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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年前的那个男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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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了,却发现爱错了;错过了,却发现爱上了。
我常常不知,这两者,哪一种才是更大的悲哀。
一
高中毕业十年,同学聚会,张一行来了,石磊却没有。
张一行还像当年那样清瘦,十年没见,现在看来,他一身的学生气依旧那么浓烈。听说他留在母校当老师了,前不久还搞出一段师生恋。
那个女生还为他退了学。
这个段子在老同学当中传的很开,当韩素拉着我的手绘声绘色地讲着时,张一行他恰推门而入,韩素正飞出一句:“他依旧是万人迷——”
张一行颇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是因为这段子,因为这句话,还是因为我。
本是热闹的聚会,顿时有些尴尬,韩素看了看他,看了看我,吐了吐舌头,后知后觉地说:“哎呀呀,罪过了,我竟然忘了——”
是啊,你这个马大哈怎么忘了,我可是张一行在高中时代唯一的女朋友。
虽然只幸存了毕业前夕那短短的一个多月。
我早已不再是青葱的十八少女,张一行也早已为人师表。
片刻的肃穆后,我微笑着说:“一行,我明天正想回母校看看老师们,顺便看看你。”
“好啊。”一行他的声音旧那样的温润,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他还是他,我还是我,周遭还是一群极尽八卦之能事的同学们,全然忘了他们之中有些都是当爹当妈的人了。
“哎呀呀,真的只是顺便么?”首当其冲的自然还是韩素,而她的老公也不甘逊色,琴瑟和鸣地说:“夏君豪,你看人家张一行为你守身如玉十载,连小白葱似的女学生都不放在眼里,你可不要辜负人家大好的青春年华——”
一行有些局促地吞咽着茶水,我哑声笑着,早已没有当年那份面红耳赤,张望之间,门又开了,我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不过是服务员来问人齐了没有,可以点菜不。
人齐了。点菜吧。
我不知道是谁说的这句话,可是心,却不自主的沉了。
“好像还差几个人——”我话音未落,就被韩素打断了,“大作家,你当年飞入京城做凤凰,当然不知我们穷乡僻壤下里巴人的现状了!这已经是最齐全的出场了,当然,如果石磊那小子还在,就更热闹了。”
对的,石磊。
我一直在等的人,原来是他,石磊。
“石磊?哦,对的,石磊他怎么没来,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不知为何,我的声音听上去局促得有些可笑,张一行坐在我的左边,起手拿起了右手边的湿巾,用力的擦着手,袖口挂着我的手腕,有些暧昧,又有些温暖。
“石磊啊,他前年就去美国了。”张一行云淡风轻的说,仿佛只是一件小事,“和他老婆一起。”
去了美国。
和老婆一起。
这样啊,这其实就是一件小事吧。
应该是吧。
二
石磊那个家伙第一次和我说话,是在我转班后三小时零八分,那是自习课的开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夸张地高扬着声音,全然不在乎周遭埋头苦读的同学们。
“喂,你就是那个次次作文都满分的夏君豪?!偶像啊!来,签名签名——”
说着,就把刚发下来还热着的语文卷子蹭过来,手指对准姓名那一栏,嬉皮笑脸地说:
“是不是只要看见你的名字,都不用看作文,就直接满分了?!”
我对着他干眨着眼睛。
我坐在第一排,他坐在第二排,现在全班的人都在看着我们,听着我们,笑着我们。
坐在讲桌前的班长敲了敲桌面,明明是温润的声音,讲出的却是很严厉的话:
“不要耽误大家上自习。”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张一行,我新班级的班长,高高瘦瘦很干净的男生,有一股子言情小说里面男主人公的味道。
尤其是声音,令人迷醉。
我回头轻轻地瞪了石磊一眼,然后整个人趴回到自己的课桌上,手摩挲着找出书桌里面的日记本。
每当我对着卷子无力的时候,写作文是唯一的解脱。
后来我和石磊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哥们时,他说,你知道么夏君豪,你的兴趣爱好就和你的名字一样。
“气势非凡?”
“天雷滚滚。”
那时候还不时兴说“雷”这个词,但是我已经能够很透彻地解读其中的涵义,同时,石磊也为此付出了血与泪的代价。
他的脚丫子被我的板凳狠狠地戳了一下。
我,夏君豪。
转班后三小时零八分的时候,决定,我要爱张一行。
我要和石磊划清界限。
三
自习课的结果就是,当班主任抱着卷子怨气冲天地进来时,正看见石磊蹲在地上将语文作业卷子一点点从地面上滑到我的领域。
石磊被叫去了办公室。
他称此为“每日签到”。
张一行也又一次因为失职被连累着做了检讨。
后来我们毕业了,才知道用大脑思考思考,才深觉,其实这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那个时候,我,张一行,都很紧张,也许就是这份心有灵犀的紧张,让我在课间时分鼓起勇气走到张一行书桌前,开口说:
“班长,对不起。”
他连头也没抬,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
“你说什么?”
我刚要再说一遍,突然他开始把那本厚的可以当板砖儿的辅导书翻到了答案页开始对答案。
我才终于明白,他的回答不是一个问题,那只是一个回答罢了。
我不知为何会脸红,看着张一行那和其他男同学并无二样的头发丝,也会觉得心跳加速。
石磊日后分析,我当时脸红只是因为羞愧难当。
我曾一度觉得石磊是在放屁,我当时脸红是因为一见钟情。
十年后我再想想,突然觉着,可能自己是错的,石磊是对的,那时候我不过是丢了面子很难堪罢了。
十七岁少女总是喜欢把一切都和“爱”这样磅礴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我当时也不能免俗的误入歧途。
四
我很快就在新班级混熟了,而我的杀手锏很简单,就是作文。
日后我学会了高级一点的词,才开始叫写作。
那是高考之后才学会的叫法。
语文课上老师让我当着全班的面儿朗读满分作文,每月一期的中学生作文选上风雨无阻地刊登一篇我的文章,每个周五收作文本的时候,总是有大批同学等着观摩我的作文寻求灵感。
石磊是听得最认真、看的最认真、抄的最认真的一个。
而张一行似乎只是偶尔说一句,夏君豪,你的作文本又传到哪里去了?
我以为他也会看我的作文,但实际上,他不过是在收作业。
有一天,石磊在我发呆的时候凑过来,突然问:“你是不是恋爱了?”
那个时候是自由活动课,全班稀稀拉拉还有几个人在像模像样地自习着,仿佛在争分夺秒。
其中还有真的在争分夺秒的张一行。
我当时很有一巴掌打死石磊的冲动,那句话无疑让我陷入不仁不义不人不魔的境地。
“你脑袋被门夹了。”
“不,我很正常,你摸摸——”
说着,他真就自来熟的拉起我的手放在他汗津津的额头上。
他的手比我想象的要热的多,很厚实,一点都不像他本人那样的轻浮。
他的脸也比我想象的要英俊的多,棱角分明,是个真正的汉子模样。
一时间,我有些少女的羞涩,但是对象是石磊,又有些不能言明的尴尬。
“我诊断,你确实在脑抽着,快去看病吧,孩子,兴许混个身残志坚,高考还能破例加分。”
只有在石磊面前,我能如此放肆的讲话,而无论在谁面前,甚至是在老师或者比老师更严肃的张一行面前,石磊都是一派世外高人的作风。
此刻,他开口说:
“夏君豪,经过我对你作文长期的考察和分析,好吧,其实更多的是抄袭,我看出了你罪恶思想的端倪。”
我唇抖了三抖,眼神有些不自信地就开始往张一行的方向飘去——
石磊趁机嚎了出来:“——重大新闻,夏君豪暗恋张大呆子!”
五
十年后,我和张一行还能单独坐在一起喝咖啡,这件事本身就有些玄乎。
如果这是十年前,我大概会兴奋得夜不能寐,甚至偷偷地向韩素借点化妆品来武装一下自己。
我可能还会像模像样的拿着本《傲慢与偏见》。
只是,当年张一行十足傲慢,我却一点偏见都没有,我比文中的大姐,还要纯良个几分。
但是我比那小妹更骚包。
人家一点头,下巴还没停住,我就能迸发出一句: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
如今,我们坐在一起喝咖啡的时候,想起他被逼着接受我的告白,张一行居然先喷出了咖啡。
“夏君豪,其实你那个时候真是挺可爱的。”
“难道我现在不可爱了么?”
“——没有那时可爱了。”
张一行,你还是诚实又木讷,一本正经的,是个无趣的君子。
可惜我已非良人。
“不愧是张大呆子。”我脱口而出,并未觉着有什么稀奇,张一行却端着咖啡杯坐了好半天,摇了摇头,说,“很久没听见有人这么叫我了,上次听到,还是石磊出国前,一起吃了个饭。”
“他当然记得,他给你起的外号。”
“难得的是,你还记得。”
张一行这句话透着点酸味,我却很受用。
“怎么,我就不能记得么?”
“只是不知道你记得呢,是因为张大呆子我,还是因为给我起外号的那个石磊。”
“当然是——”
话到此处,我才有些回过劲儿来,张一行依旧是当年那样不动声色地逼人就范,典型的智慧型罪犯。
“……事到如今,你逗着我玩还有意思吗?”
我都已经快要结婚了,张一行。
石磊他更彪悍,不声不响没通知我,就结婚已两年,还逃到大洋那一边儿去了。
“我只是很怀念。”张一行他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在对着谁说,也许是我,也许是墙。
也许只是回忆本身罢了。
六
回想当年,石磊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他能在戳穿我对张一行的“情愫”后,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着张一行说:“喂,班长,你听见了么?”
张一行他自然是听见了。
他只是仍旧在奋笔疾书。
我至今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装。
只是全班都认定了他是在装,而且装的很不专业,据韩素爆料,当时坐在张一行后面的人明显的感觉到他在颤抖。
我不知道他在没在颤抖,我只知道我颤抖得肯定比他厉害。
一半是因为张一行。
另一半是因为石磊。
下一秒,班级上演了高三时光最暴力的大戏,我将书桌上所有的书都砸向了石磊,他挂了彩。
血染我的历史书一角,颇有些寓意。
把我从后面抱住试图安抚我的是张一行,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想法会来抱住我,兴许只是因为我张牙舞爪像只章鱼。
总之,在被张一行急速冷却又迅速回暖的这个短暂过程后,我们的关系就此确立了。
石磊的大嘴巴代替我宣布了“夏君豪爱张一行”。
张一行为了阻止我的暴力行为而抱住了我,就相当于宣布了“张一行爱夏君豪”。
至少人民群众对此深信不疑。
然后人民教师也来雪上加霜。
三天后,晚自修,我和张一行被班主任找去。
他的开场白是:“如果你们能一起考到北京去,我并不反对你们早恋。”
班长都是有特权的,我深觉我闹绯闻的对象选的很精准。
只是那个时候,不知是出于羞涩,还是出于对自己感情的不确定,我抵死不承认我们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张一行倒是只说了一句:
“老师,我会努力考到北京的。”
我错乱了。
七
很多人都以为我和张一行一直交往了大半年,只不过到了毕业前最后一个月才由地下转到了地上。
其实,前面五个月我们一直都在——
不知所措。
我看见张一行会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这与我一个人独享暗恋滋味时并无二样。
张一行看见我时依旧公事公办,仿佛与先前那个只知读书的良好少年无甚区别。
我们见面依旧只会点头,然后擦肩而过,甚至在刻意躲避着对方。
只是我们四周的八卦群体发生了从量到质的变化。
我们成了枯燥的高三生活里面,最令人津津称道的八卦话题。
“哎呀呀,你们是不是要一起放学回家啊?”韩素总是以“哎呀呀”三字开头,我托着下巴无奈的说,“我家住西边,他家住东边,不顺路。”
“哎呀呀,距离不是问题,他可以陪你回家,你再陪他回家,然后他再执意送你到门口,然后——”
“如此反复,天都亮了。”
这个时侯本是好好做着他的模拟卷的石磊总会飞出来一句:“那就干脆都住在学校吧。”
“同居?!”
一圈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都沸腾了。
“懒得理你们。”
“哎呀呀,夏君豪笑了,夏君豪羞涩了,夏君豪——打人了——救命——”
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多了,石磊的参与倒是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他甚至一言不发。
这样的时候,我甚至会开始主动挑逗,以一种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的心态。
“石磊,我是不是该感谢你这张大嘴巴啊,你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石磊刚开始还会反唇相讥,后来干脆充耳不闻。
我又变换了战术。
“石磊,下了课你陪我去趟书店吧,我想送他几本你做的这种参考书——”
这样的时候石磊通常会白我一眼,笑眯眯地把手里的书让出来,“折旧卖给你。”
张一行成了我和石磊能够交流的最大话题。
到了临考前我生日的那个月份,灿烂的五月,张一行甚至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话题。
这有些古怪。
八
我一向没有指望自己的生日能大操大办,尤其是在高考前两个月的时候。
学习气氛异常紧张,我和张一行都如班主任所愿报了北京的大学,还说巧不巧的报了同一个第一志愿。
事先并无商量。
抢走我的志愿并与张一行的志愿作对比的,并不是我预想中的石磊。
这叫我多少有些失望。
当满屋子吵吵着我们要夫唱妇随的时候,石磊只是咬着笔杆子看着他面前一片空白的志愿,仿佛屋子里一切的噪杂都与他无关。
我戳了他一笔,他抬起头,还是那样没有分寸地捏了捏我的鼻子。
“夏君豪,你得瑟够了,我还在挺尸呢,别烦,自己犯贱去吧,张大呆子在那个方向——”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张一行似乎真的在看着我,只是及时避开了我的视线,颇有些不好意思。
干净的就像一只白莲花。
要被我染指了。
我开始期待生日那一天,他会不会向我表白。
可是想想看,似乎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表露过要和我早恋的迹象,一切都只是被石磊大告天下的奸情罢了,连我这个当事人都有些懵懂。
究竟我对张一行的爱有多深呢?
有没有石磊口中的我们那么深呢?
一切,大概等到生日那一天就知道了。
我希望,那不会令我失望。
而他,的确没有令我失望。
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一个相框,相框里是有些单板的他,还有写在便利贴上的几句话。
字迹倒是挺工整的,就和他的卷子那样干净。
“祝夏君豪同学生日快乐,希望你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共勉。”
整件礼物,最赚人眼球的就是相框上那两颗明媚的大心,让我这颗心哪,一瞬间就砰然了。
其实我后来想想,说不准,我是从那个时候才真正说服自己说,我是爱张一行的。
九
和张一行喝了咖啡回到酒店,折腾了大半夜都很难入睡。
十年前考到北京上大学后,全家人都顺势搬了过来,没两年就把老家那边的房子卖掉了,还剩一些东西都存放在亲戚家,大概也放了七八年了,一直厚着脸皮拖着,明天总该去处理一下。
小时候玩的娃娃,小学的时候那些名著,初中的时候无穷无尽的漫画,还有高中时候——
高中时候,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所有的参考书都在高考之后就被瓜分没了。
谁叫我这么狗屎运,居然超常发挥考上了北京的第一志愿,人民群众相信我是个好运气的人,一早预定了我的参考书和卷子。
我很怀疑他们看到卷子上那些我和石磊的对话会不会咳血。
诸如:
石磊,你第四题做错了吧,就这道。
猪啊,是你错了。
石磊,你肯定是算错了,我命你火速再算一遍。
滚!
接下来的故事,是文字无法表达的,估计他们会懂的。
一想起来,我依旧很想笑,只是笑不出声了。
这笑话我讲给我未婚夫听的时候,他丝毫找不到其中的萌感。
我的青涩时光,他读不懂,而能读懂的人,注定已经在我的生命中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夜里,就突然觉着酒店很冷,后悔把房子卖掉。
其实在老家有个房子,是件多好的事儿,至少我不用逃避了十年,才又回到了这里。
第二天去收拾杂乱,亲戚见到我已经有些生疏了,毕竟十年里面就见了一两面。
有时候我甚至感觉,他们还不如老同学那般亲热。
东西经这七八年的存放,差不多也被自然瓜分了,只剩下一个大纸箱。
有些没人要的,有些不敢动的。
在不敢动的里面,就有那个包装异常精美的相框,打开一看,十年了,款式依旧没有过时,字迹却有些晕开了。
“祝夏君豪同学生日快乐,希望你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共勉。”
我的确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而给我祝福的张一行却名落孙山,复读一年后,又再次落榜,万般无奈,只能找关系进了本地的师范。
他说他要留在老家这边当个高中老师。
那个时侯,我们已经分手两年了。
准确的说,在高考成绩出来后,我们就分手了。
是张一行提出来的。
我想,这大概有关男人的自尊。
十
“我们分手吧,你要去北京了,我还得好好在这边复习一年,我不想耽误你,你也不要让我再分心了——”
张一行约我出来见面说出这话时,并不知道,我已经办好了两个人的异地情侣号码。
那个时候手机对大学新生来说还是个奢侈品,所谓的情侣号码,要价比平常的号码还贵。可是我还是脑门子一热就买了,好像只是要安慰自己:我们会在一起。
往往当你有这样的念头时,就离分手不远了。
“什么叫再分心?难道你——你复读是因为和我早恋?!”我忍住没说那句“你没考好”,现在这时刻,张一行的自尊心大过一切。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比你更容易投入进去无法自拔。”
“好笑了,是谁比较投入,老天看着,大地看着,石磊也看着——”
“那你去找石磊好了。”
“张大呆子,你这个大流氓!”
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迸出这么一句,总之骂出了口。
这是我第一次和张一行吵架,之前他故意假装忘记了我的生日,我都没有这样生气过。
生日前夜的那个晚自习,我故意窜到他的身边,时不时地暗示他,可是他毫无反应。
十八岁的成人生日,没有人记得,甚至连家人都只当这是高考前两个月的某一天,而忘记这是我成人的重要日子。
当时张一行也是装出不记得、不在乎的。
第二天我生日的当天,气氛诡异地有些反常,不仅张一行没有任何表示,就连石磊、韩素这些死党,也都跟死人一样。
本姑娘气的中午跑出去自己胡吃海喝了一顿,然后小资情调泛滥哭的稀里哗啦。
下午第一堂课我逃课了,回到学校直接被宣进了办公室,没有想到班主任耳提面命后,居然变出一块小蛋糕,说:
“生日要过,但是课也要按时上。”
天底下,对我最好的竟然是老师。
如果他不是已经当爷爷的人了,我一定对他春心萌动。
谁记得我十八岁的生日,我就是谁的人了。
到了晚自习的时候,我甚至已经开始了这样的想法。
然后我在收拾书本准备早退的时候,摸到了十八岁生日唯一的礼物。
漂亮的浅蓝色包装纸,带着粉红色大心的暧昧相框,呆板的男人,有些和礼物不成正比的简陋的纸片,但是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的温暖。
就是那个晚上,我冲过去对张一行表白了,在晚自习后学校里面的一颗大柳树下。
小风有些冷,全然没有五月该有的温暖。
他也有些楞,全然没有我期待中的浪漫。
能花尽心思为了准备一份礼物,却不懂得如何表达的张一行,让本姑娘点亮你的人生吧!
“你想不想让我做你的女朋友?”
我还记得他一愣,许久许久后,点了点头,然后我扑了上去,说: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那时我被礼物感动得一塌糊涂,而他被我感动的一塌糊涂。
那时我们的爱,可能达到了顶点。
那么后来,张一行提出分手的时候,我们的爱,直落到谷底。
我以为这就是我人生的最低潮了。
可是接下来,让我更无法接受的是,石磊他也以一分之差,挥手作别北京,留在本地的第二志愿了。
一瞬间,我多么希望,我从没爱过张一行,而我从未认识石磊。
前者是我心里一面朝圣的旗,浩浩荡荡地倒了,便只是倒了。
而后者宛如我心尖一粒落尘,突然间没了,却总还有那么点希望,觉着,它还在呢。
十一
大学的第一年,我时不时还会跟韩素打听点小道消息。
韩素也同样不幸地成为高考落榜后的复读大军一员,可以帮我随时传递信息。
韩素说,张一行什么都没变。
班级变了,班主任变了,同学变了,题型变了,就只有他没变。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然后我会多问一句,那大家都还好么?
韩素会酸气地顶我:“你考到了北京去,当然逍遥了,我们还要再过一次独木桥,怎么好的起来——”
她显然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想问的是——
我想问的是石磊,这个答案让我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于是我把能想起来名字的人都问了一遍,最后终于说到了石磊,仿佛不经意间提起来一样,而韩素也是随嘴答着:
“他很看得开,觉着在老家这边城市虽小,但是毕竟人熟啊——还说等有时间要去北京看你。”
我当真了,真的开始去书店买北京景点介绍的书看,还专门调查了哪里好玩,哪里徒有虚名。
三日游、五日游、七日游——
那段日子我忙的不亦乐乎。
石磊是到了大二那年才终于兑现了这个诺言。
那一天我正好期末考试,只能让别的班级的同学去接站,考完试一出来,就打开手机询问情况,同学说:
“人接到了,是两个。”
“两个?”
“一个女孩,眼睛大大的,应该是他的女朋友吧。”
“你把电话给那个男的!”
很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可是只听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那青葱的岁月,似乎就嗖的一下子回来了。
“混蛋,你带着女人来投奔我?你真做的出来!”
“我们也觉着不好,要不我们自己逛逛,你过来和我们吃顿饭就好。”
听着他一口一个“我们”,而那个我们,却不是他和我。
心里不知为何开始失落,我开始说服自己,如果张一行带着女朋友来,韩素带着男朋友来,我一定也会挠墙的,一定会。
应该会吧。
我去和他们吃了个饭。
地点是他们定的,饭桌上还有那个女孩在北京的熟人。
总之是一顿相当大杂烩的饭局,不认识的人相谈甚欢,只有我和那个混蛋大眼瞪小眼地对看着,仿佛我们才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坐桌子那边,我坐这边,他一直在桌子下面攥着她的手,她一直没在意似的和朋友聊天,时不时抽出手来和朋友碰杯,这个时候,我就会挑高了眼角瞪着他。
饭局结束了,他送她先回酒店,我不知道为何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会留在饭店的门前等他回来。
他打车走的时候明明连头也没回。
我就是知道他会回来。
他果然回来了。
夜色之中,他的身影渐近,我就知道,他会回来。
就像他知道,我会等他一样。
“人送回去了?北京这地方治安其实挺好的。”
“自然好了,天子脚下。”
“你这人真没劲儿,比张一行还酸。”
“自然不如他,他和你什么关系,我和你什么关系。”
“他和我什么关系?你又和我什么关系?!”
那一瞬间,气氛尴尬到了口干舌燥的地步,我觉得他在怪我把话题引到了这个我们都知道的死胡同。
我觉得他该亲我,或者我该亲他,我们应该亲一个的,亲一个说不定一切都不同了。
可是我们动都没动。
“你下次自己来行么?我安排的七日游,都是两个人的——我是说,算我在内,两个人。”
风吹得紧,刀子似的。我不知道我的话,他听明白了多少。
他说的话,我却一字不落的听到了。
“下次来,我还带着她,下次来,她可能就是我媳妇儿了,夏君豪。”
我一时间听成了,下次来,可能就是我媳妇儿夏君豪。
听上去很美。
十二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石磊。
如果让我重新来过一遍,我依旧可能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
我全家都搬来了北京,我在北京读书,日后也会在北京工作。
他全家都在老家那个小地方,在那里读书,在那里工作,找了个当地的女朋友。
来年可能就是媳妇儿的女人,长的比我漂亮,牵过他的手,上过他的床。
我们俩纠缠在一起,没劲儿。
而且我深深觉着,若是纠缠,恐怕也是我纠缠他。
他从头到尾,都没对我暧昧过一次。哪怕一次也好。让我有个想入非非于是冲动的理由。
就像张一行那个恰到好处的生日礼物一般。
我以为我会找到新的人。
大学的联谊,公司的联谊,接踵而至的相亲。
他始终就像一粒落尘,在我心尖贴着,有时候明明是没了,却总觉着还在呢。
于是总给自己留着条后路,有时候会刻意开着玩笑说,实在不行,我在老家还有个备胎呢。
就算我已经在很后来的时候,找了个准备当老公的人,准备走向爱情的坟墓。
但我心里,总有这么一粒落尘。
它不叫张一行,它叫石磊。
在我回来参加高中毕业十周年聚会前,我就已经明白了,它叫石磊。
我心里有个人,他是石磊。
被我生生错过的石磊。
然后被我发现,我已经爱上的石磊。
可惜,他一次暧昧都没给过我,一次温柔都没给过我,一次机会都没给过我。
于是当初的当初,我爱上的确实是张一行,我们有很美好的四五十天,我有他留给我的可以记得一辈子的礼物。
而石磊,什么都没有。
从亲戚家回来,张一行给我的酒店房间留言,约我明天去母校看看老师,也可以旁听他的课。
我假说有事,拒绝了。
其实我只是想自己偷偷溜过去罢了,这样有趣些。
他还给了我一个石磊在美国的电话。
“有些事,你总得有一个答案。夏君豪,我已经走出你了,你还没走出来呢,可笑的是,你到了现在,都不知道你要走出的人,是谁。”
张一行,让我告诉你,老娘那时候爱的是你,不要再怀疑。
我没有爱错人。
而我爱的你之外,也没有人爱过我。
就这样,好么?就这样。
我把留言直接删除了,并没有记下那一串冰冷的电话号码。
为了避免我半夜梦游起来打电话,我还特别在睡觉前跟酒店前台交代:
把国际长途给停了。
很好,这样,我找不到你,你最好也别找到我。
我想我还是这样喜欢自欺欺人自作多情,他在大洋那一边儿,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给老家这边的一家酒店房间打电话呢?
而且,他从开始到最后,也没有一个打电话的理由。
很好,我也没有。
我们扯平。
十三
我还是约了韩素一起回母校。
总觉得这么件大事,一个人容易情绪崩盘。
物是人非一向都是□□。
好在,韩素还是韩素,人没有变。
校园却彻底变了样子,我甚至找不到当年我向张一行告白的那棵大柳树了。
校门口大红纸张贴着新近的高考成绩,我的大学依旧挂在上面,招摇撞骗着,而张一行的师范在角落里顾影自怜。
至于石磊去上的那个什么二流大学,根本不在大红纸之上。
就是这么一张红纸,让多少曾经的同窗从此的人生轨迹分道扬镳。
这样想来,着实不应该用红纸,应该用黑纸,然后那名字和成绩都融在里面,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才好。
当然,我只是异想天开罢了。
我们的老师很多都不在了,退休,调职,下海,意外——
一个我丝毫没有印象的生物课老师成了副校长。
这似乎和我关系都不大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还回来做什么。
也许在走廊里偷听张一行上课是唯一的乐趣了,这家伙居然是中文课老师,我想,他当年那些理科参考书都在哭泣。
韩素给我一个特别现实的答案,这厮第二年落榜,师范只有中文系收他。
这答案让我觉得一切学生时代的雄心壮志都是个扯。
有些事惨淡的让人流泪。譬如说我们的青春,和我们不再的青春。
自习课,张一行镇守在讲台上,穿的端庄体面,学生三五个趴在桌上睡觉,鼾声大作,他抬眼,那声音依旧温润。
“不要耽误大家上自习。”
学生互相推推,鼾声停了下来。
“我突然想起了过去很多事。”我伤感起来,“可我明明记性很差,今天却想起很多。”
“你啊,为什么一去北京就不回来呢?其实你不必躲着张一行的,其实你们也没有多好。”
“不,当时我们很好很好,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好——”
“张一行在最爱你的时候,都不记得你生日,你们能有多好?”
……
“他后来是记得的。”
“你真的还蒙在鼓里?那天我们故意不理你,逗着你玩呢,到了晚上给你个惊喜,谁想到你惊喜大劲儿了,跑去自首,不,告白,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跟你说了——”
“你说的是什么啊?”
“记得你生日的人是石磊,策划了这个生日礼物的也是他,连相框也是他买的,照片是他从别人那里搜刮来的,只有那个纸条上的字是张一行写的,他随手撕了张纸就写了——石磊说,要不是他不会模仿笔记,这部分他也可以代劳,他呀,真是个人精。”
我笑出了眼泪,是啊,真是个人精儿。
那一粒浮在我心尖的尘,终于落了。
我知道,它没走,还在呢。
其实,这是个好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