚云平对着电脑屏幕，总觉得眼前的代码张牙舞爪的。

　　“啪！”

　　他合上电脑，起身来到窗口，看着外面阴云密布的天空，心头沉甸甸的。“要下雨了吗？”

　　刘二朵把歪了的扣子调整好，正在系领带。“昂。天气预报说未来三天都有暴雨。没事，应小姐说她开车来接咱们。我这身西服是为了毕业面试准备的，可不能脏了！”

　　手机发出震动声。褚云平从口袋里掏出来。

　　是一条生日祝福。来自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看着“孟青璋”三个字，愣了一下，这才发过去“谢谢”。

　　【有庆祝吗？还是孤单单一个人过？】

　　紧接着是一个“单身狗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褚云平嘴角勾了勾。

　　【朋友聚一聚。】

　　想了想，他又加上一条。【你有空吗，要来吗？】

　　那边发过来一个“非常荣幸”的表情包。

　　【很想去，但是非常不好意思，今天项目组有点急事，真走不开。你们玩得愉快。】

　　后面跟着一个“小狗哭泣”表情包。

　　褚云平总觉得这些表情包和孟青璋的气质很不搭。他有些想笑。

　　【好吧，那有空约。】

　　那边没有再回，大概是忙起来了。

　　就在褚云平刚收起手机时，秋瑟的电话也到了。十分钟后，几人坐上了应小茶的吉普。

　　秋瑟穿着米色羽绒服，脖子上围着墨绿色围巾。她原本皮肤就白，被围巾衬托得更加白皙。

　　车后座已经坐了秋瑟和一个女生。褚云平认出来，那是上次爬山的时候见过的女生，好像叫燕麦。副驾坐着另一个女生，也是熟面孔。

　　“挤一挤。”秋瑟把褚云平拉过去，“暖和吧？”

　　刘二朵笑嘻嘻地和车上的人打招呼，左一个美女，右一个姐姐，把几人都叫得喜笑颜开。

　　来到包厢，褚云平请的三个同班男生全都到了。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总是热情而躁动的。根本无需介绍，一群人很快熟悉了起来，手快的已经加上了联系方式。反而是聚会的主角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众人唱唱跳跳，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褚寿星，你可不能这么躲懒！来，喝酒！”

　　叫燕麦的女生脸颊微红，手里晃着一瓶酒。

　　褚云平酒量还行，因此也不拒绝，很干脆地喝光了整瓶啤酒。

　　众人哄闹起来。应小茶就穿了一件吊带，大大咧咧地唱起了肉麻的情歌。几个男生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秋瑟满眼冒星星地看着举着话筒的应小茶。“小茶漂亮吧？”

　　褚云平的脑袋有点晕乎，他大声道：“什么？！”

　　“我说，小茶漂亮吧？”秋瑟也拉高了嗓子道。

　　褚云平噗哧一声笑了。他歪着脑袋看着秋瑟，点点头。“嗯，漂亮。”

　　如果换个女生，她或许会追问一句：“她漂亮还是我漂亮啊？”但秋瑟的脑回路显然不太一样，她对褚云平的话很受用。

　　“小茶从小就漂亮，脑子也聪明！在她后面乱跑的男生比苍蝇还多！”秋瑟身子一歪，滚到了褚云平怀里。她仰头看他，带着傻笑，眼睛亮亮的。

　　包厢的灯光很暗，应小茶的歌声也不算扰民，众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个人。

　　褚云平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是张盼盼。

　　褚云平晃了晃脑子。“我接个电话。”

　　秋瑟在专注的听应小茶唱歌，闻言点点头。

　　张盼盼是为了送生日祝福。两人隔着越洋电话寒暄了几句。

　　“我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在你邮箱。”说完，那边好像笑了。“褚云平，你很聪明，也很善良，但你知道吗？这世上的聪明人很多，但善良的人却很少。我们这种小地方出来的人，见过的人太少，连人心险恶都不懂。”

　　看着挂断的通话界面，褚云平本就昏沉的头脑越发迷茫。他靠在包厢外墙，打开了邮箱。

　　张盼盼发来了一个语音。

　　褚云平看着孤零零的一串语音，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点开。心里沉甸甸的感觉更加明显。

　　但是最终，他还是轻轻点了下，然后把耳朵凑在听筒。

　　音频不长，可他却觉得自己像是陷在一片泥沙中，随着声音的滚落，四周的沙土也不断滑落，他也跟着不断下沉……下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而颠倒。

　　那是褚云平当晚最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