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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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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人?
奈辛低头看了看自己悬在半空的手,又抬头看了看京笠生紧绷的侧脸。
“不打人,”京笠生又重复了一遍,定定看着他,“师父不打人。”
奈辛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他刚才那几下,轻得跟掸灰尘似的,连蚊子都拍不死,怎么到京笠生这儿就成“打人”了?
奈辛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他方才分明没用力,难道是因为这且身体修行太高,他自己察觉不到?
京笠生见他不动,似乎更加不安,又说了一句:“睡觉,师父,不打人。”
配合着京笠生的神情语气 ,奈辛听出他这颠三倒四的逻辑了。
大概是说:师父你别打了,我这就睡觉。
“我那不是……”
奈辛刚想解释那只是哄睡的安抚动作。但话还没说完,京笠生像是怕他反悔,猛地闭上眼睛。
眼皮颤动着,连后脑勺的头发都透着一股“我已经睡着了不要再打了”的紧绷感。
奈辛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
他现在太紧张了,自己再多说两句万一意会错了,京笠生怕是能直接从床上弹起来,重新挂到房梁上去。
于是奈辛妥协道:“……好,不打。睡吧。”
京笠生不知道是没信还是没听懂,身体十分僵硬,像一根被强行拉直的弓弦,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
他先前在森林流浪的时候都没这么小心翼翼过。
……
奈辛不敢再出声,一直静静地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那根“弓弦”终于一点点地松懈下来。
紧绷的肩膀缓缓塌下,刻意压抑的呼吸也逐渐变得绵长。
奈辛侧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京笠生紧闭的眼皮不再颤抖,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可就在他睡着的那一刻,一只手循着味道摸索着伸了过来,紧紧攥住了奈辛的衣角。
奈辛被这股力道扯的有些不适,他低头看了看那个紧抓不放的拳头,又看了看京笠生那张在睡梦中依旧不安的脸,犹豫过后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罢了,随他吧。
可放纵的代价就是贪心,接下来的几天,京笠生似乎把“奈辛”与“安全”画上了等号。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必定是睁眼在屋里扫一圈。
只要奈辛还在屋里,他就能安静地待着。
可一旦奈辛起身,哪怕只是走到外间倒杯水,京笠生的眼睛也会“唰”地一下跟上去,像犬类竖起耳朵一般定定看着他。
奈辛去厨房,京笠生就躺在门槛上。
奈辛在院子,京笠生就爬在树枝上。
奈辛换衣服,京笠生就挂到房梁上。
奈辛终于忍不住了。
“京笠生。”奈辛放下手里的书。
“你不用一直跟着我。”奈辛试图跟他讲道理,“你可以在院子里玩,或者继续睡。”
京笠生盯着他,似乎在努力分辨这句话的含义。
片刻后,他站起身,默默地往奈辛身边又挪了两寸。
奈辛:“……”
他之前觉得养京笠生像养了只狗,现在看来是养了块狗皮膏药。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京笠生对自己的依赖性太强,而且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几乎为零。
奈辛觉得自己有必要教他一些“人”该懂的东西,至少得先会说话。
“我,”奈辛指了指自己,耐心地说,“我叫奈辛。”
他顿了顿,又强调了一遍:“你的师父,名字叫奈辛。”
京笠生蹲在他脚边,仰头看着他,像是在努力消化这两个音节。
“奈……辛。”他学着奈辛的嘴型,发出干涩沙哑的音节。
“对。”奈辛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奈辛。”
“师父,”京笠生忽然开口,又指了指奈辛,“奈辛。”
他似乎明白了,这两个词指向的是同一个人。
奈辛欣慰地点头:“很棒。”
他又指了指京笠生:“你,你叫京笠生。”
“京……笠……生。”京笠生指了指自己,歪了歪头,似乎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
“很好。”奈辛指了指屋外,“我们住的这个地方,叫‘月庐’。”
“月庐……”
京笠生学得很快。
他就像一块干涸了太久的海绵,一旦接触到水源,便开始疯狂地吸收。
奈辛从最简单的“吃”、“喝”、“睡”,教到“冷”、“热”、“痛”。
京笠生的话也从一开始的单字,慢慢变成了短句。
“师父,饿。”
“师父,喝水。”
“师父我冷。”
奈辛很有成就感,仿佛看到了病患康复的希望。
只是,有一件事始终没有改善——京笠生的睡眠。
或许是他这个反派的“反派光环”起了作用,京笠生他身体上的伤在那颗灵药的滋养下好了大半,但精神上的不安始终没消散。
他依旧睡得极浅,时常在半夜惊醒。
有时会猛地坐起来,见周围没有危险才放松下来;有时会发出一两声压抑的低吼,像是在梦中与什么野兽搏斗。
身为医生的奈辛,看见人不舒服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吃药。
上次系统给的药治标不治本,要想让他真正好起来,必须得从根上治。
这天清晨,奈辛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身边的京笠生难得睡得正沉,呼吸平稳,连抓着他衣角的手都放松了不少。
奈辛心中一动。
好机会!
他屏住呼吸,用自己这辈子最轻柔的动作,一点一点地,试图将自己的衣角从京笠生手里“解救”出来。
可指尖刚一碰到京笠生的手背,那只手立刻就像捕兽夹一样猛地收紧!
奈辛:“……”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等了半晌,见京笠生只是皱了皱眉头,没醒,奈辛才松了口气。
他换了个策略。
他不再试图抽出衣角,而是抓过旁边的枕头,小心翼翼地一把把枕头塞进了京笠生怀里。
许是那个枕头沾染了奈辛的气息,京笠生动了一下便把枕头牢牢抱在怀里。
做完这一切,奈辛像个刚做完坏事的贼,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又在屋门口布下了一个小小的隔音结界。
宗门那位用药的师姐青藤住在山头的另一侧,他得速去速回。
她的住处不像月庐那般简朴,而是种满了奇花异草,整个山头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奈辛到的时候,青藤正穿着一身绿衣,哼着小曲儿在侍弄她那些宝贝药草。
“哟。”
青藤一回头看到奈辛,眼睛瞬间亮了,笑意里满是调侃。
“这是谁呀?这不是我们那位两百年不串门的小师弟吗?”她故意拉长了调子,“我还以为你闭关飞升了呢。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想起来还有我这个师姐了?”
奈辛被她调侃得有些脸红:“师姐说笑了。”
“说笑?我可没说笑。”青藤放下手里的小药锄,上下打量着他,“听说你收了个徒弟?”
宗门内消息传得一向快,奈辛也不意外。
“是。”
青藤走出药圃,拍了拍身上的土,调侃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就要跟你那些剑术功法过了,没想到啊,居然开了窍,还知道收徒弟了。”
她拍了拍奈辛的肩膀:“怎么样?当师父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忙得脚不沾地,跟奶孩子一样?”
奈辛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奶……奶孩子?
青藤见她这位小师弟耳尖飘红这才放过他:“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来我这有什么事?”
奈辛松了一口气,问:“师姐这里,有没有能修复灵脉又能安神的药?”
青藤挑了挑眉不说话,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他。
奈辛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师父关心弟子明明是件很正常的事,可在他这位师姐面前……怎么就总感觉有点心虚呢。
他别开视线,下意识解释道:“……毕竟是第一个徒弟。我头回经手此事,没什么经验,总归……是想上心一点。”
“噗。”青藤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好好好,”她摆着手,转身走进药庐,“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上心。”
片刻后,她拿着一个小木罐子走了出来。
“这是‘九转回春丹’,”青藤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严肃,“能重塑灵脉,洗精伐髓。宗门里内门弟子入门时,资质好的才能得一颗。”
她又看了一眼奈辛:“不过我得提醒你,这丹药药性霸道。重塑灵脉,无异于将断骨重接。”
她强调道:“很痛。”
奈辛握紧了木罐,郑重道:“多谢师姐,我明白了。”
“至于安神的,”青藤又递给他一个小巧的香囊,“这是静心香,你挂在他床头便可,能助他安眠。”
奈辛一一收下,心中感激不已:“青藤师姐……”
“停,不必再谢了。”青藤抬手制止奈辛,又忍不住说,“我就是好奇,你这么独来独往的人,怎么就突然想收徒了?”
奈辛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他能怎么说?
说他是来给反派临终关怀,顺便当三年背景板的?
奈辛没法,只好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看着顺眼,就收了。”
青藤被他笑着的样子逗乐了:“行吧行吧,师姐也不难为你了,快去找你那个顺眼的徒弟去吧。”
奈辛如蒙大赦,告辞后便往月庐赶。
回去的路上他握着手里的那个罐子,忍不住回忆起青藤刚才说的话。
洗髓之痛……
他不由得想起了京笠生那瘦削的身体。
他能撑得住吗?
奈辛一边走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安抚京笠生,让他把这药吃下去。他甚至开始计划,等京笠生身体好了,就带他去宗门的膳堂,把他养得身强体壮,再也不要像现在这样,风一吹就倒。
就在这时,那个消失了好几天的、冰冷机械的声音,极度不合时宜地在他脑中响了起来。
【叮——】
【系统善意提醒您:目标人物京笠生,乃天生魔种,三年后他便会被男主挫骨扬扬灰。】
【宿主任务仅为“照顾”与“收徒”,请勿投入多余情感。】
奈辛一怔。
刚才的期待情绪,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凉了个彻底。
是啊。
他费这么大劲给人洗髓、给人安神……
三年后呢?
不还是挫骨扬灰?
他现在把人养得越好,是不是到时候死得越壮烈?
奈辛握着药瓶,第一次产生了些……烦躁。
“系统,你……”
他刚想说“你能不能闭嘴”,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什么。
奈辛猛地抬头,看向月庐的方向。
等等。
他是不是眼花了?
他的房顶怎么看着跟个跷跷板似的,一头高一头低?
……
不对!
它不是看着像!
它就是在动!
奈辛眼睁睁看着自家房顶的东角,猛地往上一翘,几片瓦“哗啦”一下滑了下去!
那点刚升起来的烦躁和低落,瞬间被一股更强大的情绪所取代。
奈辛甚至忘了御剑,几乎是本能地催动灵力,整个人化作一道白影,猛地朝着月庐飞掠而去!
奈辛落在院中,然后,僵住了。
他塌房了。
是字面意义上的,塌了一大半。
一根粗壮的房梁从中断裂,斜斜地插在地上,将他的屋子一分为二。
屋内的陈设更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他昨天刚擦过的桌案,此刻四脚朝天,上面还卡着一把碎成了木片的椅子;他靠墙放着的那些药罐,无一幸免,全部壮烈牺牲;他为了熟悉这个世界专门找来的百科全书已经变成了百颗碎渣。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纸屑和棉絮。
……等等,棉絮?
奈辛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灾难的中心——他的床。
准确来说,那已经不是床了。
那是一个“窝”。
奈辛的视线,定格在了那个窝上。
或者说,定格在了那个窝中间,那个忙得不亦乐乎的身影上。
“撕——啦——”
京笠生正蹲在那堆棉絮里。
他手里抓着的,正是奈辛昨天才刚给他换上的、崭新的、柔软的被子。
他抓着被面,正用一种奈辛极为熟悉的姿势——像在森林里撕咬猎物一般——疯狂地甩着头,牙齿和双手并用。
哧——!
又一块布料应声而裂。
棉絮纷飞,像下了一场暴雪。
京笠生似乎是拆得上头了,他抓着那块破布,在原地兴奋地蹦了两下,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极其愉悦的声音。
他正准备对枕头下手,一转头,动作猛地僵住。
他看到了站在废墟里的奈辛。
一人一狗,隔着漫天飞舞的棉花毛,四目相对。
京笠生嘴里还叼着半块被子角,浅灰色的眸子里那股兴奋劲儿还没褪去,甚至还带着点“师父快来玩”的邀请。
奈辛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
他看了看脚边那本被撕成两半的《舆图详解》。
又看了看头上倒塌的房顶。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到了京笠生,和他嘴里那块“阵亡”的被子上。
奈辛闭上了眼睛。
他告诉自己,冷静。
你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你是背景板,你要淡定,你不能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计较……
他再睁眼。
京笠生看他没反应,以为是默许,低头,又“撕拉”一声,把枕头也撕开了。
……
奈辛感觉自己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嘣”的一声,断了。
奈辛眼前一黑,血压一路狂飙。
“京、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