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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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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霓倚着车壁发呆,韩渐当真打算赶在出征前与慕容弥茵订亲,还是借此敲打薛映慈?封元儿有把握治好薛映慈的夫君,说不准几时两人便和离了。
这对儿表姐妹,无论谁嫁了韩渐,都容不下她的孩子。
她若不敢冒死落胎,便只得生下来,设法瞒过韩渐。
坊间好些媒婆,她就近打听到一个,找上门。
那段五娘极是热络,不请自来的生意,又是个秀丽窈窕的年轻娘子,忙就使出浑身解数,拿出压箱底的“好货”。
玉霓很快挑中两人。
一个米铺掌柜,三十来岁,前头两房妻室俱因无所出被休,也有几个通房妾侍,膝下无一儿半女。
另一个书生,一心读书,立誓不中进士不娶妻,无奈家中催逼得紧,眼见他年近三十,功名无着,形单影只,一定要他今岁成亲,秋闱在即,这书生不胜其烦,言明但凡有女肯嫁,他便肯娶,容貌出身一概不问。
段五娘这等人精,稍一咂摸,便嗅出味来了。
“娘子这两日可有空闲?我这就跑一趟,定下日子见一面。”
玉霓颔首道:“有劳段娘子了。”
段五娘送走她,反手锁了门,转过身,却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方才那娘子来作甚?”
段五娘打量着他,笑道:“还能作甚?娘子托我寻一门亲事。”
那人解下腰间荷包,抛给她,“明日答复娘子,就说没成。”
次日玉霓果然得了消息,两家都嫌她和离过,连面也不肯见。
玉霓不免急了些,出了段五娘家,顾不得热,陆续又见了几个媒婆,听说段五娘没办成,都有些打退堂鼓,最后这个索性回了她。
暑气正盛,她心事重重地往回走,浑身软绵绵的。
到家见门外放了一篮时鲜瓜果,留了信笺,鱼荃送来的。
她拎起竹篮,徐徐穿过前院,行至廊下,两条腿沉得迈不开步,眼前一阵一阵地昏黑,手摸到门框,终究没撑住,一头栽倒,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已在卧房榻上躺着。
孟季澧坐在一旁给她打扇,见她醒了,放下蒲扇道:“姐姐中暑晕倒了,现下觉得如何?”
玉霓摇头,由他扶着坐起身,就着他的手,饮了小半碗冰镇梅汁。
孟季澧捡了串荔枝,剥出几颗给她,又切了盘蜜瓜,一面与她说些朝中时事。
“河东道战事胶着,那刺史借先帝之名,自诩正义之师,听说陆续有好些归附的,声势越来越壮,圣上坐不住了,粮草尚没备妥,便命开拔。”
玉霓捂着心口,也是奇了,现今想到韩渐便要作呕。
既是胶着,他这一去,没个三五月恐怕回不来,她大可安生几日,慢慢物色人选,只心中仍烦乱不已,眼下时日尚浅,说不准几时就显怀。
用过暮食,孟季澧收拾碗筷。
玉霓蹲在廊下,不厌其烦地教荼荼握手,荼荼始终只会同时抬起两条前腿,每每惹得她忍俊不禁。
久没听孟季澧出声,一抬眼,见他在茅棚外,秉烛而立,常是盈满笑意的瞳仁漆黑幽深,一动不动地对着她。
玉霓心底划过一丝异样,随即若无其事地抱起荼荼,背转过身,回屋去。
她翻出纸笔,在灯下勾底稿,往常这时,孟季澧怕打扰她,多是悄没声地离开,今日却抱着荼荼在几案对面坐下了。
纸上的线条仿若失了控,不断长出细小的毛刺,眼前蓦然闯入那双心无旁骛的眼,他一向当她是阿姐,怎会用那种直勾勾的目光打量她?
孟季澧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荼荼两只耳朵,看她另抽出一幅线稿上色,安静片刻,忽起身出门去。
玉霓听他进进出出,不知忙甚,待染好两朵花冠,才觉四下里静得出奇,蝉鸣停了。
孟季澧跨过门槛,脸热得红扑扑的,手中端了个陶盘。
玉霓一看,原来蝉全在盘里了。
孟季澧夹起一只,送到她嘴边,“姐姐尝尝。”
那蝉虽烤熟了,仍是囫囵个,玉霓有点发怵,架不住好奇,闭起眼,吃了一只。嚼了嚼,干香酥脆。她取过竹筷,自己又夹了两只。
荼荼馋得直叫,孟季澧给它夹,玉霓快他一步,捡了一只剥开。
孟季澧放下陶盘,学着她剥壳,“姐姐趁热吃,我来喂。”
玉霓脱口而出道:“给我看门的狗,怎可让旁人喂熟了?”话音方落,便觉不妥。
孟季澧先是诧异,看了眼荼荼,不比筷子长的小东西,指望它看家?待回过味来,白皙的面颊猛地泛起红晕,眸中除了失落,似还有些旁的。
“姐姐连我也防?”
玉霓垂眸不语,过片刻,安慰了一句:“三郎莫往心里去,我随口一说罢了。”
孟季澧颀长的身影逆着光,全不似韩渐那等武人的高大魁梧,却亦自有少年郎的风流蕴藉。
“姐姐也当我是男子么?”
玉霓将荼荼抱到膝上,心底慌乱,口中仍只平静道:“三郎原就是男子。”
孟季澧默然不语,忽伸过手来,摩挲荼荼头顶厚软的毛。
那只手骨骼清秀,瘦劲白皙,手背依稀可见薄薄肌肤下淡青的脉络,因长年执笔,拇指并中指指节生了薄茧,的确是男子的手。
玉霓有片刻失神,忙移开眼。
翌日去见媒婆,怎知偏给他遇上了。
“那人给姐姐做媒?”
玉霓点头,就听他愠怒的嗓音自头顶传来。
“她认得姐姐么,这般贸然给姐姐说亲?”
玉霓红了脸,小声解释,“是我托人家做媒。”
到了家,玉霓在榻沿坐下,低头掰胡饼喂荼荼。
孟季澧停在门槛外,拉长的影子落在地上,“她给姐姐说了哪家?”
玉霓淡淡道:“因我和离过,尚没说成。”
孟季澧眼中闪过诧异,跨进门,将陶瓮并两副碗筷搁在几案上。
“为何急于成亲?”没等玉霓答言,转身看着她道,“可是为了腹中的孩儿?昨日姐姐晕倒,郎中来过。”
屋内一时静寂,墙头棣棠枝上栖息的碧色绣眼也止住了歌喉。
玉霓面色苍白,动了动唇,到底没出声,只偏过头,沉默地望着门外,耳畔两丸红玉坠子轻轻颤了颤。
庭院里暮色已然稀薄,斜晖暗淡,晚风温吞,驱不散眉弯沾染的轻愁。
“姐姐打算瞒着韩将军?”
玉霓终于道:“三郎莫对旁人提起,尤其是我阿兄。”阿兄那性子,指不定哪句话就露了马脚。
孟季澧问:“毕竟是韩将军的骨血,姐姐当真忍心瞒他?”
“我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自是我的,他不痛不痒,知不知,有甚干系?”
“日后孩子问起,姐姐也瞒?”
“有个厌恶自己的阿爹,莫不如当他已死,我不说,孩子便不知生父是他,”玉霓看他一眼,心中忽有些没底,“三郎以为我错了么?”
孟季澧连连摇头,“姐姐自有计较,何错之有?”又道,“姐姐已见过媒人,可有合意的?”
玉霓提了提前回在段五娘处挑中的两人。
孟季澧听罢直皱眉,“那米铺的至今无所出,姐姐生下孩子,他岂肯放过?若是和离,必会强留孩子,再说那书呆,姐姐可知读书人未必就可靠,多的是没廉耻的斯文败类,姐姐宁可指望这二人,也信不过我么?”
玉霓叫他问得哑口无言,“你……”
“姐姐当真不知我的心意?我官职低微,原不敢唐突姐姐,想等下回考课升迁,再与姐姐提。”
玉霓一径沉默着,半晌方道:“三郎,你不必可怜我。”
孟季澧移步过来,屈膝半跪于榻前,望她道:“我若求姐姐可怜可怜我,姐姐肯么?”
“三郎,你年纪小……”
玉霓说了半句,孟季澧立时接过话头,“旁的尽可以改,独独年纪,两岁而已,姐姐也嫌么?”
玉霓避开他的目光,“三郎日后遇到情投意合的娘子,便知男女情爱有别于姐弟之情。”
“姐姐以为,我只想要姐姐做我的阿姐么?”孟季澧温软的黑眸注视着她,“自从得知姐姐和离,我便忍不住心中窃喜。”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紧跟着补了一句,“我自是盼着姐姐好,只是几次三番听闻姐姐在国公府过得不称意,韩将军待姐姐又……姐姐若因此怪我,我绝不敢有半分怨言。”
玉霓心中一团乱麻,听他继续道:“姐姐与其叫媒婆寻个粉饰得不知如何的男子,不如瞧瞧我,姐姐嫌我官职低,我便争取升迁,眼下虽不成器,好在年岁不大,尚有余地,若嫌我家贫,我早便与姐姐交过底,我攒了些银钱,在城北置宅不成问题,现下亦不曾懈怠,一直有进项,绝不叫姐姐吃苦。”
“倘嫌我不够魁梧,我求阿兄教我撂石锁。但凡有不合意的,姐姐只管说,我都改,务必叫姐姐喜欢。”
玉霓面红耳热,垂眸道:“我不会长留西京,三郎在京为官,不便走动。”
“姐姐去哪,我便去哪,不瞒姐姐,我升迁恐怕没指望。”
玉霓狐疑地瞥他一眼,“方才不还说争取升迁?”
残照如血,映得她半张面颊如沁色的粉玉,孟季澧容色微赧,“全凭姐姐的心意,听姐姐的。”
“三郎,我和离过,你现下不介意,日后呢?我阿兄虽在金吾卫有份差事,但不过糊口而已,于你没甚助益。”
大齐朝男子大都介意女子和离,头婚尤甚,极少娶和离或是被休弃的女子,他与她又差着两岁,心性未定,再者他出身寒门,未必不想借岳家的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