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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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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霍远把从边疆带回来的小东西放在石桌上,异族的首饰立即引起了两个少女的注意,只是桑蕖很快就将注意力转向了霍远。“我听说这几个月边疆很是打了几仗,是真的吗?”她问,霍远点了一下头。
“去年关外大雪,他们绝了粮,这几个月都冲着我们的钱粮宝贝来的。”霍远从袖子里摸出一朵粉红色石头琢的梅花,放在青瓷的小碟里,推到桑蕖的面前:“杨将军说最近战事吃紧他都回不了京城,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桑蕖低头看了一眼那朵石头琢的梅花,材料是这边不常见的一种石头,从波斯那边还是哪儿过来,叫碧霞希的,粉色均匀,明亮通透,小碟釉色隐隐约约地透上来,像长在指头的那些新鲜花朵,还流淌着树的生命。“他何时回来,我都可以等。”她把那朵梅花捉起来,捧在手心里:“你让他小心些,可不能心慈手软。他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心就软了。”
“杨将军那是宅心仁厚,其他将军可都比不得他。”霍远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十分好看,罗敷微微红了脸,将头转到一边去,他看了看罗敷,桑蕖勾起嘴唇,转头看了几眼亭外的花树,这一眨眼的工夫,霍远就倾身往罗敷袖子里塞了件什么东西,桑蕖回头时他已经坐直,罗敷捏着袖子,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不过关内这几天也不太平,不知道怎么的,关内有些人就得了一种怪病,全身长桃花红色的斑,十日内突然就死了。那边的人叫这个伯桃花热’,请了许多大夫都不知道怎么治,前些天皇上遣了几名御医到那边去看一看,找个治病的办法,我这次回来,就是护送几位御医回京,再护送另几位过去。”
罗敷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点,桑蕖和霍远又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听见,满脑子都是霍远说的那个桃花热,霍远走后她犹豫了好一阵,终于找了个没人的时候拽了一下桑蕖的袖子。“这个兵,我能治。”她小声地说,把霍远塞在她袖子里的手钏放到桌子上。“爹爹以前治过这种病,我知道方子,我能治。”
“你能治,我也不敢让你去。”桑蕖把那串手钏勾过来,手钏上也是那种叫碧霞希的石头,这种石头罗敷本来也有,成色比霍远这串好多了,桑夫人挑东西从来不会要这种颜色模样一般的,只是桑蕖捉起罗敷的手,还是把那串银链子扣到罗敷的手上,垂在她本来就戴着的碧霞希雕莲花珍珠手钏的前面。“你要出了什么事,霍远可不会放过我。”罗敷红了脸,低下头去拨弄手钏上串的石头雕花,桑蕖笑了起来,把桌上的首饰统统推给她:“而且宫里御医医术高明,总会有人能治的。”她突然笑着按住罗敷的肩膀,往她耳朵边吹气:“还是说,其实你是担心霍远,不放心他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所以想跟过去吗?”
罗敷一下往后跳了出去,桑蕖连忙扯住她的腰带好让她不至于跌下凳子去。“小、小蕖!我没想过这么多!”罗敷捂着耳朵,面色绯红:“我,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受苦……”
“啊哈哈哈哈哈哈!!”桑蕖拍着桌子笑了起来:“罗敷你当真了?其实嘛,你要去也没什么,就是麻烦点。”她对着罗敷眨了两下左眼,这个动作让罗敷脸上的绯红色更加深了一些:“我得让娘亲同意你一个姑娘家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还得让爹同意我跟你一起去。这得花的时间太长了,不如你先把方子写下来,我让霍远带给杨悦成先解解燃眉之急,我们再慢慢赶去如何?”
“这……这行!小蕖,我都听你的!”罗敷用力地埋了一下头,桑蕖伸出手指拨弄了一阵石桌上那些异族的首饰,挑出一支簪子来换下了罗敷头上的蝶恋花烧蓝珍珠步摇。
“那我就让人拿笔墨过来,今天你把方子写一写,明天我拿到霍远那里去?”桑蕖问,罗敷点点头,于是桑蕖叫人拿来了文房四宝,让罗敷把方子写下来,又向桑夫人讨了个嵌螺钿的漆盒,把霍远带来的首饰装上让人送到罗敷的房里。
罗敷捉起笔写着方子,忽然抬起来看了一眼桑蕖,桑蕖侧身坐在对面,目光远远地落在不知道哪个地方,桌面上茶水的烟袅袅地一升,又似乎隐隐约约地流着些绮丽的光彩,罗敷用手背碰了一下脸,转头看往一边去,心想桑蕖的模样虽说也漂亮,却比不上与父亲走街串巷做游医时见过的一些绝色的丽人,可如今这一眼,珍珠耳坠白玉发簪秀发如云,眉目间一点英气,倒衬得那些绝美的人过于妩媚温软流于艳俗了,也难怪杨悦成那年在城外月桂湖游湖时远远地见了她一眼,隔日就带了人浩浩荡荡上桑府来提亲,还把当今圣上也吓了一跳。她花飞飞地想了一阵,低下头看见没写几个字的方子,赶紧又蘸了墨把一张方子写完,用镇纸压着晾在一边,心想着到时候或许得多些人抓药,于是又写了些,凑足十张一并交给桑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交到霍远手中。
桑蕖应了声,找来锦囊装好贴身带着,当天夜里罗敷睡下后往她的房里吹了管迷香,从锦囊里抽了张方子,赶去了伯父御医桑怀仁的府中。
桑怀仁等在书房里,比起桑蕖的父亲桑怀勇,桑怀仁要更加瘦一些,皮肤苍白目光炯炯,世人都知桑怀勇武功盖世,却不知桑怀仁也不逊于桑怀勇。桑蕖走进桑怀仁的书房,把罗敷写的方子交给桑怀仁看。
“给我找个理由,我好带罗敷一起到鸣鹿塞去。”桑蕖坐在太师椅里,捧了杯蜂蜜水一下一下舔着,桑怀仁的目光扫过来,她对着他眨了眨右眼:“不是为了杨悦成,我只是想知道桃花热对异族人有没有影响。”
“然后呢。”桑怀仁抄了方子,把罗敷的那张还给她。与桑怀勇光明磊落的个性不同,桑怀仁为医却不仁,因此御医不过是幌子,平日里做的也是训养刺客研制毒物的事,近几年来为朝廷除掉不少人,比起无法再战沙场的桑怀勇,桑怀仁倒是更得重视了。或者该说,当今圣上一直十分重视桑怀仁。
“然后?你说然后怎么着?”桑蕖微微侧着头,珍珠耳坠在颊边晃来晃去:“我也是很想杨悦成早点回来娶我的。”
“你思春了?”桑怀仁扯着一边嘴角笑了起来,手一抬,烛火一闪,桑蕖袖子一招,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夹住了两枚银针,她丢下针,又把扎在袖子上的几枚抖落下去,桑怀仁看着她,她也看着桑怀仁,突然间两人都大笑起来,笑完了桑蕖喝掉了杯子里剩下的蜂蜜水,把罗敷的方子拿回来,桑怀仁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从书桌上拿了个瓶子给她:“你想早点嫁,伯父也想,切记量力而为,不可过,不可置身险境。伯父做了点新东西,你拿去玩玩。”
“好,这个怎么用?”桑蕖接过瓶子晃了晃,瓶子是琉璃的,有一点非常淡的香味,像被折断的香木树枝,她摸出随身香囊,把瓶子塞进去。
“涂在刃上,化筋腐骨。”
“真是好东西,那我就收下了。”桑蕖撩了一下香囊上的小穗子,小心挂好。她又喝了一杯蜂蜜水,回到家里给罗敷吹了一管解香,才睡了下去。
桑蕖安安稳稳睡到第二天早上,起床之后先把头发扎起来,穿着宽松的衣服到后面一个院子里把桑怀勇教的功夫打了一遍给失去了儿子的老人看,桑老爷指点了她的动作,和她过了几招,夸奖了她几句,又把她和已经死了的桑义对比了一番,桑蕖说了些安慰父亲的话,回到自己院里冲洗了汗水,梳妆换衣叫醒罗敷一起去给桑夫人请了安,跑到花园小亭里让下人把早饭拿到这里来,一边吃一边谈些少女们的蜜语。罗敷神不守舍地吃了早饭,又听桑蕖说了些京城里里过去发生的事,目光却始终不知道落在哪里,桑蕖抬起手来在罗敷的面前拍了一下,罗敷一惊,连忙装做兴致勃勃地望着桑蕖,桑蕖眉眼弯弯地注视着她,她有些心虚地把脸转了开去。
“我们去找霍远吧。”桑蕖拉着罗敷站起来,把桌上新上的小点心收了收用食盒装好,想了想,又拔下一枝金镶白玉珍珠流苏花簪放到里面:“这方子,你亲自给他。”
罗敷由着桑蕖把她拉着奔到城外,霍远正在拍着他的马,看见桑蕖和罗敷气喘吁吁地跑来,很是愣了一下,桑蕖拉着罗敷跑到他面前,将她和食盒一起推进霍远怀里,小声喊了句你们自己聊盒子里的簪子给杨悦成,就躲到一边去扶着树弯腰喘了一阵,霍远和罗敷在那里扭扭捏捏地说着什么,她捉起袖子抹了汗水,靠在树上远远望着。自己是从来没有这么与杨悦成说过话的,不光自己,所有有家世见过世面的小姐都是不会这么说话的。说到底,小家碧玉总是能得到更多的疼宠,大概也和这样的小女儿情态有关。大家闺秀总是端庄过头好象冷冰冰没什么感情似的,比起这样无趣的女人,当然是懂得撒娇需要爱护的姑娘们更值得疼爱一些。
“哎呀,我这是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桑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杨悦成这个人,虽然明里说是惊鸿一瞥击中了他的心,可杨家在军中根基不稳也是真的,桑家的小姐嫁去了杨家,桑怀勇的旧部怎么着都得卖点面子给他,他平步青云,她也跟着富贵,说起来,倒的确是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只不过自己不怎么甘心罢了,但再美的女人,能捆住男人的也就那么几年,还不如她背后的势力和关系持久,倒也不必十分挂心。而且她还有喜欢做奇怪东西的伯父,前些日子做的那份药,说得十分神奇,不过她倒一直没机会用用看,不如就试试。
这样一想,桑蕖的心中也舒了口气,等着霍远和罗敷在那里说话,霍远抱着头盔抓着头发和缩肩埋首的罗敷说了些什么,突然之间把盔子一丢俯下身来抱住罗敷,用力地抱起来还转了两圈,桑蕖掩着嘴哦了一声,两颊微微染红地看着被放下来的罗敷娇羞地捶了霍远一拳,转身跑走了。
霍远把丢在地上的头盔捡起来拍了拍,一抬头看见桑蕖站在面前,埋下脸行了一礼喊了一声小姐。
“你对罗敷说了什么?”桑蕖问。
“我,我说等边疆平定,我再回来娶她。”霍远红着脸抓了抓头:“罗姑娘就捶了我一拳,跑了。”他用手去摸了摸罗敷捶过的地方,突然意识到桑蕖站在面前,脸上又红了起来。
“你有志气,这很好,不过苦了罗敷。”桑蕖冲着他面门打了一拳,停在他额前半寸不到的位置。“你可得回来,别让罗敷等上一辈子。”她拍了拍霍远的肩膀,转身往罗敷跑走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