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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生日快乐5 ...

  •   只过了短短几秒,我就再次感知到了外界,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浴室门被踹开的声音,门锁已经在小林进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作用。我还能感受到他脚步的慌乱,紧接着我被塞进温暖的被窝。
      等我能睁开眼皮的时候,已经被放在床上。我看见身上盖着被子,里面却依然被浴巾包裹着。
      小林离我很近,我能看见他白皙的脖子还有耳朵,他好像正在听我的呼吸。
      我听见头顶上方的呼叫器被按响,是他按的,一连好几下。抬头见门口没人,又低下头看我,他终于发现我醒了。
      可我细心地发现,他眼角竟然有泪珠滑落。
      “你哭了?”我虚弱地开口。
      他一定听到了。
      当我想要再仔细看看时,他却偏偏走开了。
      我听见他在走廊上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他敲门叫喊的声音,仿佛是某些医生护士的名字。不一会,一个女护士最先跑了进来。
      “我是小荷。”
      原来他是去叫护士了。
      这位焦急的护士身后,还跟着几位医生。
      不知道是谁用灯照我的眼睛,不知道是谁在把我的手捞出来,又夹上东西,也不知道是谁给我贴上仪器的线,我被人摆弄着,好多响声在周围陆续响起。
      可我,好像只能看见他,他在床尾站着,他不是医生,不是护士,什么都做不了,可他一直看着我,就好像我对他很重要。
      我时而醒,时而昏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已经半夜了,或许已经早上了,那位最先进来的护士把所有人推出去,给我换好了衣服。
      她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说了几句话。可惜,我完全不能理解,我只能听见声音,但脑袋分析不出她话中的意思,我越是想要知道她在说什么,就越是昏沉沉的,思维像断了线的风筝,任凭我去够,去拽,可就是什么都抓不住。
      不一会,她也走了。紧接着,那个总是照顾我的护工进来了,他关上门,坐在我身边的一张小椅子上。
      一会儿起身看看空调的温度,一会去浴室关上门。但总是很快回到我身边,查看我的情况。我一直半睁着眼睛,但我无法对他做出任何回应。
      他好像知道我心中的疑惑似的,拿出他兜里的一串钥匙,在我面前晃晃,发出好听的叮当声。
      “我有所有门的钥匙。”
      他好像是这样说的,但没有炫耀的意味。
      是关心吗?还是威胁?
      但是,他频繁地抬头看天花板,哦,我好像在打点滴。
      偶尔,我会忽略床边仪器滴答作响的声音,有时又不记得自己躺在哪,或者做了个梦醒来,以为自己到了别的地方,但每次睁开眼,视野中总也有他在。
      这一夜,他没合过眼。而我在半梦半醒间,第一次看见他流露出愧疚的神情,难道是我看错了吗?
      窗帘的缝隙遮挡不住阳光,我看见细碎的光线落在他的后背,在床边投射下他坐在我床边的额椅子上叹了口气。
      然后,没头没脑地小声说什么。
      “是水汽。”

      有一次,我从梦中醒来,少见地有了些精神。看见他躺在我床边的一张小床上,和我紧挨着,朝我这一面侧躺着。他的眼闭着,脸上依然带着口罩。此刻,我并不好奇他到底是谁,只想安安静静地享受这一时间的心安。
      我仰面躺在床上,头顶的机器正滴滴地响着,天花板像漩涡一样散落着五彩缤纷的细碎星星。许久,我换了个姿势,他依然睡着。我从被子里慢慢伸出手,用食指轻轻碰了碰他放在枕边的手背,他的手真好看,白皙的皮肤下依稀可见几条青色的血管。我将我的左手虚放在他的手上,有一段极小的距离,就好像我与他双手相贴。我控制着手与手的距离,内心雀跃着。
      不料,再一抬头,正对上他睁开的眼睛。
      “你醒了?”我慌慌张张地缩回了手,监测的仪器响的更快了。
      他坐起来,从抽屉里拿出胶带,将我的另一只手拿出来,将手上的输液针重新粘牢。
      “我早就醒了。”他看着我,似乎在笑我。
      “什么时候?”我的心更慌乱了。
      他将我另一只没打针的手拿起来,放在手心里,紧紧握着,指尖传来温暖的温度。
      “就这个时候。”
      我的心震动着,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不过,我清醒的时间不多。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体会不到疼痛,也无法辨别时间的流逝。周围好像被塞满了隔音的棉花与木屑,我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不知道是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能够坐起来了。
      那天早上,我一睁开眼,就看见他。见我醒了,把吸管递到我嘴边,这几天,一直是这样喝的水,吃流食。
      我摇摇头,示意不想再躺着了。他愣了一下,终于点点头,拿来几个枕头,放在我的脑后。然后伸出左手,穿过我的后颈,够着我的肩膀,缓缓抚我坐起来,见我坐稳,又低头去搅拌冒着热气的汤。
      他还是戴着口罩,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下午的阳光落在地上,我已经想不起来,太阳已经在窗前落下多少次了。我听见他手里的勺子与白瓷碗碰撞的叮咚声,差点以为他对我病情的好转没有期待。
      直到,我看见了,看见了他第五十次转动勺子,看见他紧皱的眉,还有他越来越颤抖的手。
      “你怎么了。”我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虚弱,好像不是我的。
      他没说话,把碗放下,站起来去桌子上拿空调遥控器。从27度调到28度,又调回来。
      他又坐下,伸手去拿果篮里的水果。
      我想要让他停下,可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伸出手,试图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但我刚刚举起手,他就把手里的刀和桃子放下了,急忙擦擦手,把我的手放回到被子上,然后又调整了我手上的连着的输液管。
      我总觉得我喜欢书本上虚幻缥缈的真理,向往永远也够不到的情感。我爱欣赏树梢上的灰喜鹊,听树梢的风声,但身边具体的现实,就像困住我手脚的泥潭,我既不喜欢它,也甩不掉它。但现在,好像有些不同。
      “林……”
      “嗯。”
      “你,怎么了?”
      他没看我,低头看我放在身侧的乌青的手背。
      他的行为,他的言语,就好像必须要合乎护工的身份一样。可是他的眼睛,他的神情,他的目光,好像在和我说话悄悄话,告诉我,他对我,绝对不仅仅是医患关系那样澄澈透明。

      后来几天,我身体好了不少,我们没提那天他冲进浴室抱我那次,也没提我的病究竟如何,又为什么会晕倒。
      那天中午,他去拿饭,我去走廊,想透透气。
      看见他们拿着不锈钢的餐具坐在窗边吃饭,那些癌症晚期的患者,好像死亡与他们无关一般,轻松地谈笑风生。
      为什么我的餐具,和别人的都不一样?
      我看见上次那个穿着粉色睡衣的姐姐路过我,用眼睛扫了我一眼,端着自己的餐盘走到一个空桌子边上去了。
      我走过去,看见她碗里,是米饭,还有西红柿鸡蛋、白菜粉条、一碟鸡翅。
      我回头,看见后面桌子上有位护士正在吃东西,手里拿着包子,但餐盘里的东西和病人的没什么不同。
      但无一例外,他们用的都是不锈钢的餐具。
      “你怎么不吃包子?”
      我问她。
      她抬起头看我,用戏谑的声音开口。
      “员工餐,我们吃不到。”
      “好吧。”准备站起来回到房间。
      “但我吃过。”
      我又坐回去看她。
      “别吃。”
      我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她。
      “我煮了我丈夫。就是这个味道。”她笑着,阴恻恻的,眼角的皱纹在白炽灯下显得格外深。
      我回去了,不知道怎么回去的,脑子乱乱的。
      我坐在床上,蜷缩着,抱着小腿呆愣地看着地板上,阳光投射下来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端着那个熟悉的瓷质餐盘过来了。
      “吃饭了,猜猜今天是什么?”他准备去拿小桌子。
      “为什么?”
      “什么?”他拿着小桌,看着我。
      “没什么。”
      饭盒中,是芹菜炒肉、竹笋、土豆泥,还有梨汤。
      这顿饭,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沉默,等他收拾好出去刷餐具的时候,我马上冲进厕所干呕起来,心里琢磨着他给我的饭里下了什么东西,为什么,我的饭和别人不一样,一直不一样。
      晚上,我早早躺下,闭着眼听见他关上门后,悄悄睁开了眼睛。
      黑夜里,我看着灰暗的天花板,眼泪,莫名地从眼角滑落,很快,鼻子便很难通畅地呼吸空气。我张着嘴,大口喘气,肺里终于有了些新鲜空气后,内心却变得酸涩无比。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隔壁的声音。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是坚硬的东西砸在一滩肉上的声音,菜市场卖猪肉的铺子,就是这个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声音又变成了细碎的下刀声,像是隔壁的邻居凌晨剁饺子馅的噪音。
      但很快,那声音又变了。
      哗啦——
      一桶水倒在地上,滚着轻轻撞在我和隔壁房间之间的那面墙壁上。
      像常见的红色塑料桶。
      紧接着是拖地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
      胸口里跳动的心,很快就盖过隔壁的声音,并且回荡在我脑中,带着全身一下一下的震着。
      我慢慢下床,光着脚,一步一步走到门边,打开细细的一道小缝。
      稍冷的空气从门外泄进我的房间。外面很暗,和屋内一样暗。
      咔哒。
      走廊里回荡着,门关上的声音。
      我浑身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塑料拖在地上的声音,经过我的门前,是林护工,单手拖着一件庞然大物,透明的塑料映着绿莹莹的光,他向前走着,路过我的门口,去到走廊深处了。
      我看见了,看见那透明塑料下金属耳环反射的光,那光是应急安全出口绿色牌子发出来的,反射到那半个人的耳朵上,留下一瞬间惊心动魄的诡异金光,就那么一眼,我就确定,是那个护士。
      如一盆冷水,将我从头浇到脚底,我张着嘴,几乎无法呼吸,仿佛深处幽暗的大海。
      突然间,我想起了,那一边走廊尽头的转角处是员工专用电梯。
      我哆嗦着手,关上门,不放心,又反锁了一下,回到床上,那被子的余热也很快被我心中的凉意浇灭。
      我就这样睁着眼睛,心中思绪万千。
      我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好像有一个本,我摸索着,在床底与床头柜之间找着,终于在床垫地下看见一个白色的本子。
      “我要记住,我要记住……”
      黑暗里,我不敢开灯。随便翻了一页,边哭边记录着,泪水滴在本子上,无比清脆,那或许会洇湿一片字迹,我赶忙抹了一把眼泪。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我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我赶忙紧闭双眼,用被子盖住我一半的脸,侧着身子,将后背冲着门的方向。
      下一秒,一串金属声响起来。我知道,那是我房间的钥匙。
      完了!
      我忘记他走的时候并没有锁门!
      门开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回来了,正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那如幽灵般的声音最终消失在我的床边
      “叶晰宁。”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知道,你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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