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女子》百里虽

3、第三章

　　小男发现，卫生巾的价格好像越来越贵了。

　　以前十块钱能买一包十片的卫生巾，现在价格普遍已经上涨到了一包12块。

　　部分品牌宣称自家产品已经达到医用级标准，主打“高端”“天然”，升级所谓的蚕丝纤维面料，导致价格水涨船高。

　　价格上涨，并没有带来质的提升，资本的狂欢背后，是量的缩水，相同的价钱，包装从原来的十片变为八片，甚至部分只有六片。

　　不过这些都跟小男没有关系，因为她只买的起十块钱一包二十五片的廉价卫生巾。

　　虽说廉价，也挂了个好听的名儿，无非质量差了一些，没什么卫生保障。

　　小男其实并不叫小男，她本名叫做李一男，因为奶奶想要一个孙子，在妈妈怀孕时希望她能一胎得男，所以取名“一男”。

　　名字取得早，孩子落地却是个女孩，奶奶不高兴，也没办法，这名儿还是落到她的头上。

　　“一男”叫着有些拗口，同学们干脆叫她小男。

　　小男还有个弟弟，家住农村，父母常年在外务工，她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

　　爷爷疼爱弟弟，奶奶也不喜欢她，她时常会被赶去外婆家住，外婆要带舅舅生的两个弟弟，也顾不上她，一来二去，她又被踢回了奶奶家。

　　幼时小男成绩优异，顺利考取了市里的中学，她选择住宿，一个月回一次家。

　　从市里坐车到县城，从县城坐大巴到镇上，在镇上拦一辆摩的回村里，拿下一个月的生活费。

　　返校那天，她照例去村口小卖部添置下月的生活用品。

　　村里只有这一个小卖部，老板垄断了烟酒茶饮等所有渠道，假冒伪劣商品很多，老年人不识字，吃了半辈子闷亏。

　　小男不介意，她很乐于来这里寻宝，没有其他原因，不过贫穷二字。

　　老板认识她，略一点头，便放她进去了。

　　小卖部内光线昏暗，十来平米的面积，密密麻麻堆满了米面粮油、零食饮料、糖果饼干等各色货物，货架摆不下，就干脆堆在地上。

　　堆得多了，简直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汉子们来买盐打醋，进不去，只管门口吆喝一声，老板找到东西递出来，跟旧时代的国营商店似的。

　　小男走到最里那面货架前，熟练地弯腰挑选起来。

　　卫生巾通常在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连个灯都没有，灰扑扑的，平时少有人光顾，包装袋上全都落满灰尘。

　　小男知道自己常用的牌子都放在哪个位置，用手一摸，谁知竟扑了个空，不由得转头向老板询问：“阿姨，美丽人生没有了吗？”

　　美丽人生是一个杂牌，价格低廉，量大管够，只需要十块钱，满满一大包，有日用、夜用、护垫总共二十五片。

　　质量还好，就是容易掉棉。
　　吸收不好，经血常常结块。

　　厚、不透气、下面经常会起小疹子，小男怀疑过自己的体质，也怀疑过自己储存不当，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用的是不合格的劣质卫生巾。

　　老板坐在柜台后面，眼睛地盯着iPad屏幕，手里抓了一把瓜子，边磕边道：“里面里面！你再好好找找。”

　　小男翻找好几遍：“没有了。”

　　老板把瓜子往柜台上一拍，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上散落的皮儿，中气十足道：“你等我一下，我看看还有没有库存。”

　　小男立马腾开地方。

　　老板把纸箱翻得哗哗响，很快出来，摆摆手：“没了，你看看其他的吧。”

　　小卖部当然有其他更多更好包装更精美的卫生巾，可太昂贵，远远超过她可支配的价格，实打实地劝退了小男想要购买的心。

　　她捏了捏校裤里仅有的两百块零花钱，到底还是舍不得。

　　算了，经期也没剩几天了，先用刀纸随便垫垫吧。

　　老板觑她一眼：“刀纸随便拿，就不算你钱了。”

　　小男感激涕零，重重道了声谢。

　　老板说完继续刷起了短视频。

　　卫生巾不赚钱，放过期了都卖不出去，她已经好久没去县里拿货了。

　　小卖部烟酒卖得最好，以后要多备些香烟。

　　小男后来再也没有买到过便宜的卫生巾。

　　宿舍几乎都是留守儿童，室友们有着相同的家境，她从不为自己的出生而感到自卑，只有到了经期，这种情绪被无限放大，鲜血染红的仿佛不是裤子，还有少女们想尽办法都藏不住的窘迫。

　　女孩子每月有四分之一的时间会被经期所占，可对小男这样的贫困生而言，她们往往没有选择。

　　在卫生巾上垫一层刀纸，等到血染透了再去厕所换一沓新的刀纸。

　　晚上为了节省，会在股缝夹上几张卫生纸。

　　这样一天只需要一片。

　　刀纸并不服帖，经血很容易染透纸背，血会顺着内裤流到大腿，坐久了，便会漏到凳子上，这也是小男为此经常受到同学嘲笑的原因。

　　白天上课老师总是拖堂，十分钟休息时间被占得满满当当，好不容易等到大课间，女生厕所却大排长队，换不了卫生纸，经血总是会溢出来，贴在大腿根部，夏天还好，但到冬天，血液凝固粘着皮肤，冻得人生疼。

　　除此之外，伴随月经而来的还有腹痛和腰酸，家庭条件较好的女同学会有母亲提前准备的止痛药和暖宝宝，再不济，保温杯里冲一杯红糖水，也能缓缓疼痛。

　　小男除了羡慕别无他法。

　　有一次，她也鼓起勇气，准备去校外超市买两包知名品牌的卫生巾，留着白天上课时用。

　　但听后面购物的学姐们说：“太贵了，还是网上便宜，天猫超市一包32片的卫生巾，才19块钱。”

　　学校不允许学生带手机，小男连个上网设备也没有，要想网上购物，还得求助于春晓。

　　“班长，你能帮我个忙吗？”

　　春晓好奇：“什么事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你的手机可以网购吗？”小男问得小心翼翼，“我想请帮我代购一点东西。”

　　春晓用的是妈妈淘汰下来的旧手机，基本没什么功能，只是方便与班主任联络，也没下支付宝，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网购。

　　但是小男难得有求于人，春晓想了想，不忍拒绝：“好，我今天晚上回去帮你看看。”

　　家里应急包就放在电视柜下面，春晓一翻就找到了，还有三包，都是加量装，送给小男一个季度的量应该足够了。

　　她没敢告诉妈妈，偷偷藏书包里，第二天午自习，悄悄塞到前面。

　　小男扭头：“班长，快递不都要过几天才到吗？”

　　“啊，是因为……”春晓撒谎了，“天猫超市都是隔日送达的，我们市里又有储存仓，当然快啦。”

　　小男哪里知道春晓会骗她，几乎言听计从：“我把钱给你。”

　　“不用不用，我有优惠券，这单免单了，你不用付钱给我。”

　　再说也不是花她的钱，妈妈的应急包就让它真正拿来应急好了。

　　小男不疑有他：“那怎么好意思嘛，班长，我请你吃午餐吧。”

　　春晓要了一碗面，不到五块钱，没加臊子，她怕小男有经济负担。

　　小男毫不在意，点了一份土豆炖牛肉，炒茄子，一荤一素，吃得很开心，还不忘给春晓拨几块：“班长，你也吃，来月经要多吃肉，对身体好。”

　　“我只听说经期喝红糖水对身体好，吃肉有什么科学依据吗？”

　　“不知道，我们小学语文老师说的，女生要多吃肉蛋奶，吃得多，体质健康，以后就不怕痛经了。”

　　春晓觉得有道理，随口一问：“小男，你是什么时候来月经的？”

　　“六年级，上体育课的时候，突然肚子好疼，我跑去厕所便便，结果发现内裤上有血迹，以为自己得了病，还去跟老师请假。老师一问，才知道我这是来了月经。”

　　“那你后来请假了吗？”

　　“请了呀，我们学校的女生来月经都请假，老师每个人都批的。”

　　“真好，希望全天下的女生来月经都可以放假。”

　　小男红着脸：“其实不是，很多女生没钱买卫生巾的，来回学校路途又远，她们不方便，只能请假。”

　　春晓本能地眉头一皱：“那……不用卫生巾的话……用什么呢？”

　　“很多，刀纸，棉布，月经带，草木灰……能止血的，我们都用。”

　　她很开心地讲述第一次来月经时，奶奶为她缝制月经带的样子，还跟春晓分享，自创的一个小小发明。

　　“用保鲜膜和纸巾，也可以做一个简易方便的卫生巾，不仅便宜，晚上还不容易侧漏。”

　　春晓双目瞪得溜圆：“怎么做的？”

　　小男笑眯眯道：“把保鲜膜垫在内裤上，再铺一层厚厚的纸巾，卷起来，怎么都不会掉的。”

　　“会不舒服吗？”

　　“因人而异吧，我觉得还蛮不错的。”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以前条件不好嘛，活得都比较粗糙，不过现在不同了，现在我也用上卫生巾了。”

　　小男说：“班长你送我的卫生巾好香，我第一次用带香味的卫生巾。”

　　春晓喉头一哽，眼睛酸酸的，抬头看了眼窗外。

　　阳光不可能平等地洒向每一寸土地。

　　这个世界总有被阴影覆盖住的地方。

　　原来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