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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之六 ...

  •   休思往事成惆怅

      杜曜果然是仙界讨逆之师的副帅。

      那日到了大营,我们和在场诸位仙人一一见礼,才发现此次讨逆,女仙却是极少。军中若加上我与裳露,也不过统共三人。而原先随军前来的一位女仙,却与我是旧识。

      这渊源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一株莲花时,莲花池畔树上,常有鸟雀停留。我百无聊赖时,曾跟随一只黄鹂学唱歌儿。那只黄鹂据说前世是个青楼花魁,见惯人间风月、痴男怨女,所以会的曲儿大多是些打情骂俏、大胆热辣的淫词艳曲。今世她却投胎做了一只黄鹂,性子仍极疏懒,倒正对了我的脾胃。它虽不曾修炼成精,性子却是最古灵精怪的,常发惊人之语。

      譬如,它有一次曾对我评论一只杜鹃:“啧,都说‘子归啼血’,但何必这般执着?若是为了修仙证道,也还罢了;但若是为了世间情爱,却是大大令人不解。那情爱有什么好?为着它,啼血的啼血,自尽的自尽。人间的,就相约到黄泉还能相见;天上的,就不惜被罚被贬也要下凡。这般苦苦折腾,最后却是为了一种不知结局为何的渺茫事物。咳!最令人不解的是,我已如此看破红尘,为何还不能得道升仙?”

      我不曾想到的是,当我们分别了几百年之后,却又重新在这讨逆之师的大营里遇见了!

      “啊啊啊——升莲升莲!你竟然在这里!喂喂,看这边——是我呀!是我呀!”

      我甫踏入大营,还在装出一副仙人应有的文雅端淑模样,跟着袁昂,向那些杜曜为我们引见的仙人们一一见礼的时候,忽然冒出一个绝不文雅的声音,在营帐里大吼大叫起来。

      袁昂听到那个声音居然在喊我的名字,轻轻一皱眉,看向我的眼神就很带了几分“瞧瞧你怎么尽认识这样鲁莽之人”的神气;只是有些奇怪,今日他那种眼神里少了一些从前常见的责备之色,却多了一些首次在他眼中出现的揶揄。我一时愣住,浑然忘了该怎么反应。

      “升莲!”一个人影排众而出,跳到我面前来,熟不拘礼地拍了我肩膀一下。“喝!怎么回事?你看男人看得呆了吗?”

      我脸上登时一片火辣辣,实是尴尬至极,又是恼怒、又是羞愤,正要张口反驳,一抬眼间,却看清了面前那个口无遮拦的大嘴巴,不禁满腔要骂的话都飞到了九霄云外,惊喜地叫了起来:“鹂歌?竟然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终于修成正果了么?”

      这一句话问得却也颇不客气,若是别人,怕是早要责怪我出言孟浪无礼。幸好鹂歌——就是当年那只极喜欢大放厥词、却百般修不成正果的黄鹂鸟儿——比我更没心没肺十倍。

      “是呀!”她扑上来,也不顾四周那些仙人,热情地抱住我不放。“我总算修成仙身,正没个去处,却遇见了这个人——”她遥遥一指杜曜,“他提议说近日大约有个大热闹,问我愿不愿意去凑?我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跟来啦。没想到热闹还未凑上,先见到了你,真是意外的大收获啊!”

      我闻言哭笑不得,总算有一点明白,以前当我故意在袁昂面前装傻回答问题时,他的心情如何了。我不由得同情地、充满歉意地望了一眼袁昂,然后又省起鹂歌居然是被杜曜拐来的,心里有丝狐疑,不禁又横了杜曜一眼。

      杜曜笑着对我一摊手,做出无辜的样子。我又瞪了他一眼,才不相信他引诱鹂歌来加入讨逆之师,没有别的企图哩。看营帐里的仙人们就能知道,除了后来的我和裳露,还有被杜曜拐来的鹂歌,其余人等全是男子。何况一路上我缠着杜曜问东问西,多少也听说了一些情形,那个仙界大叛贼,本领极之高强,女仙来了,多半也帮不上忙。因此,杜曜的用心就更为可疑。

      我们好不容易总算在被鹂歌搅出来的一团混乱中,完成了这场引荐。有副帅杜曜的极力推举和亲口保荐,袁昂果真如愿以偿,成为了讨逆之师的先锋官。

      袁昂倒是十分认真,一刻也不曾耽误,眼下正在自己新分到的营帐里尽速熟悉地形,研究战术。裳露跟着他一起去了,说是自己身为荧山本地土生土长的仙人,多少能在地形、气候方面帮上些忙。

      我却没有跟去。把跟在我身旁亦步亦趋的鹂歌骗去替我收集露水,我一个人在营地里找到了正在巡视的杜曜。

      我急不可耐地冲上前去,一把拉住他的一边衣袖。“杜曜!我今天有好多问题要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不准对我有所隐瞒!否则,你就是辜负了我一番信任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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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曜讶异地看着我,忽然微笑了起来,并没有从我手中抽回自己的衣袖,柔声道:“当然,升莲。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我被他的云淡风轻弄得气势有些低落,连忙重整旗鼓,大声问道:“杜曜!那你告诉我,你为何骗鹂歌说这里有大热闹可凑,把她拐了来?”

      杜曜轻笑,“啊呀呀,这是从何说起呀。升莲,你怀疑我对鹂歌别有目的么?”

      我理直气壮地点头,倒把杜曜弄得有点尴尬。也许他没见过我这种不但喜怒皆形于色,还经常莫名其妙中就搞得别人下不来台的女子。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神情,轻咳一声说:“当然不是。升莲,我纵有神通,又怎能将未来一切皆了如指掌?我当时说‘大热闹’,是因为应天非叛逆之心日盛,已到了仙界有识之人亦能察觉的地步。我料定若仙界不抢先采取行动,则应天非他日轻则必会叛离仙界,重则坠入魔道哩!难道到了那个时候,仙界仍会置之不理么?但我也是被黄鹂仙子追问得急了,信口那么一说,可黄鹂仙子就立时兴致勃勃,定要随我去凑这个‘热闹’。我实在推脱不掉……”

      我半信半疑地听着,想鹂歌确实是这个毛躁性子,大有可能是听了杜曜只言片语,就执意要跟来看看;这么想着,心下也释然了几分,对自己先前的咄咄逼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说得也是……杜曜,对不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鹂歌性子疏懒,又这么莽撞,我是担心她在军中,不但帮不上甚么忙,反而要出些纰漏,拖了后腿……”

      杜曜注视着我,忽然伸出另一只没被我拉住的手,揉了揉我的头顶。

      “没关系,升莲。我理解。关心则乱,何况此次战况险恶,确实是我事先没有料到……若我早知道应天非此人已成了如此气候,绝不会跟黄鹂仙子提起半个字。”

      我点了点头,不由又好奇道:“这个应天非,就是这次的仙界叛贼?他是怎样人物?居然惹得大家都这样头疼?”

      杜曜面色一寒,沉声说道:“此人,即使得道成仙,亦是正邪难辨。据说,应天非不是他的本名,只是因为他当初成仙得道之后,天庭仙界一时间都没有出缺,便暂且将他封在贫瘠毒瘴之地的应山做山君,他方以‘应’为姓。原本仙界应承他,一俟有地方出缺,定然头一个封给他;但仙界亦是人满为患……”

      我终于听明白了一些,抢着说道:“啊,我知道了。如若我当初修炼成仙,因为如今的莲花仙子尚且在位,也不可能做司莲花的仙子,至多只能得个‘莲花小仙’的虚名衔;故此若有了缺,也要先封给那些还未受封的仙人,是么?”

      杜曜颔首,“是啊。这样一来二去,屡屡轮不到他。这应天非就产生了怨憎反叛之心,竟给自己改个名字叫‘天非’,仗着自己法力高强,纠集了一群同样心怀不满的妖孽精怪,看着荧山地灵人杰,易守难攻,荧山山君又温顺懦弱,无甚本事,就杀奔荧山而来。他手中有两样宝物极是厉害,不知从何得来:一样是缚仙索,一样是舍仙链。这缚仙索,也不清楚是何种来历,只知凡属仙身者,缚仙索一出,必定一招之内即遭此索绑缚!再高明的本事,再深厚的修为,也都成了空,全然使不出来!这应天非先使缚仙索拘去荧山君,又用舍仙链锁了他……”

      我听得出神,不由得“啊”了一声,急急问道:“那荧山君呢?还平安吗?”

      杜曜摇了摇头,神情中浮现一丝沉痛,咬牙怒道:“……那舍仙链极其阴毒,据说是当年武王伐纣之时,仙界中人分为两派,一派力保姜子牙,一派襄助申公豹及纣王。后来即用舍仙链锁拿了一批助纣为虐的仙界中人,为了惩罚,用舍仙链锁了他们七七四十九天,身上修为道行皆被破去,与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体弱凡人无异。应天非行事狠毒,用舍仙链破去荧山君仙人之躯、数千年修为之后,又下了毒手,将已形如凡人的荧山君杀害!从此他就占山为王,与仙界作对;这才衍生出仙界点兵讨伐这一役来——”

      我脱口惊呼一声,慌忙以手掩口,半晌作声不得。杜曜见我如此,大约以为我害怕,面色缓和下来,温声对我说道:“升莲,莫怕。我不会教你吃亏的。”

      我一愣,隐约觉得他这话里似有不妥,然而是哪里不妥呢?一时间却也不知道。我的脸上忽然莫名其妙地有点微微发热。从来没有人这样温和地注视着我,坚定地对我说“我不会教你吃亏”,我蓦然有丝感伤,回望着杜曜,轻声问:“为什么呢?杜曜……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为什么要毫无理由地对我这么好呢?”

      杜曜挑了挑眉,似是很意外我会问得如此直白。他的目光一闪,忽然脸上漾起一个温柔的笑意来,反问我道:“怎么了?升莲?不可以么?难道没有理由,我就……不可以对你这么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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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蓦然多跳了几下。我仿佛被烫到一般立时松开了杜曜的衣袖,局促不安地搓着双手,头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去看杜曜的脸。原本面对袁昂谈笑自如的厚脸皮不知何时跑得无影无踪。

      真是奇怪啊。我面对袁昂时,不管他怎样气恼,我都可以很悠然自在。可是面对杜曜时,我却总是心中忐忑,总有一种局促感横亘在我们之间,使得我只能仰视他,而不能自由自在地完全敞开心怀。也许是因为杜曜身为副帅的身份高高在上罢?或者……是因为,我在泰山之巅,第一眼看到的,是袁昂?所以我对袁昂,总有一种无形之中的执着和信任,或许,还有某些不自觉的讨好和依赖?

      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双手就被一双大掌包起。我有丝惊慌地抬起头,看见杜曜温文微笑的脸。

      “怎么了,升莲?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我嗫嚅,最后决定还是装胡涂蒙混过关好了。“不是,杜曜……只是我很惊讶……我、我也会些微末本事,虽然帮不上太多忙,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怎、怎么会吃亏呢?”

      杜曜弯起唇角,似是看出了我的窘迫和意图装傻的小小心机,正要开口,我们身后一个声音就冷冷地响了起来。“杜兄这是说笑了。升莲也算我半个徒儿,若是当真学了几十年还是无力自保,要拖累大家照顾,我这个做师父的,岂不是面上也无光?何况作战时若升莲真是左支右绌,我这个做师父的,也总得替她圆场罢?杜兄身为副帅,身系战时大局、众人安危,怎好让杜兄分心再看顾升莲?”

      糟!袁昂!我心中大叫不好,硬着头皮慢慢转过头去。待得看清了袁昂平静面容之下,眼里极清晰的那一抹不悦,我的头就更痛了。

      袁昂目光一闪,似是落在我和杜曜仍然交握的双手上,眉心皱起,语气也带了几分冷冽。

      “升莲,过来。”他冷冷下令。

      我看了看袁昂那张显然已经恼怒的俊颜,又看了看面前仍然对我温文而笑的杜曜,最后决定自己没胆跟袁昂翻脸,只好微微用力抽回自己的双手,歉然而小心地对杜曜陪笑说道:“杜曜,我……我回去啦。十分感谢你这一片心,今后若有任何差遣,尽管吩咐我就是。就算为了报答你的一片关心,我也会赴汤蹈火……”

      话音未落,杜曜已经忍俊不禁。他瞟了一眼袁昂,对我笑着挥了挥手道:“罢啦。小升莲,我明白你的心意了。”

      我迟疑,又没胆违背袁昂的话,只得一步三回头地一边对杜曜挤出抱歉的微笑,一边慢吞吞走向袁昂。

      唉唉,袁昂一定误会了。我沮丧地想。

      可是,为什么他要发这么大的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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