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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漫长告别 ...

  •   漫长告别(十年骸纲)

      注意事项:
      1.CP为十年骸纲,主纲吉视角
      2.这篇从属于怙碣系列,BGM《以父之名》
      3.内含里包恩X碧洋琪,请慎。建议耐心品尝(递茶)

      他始终站在他一抬头就可以望见的位置,随时准备握住他冰凉的指尖。

      一次又一次地告别,然后离死亡近一点再近一点。
      泽田纲吉在里包恩的葬礼上突然这么觉得。

      按理说他应该更悲痛或者更严肃一点,但事实是泽田纲吉在碧洋琪读悼念辞的时候随着她轻促的抽噎声走了神。确切地说,是盯着自己面前的黑色棺木发呆。自己从小就不是个很能集中注意力的孩子,这点泽田纲吉很清楚。十年的时间可以把自己打磨成一位合格的首领,但是有些深入骨髓的东西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教堂外天色沉沉,一直飘着小雨。钢琴声像是被雨浸透了一样的潮湿沉抑,威尼斯的彩色玻璃窗也失了往日的眩目光彩。间或有一两只鸽子飞到窗沿避雨,它们永远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群心思各异的人都要摆出同一副悲痛的表情。
      这座教堂里没有哭泣的耶稣像更没有圣水,有的只是圣坛后高悬的逆十字。
      室内有些昏暗,布置教堂的下属跑来问要不要开吊灯或者点蜡烛。泽田纲吉想了想,说不用了。这样的天色正适合葬礼,宁静安详,肃穆但不过于沉重。而且他实在不想看清碧洋琪哭泣的脸或是里包恩躺在棺材里的样子。

      周围无论是泽田纲吉认识的人还是陌生的,都是一身黑色西装。教堂里目之所及都是黑压压的人群,他们之中有的是出于礼貌而来,有的则发自内心。只可惜前者太多——通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笑意。泽田纲吉甚至可以肯定,他们的眼睛恨不得像X光一样透过棺木仔细考察里包恩的死因,他们手里早已准备好要呈交给各位家族首脑的报告。
      那是生者,需要顾虑阴谋诡计的生者。
      泽田纲吉突然觉得这十分可笑,于是他轻轻地咬着下唇提醒自己别流露出更多的表情。

      一直夹着短促抽噎的宣读突然停了下来,泽田纲吉从棺木上移回眼神——碧洋琪似乎又哭了。
      他当然了解碧洋琪对里包恩的感情,从她第一次出现开始。一开始纲吉还小小地质疑过里包恩的品位,因为他根本看不出碧洋琪除了身手很好以外还有什么值得里包恩那么看重的。但是这十年下来,泽田纲吉才知道这个整天把爱挂在嘴边的女人是出乎他意料的强悍和脆弱。她可以为了里包恩一句“守着东门直到我过来”凭着一把只剩二十发子弹的□□跟敌人扛上三小时,最后向及时赶到的里包恩露出一个微笑后就因失血过多休克。
      但是以美艳狠辣出名的“毒蝎子”也可以像现在这样,读里包恩亲手写的遗书读得哭断两三次。

      泽田纲吉走上圣坛,递过一张手帕然后抱了抱碧洋琪的肩。他看到她红着眼圈抬头说首领谢谢。
      纲吉想这肯定发生了某种倒错。碧洋琪就像里包恩他们一样,从不肯规规矩矩地叫他首领,总是阿纲阿纲亲切地喊。他也习惯了——他们一直站在他身边,仗着年龄阅历再出于一点爱面子的心理,随意地叫他的名字。这十年来已经听惯了的称呼,就像某种暗示,让他每每想起十年前的自己然后会心一笑。

      让碧洋琪来读这些会不会太残忍?纲吉扫了一眼被眼泪打湿的悼念稿。上面的三两行是后加的惯例内容,以下都是里包恩的笔迹。
      他看着慢慢染开墨花的手稿,想起了里包恩在出发前说的话。
      他们都知道这次任务凶多吉少,而里包恩说得更直接,“我希望让碧洋琪念我的遗书。”他提起后事就像说“蠢纲我的咖啡要热的”一样自然,右手还转着枪。“有些话是到了最后才能说的”,在纲吉印象里,对方笑着说完这句话就压低了礼帽离开。
      从此不再回头。

      教堂里有人明显已经不耐烦,眉头锁得很紧,正极力地克制自己东张西望的念头。泽田纲吉想,他能理解那种一个下午都浪费在教堂听一个女人哭断几次的演讲的感觉。他遥遥看向人群,发现不止是岚守,连一向沉稳的雨守也频频皱眉,大概是很不满这种不敬的行为。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里包恩生前就从不在乎那种蝼蚁,想必死后也嗤之以鼻。泽田纲吉打了个手势示意狱寺冷静下来。如果是十年前或许自己还会愤怒,但是在看过了十年的无数生死之后纲吉只觉得他们可笑。就像狮子没必要为蚊子的不识趣而大动干戈一样,他想。
      但是泽田纲吉还是下意识地记住了这些人的相貌。至于葬礼之后那些家族会发生什么小小的变故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了——他并不介意稍微浪费一点时间去教育他们基本礼仪。纲吉注意到站在教堂最边缘的雾守好像笑了。他顺着六道骸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对方也关注着那群躁动不安的家伙。
      六道骸好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对着他点点头,又笑了一下。纲吉敛起目光,很好,这样说明他不用操心基本礼仪课的事了。

      泽田纲吉又略略犹豫了一下,低声问碧洋琪,“不如先让他们向里包恩致意吧?”虽然是问句,但是纲吉很清楚碧洋琪的回答。十年了他也总算是有了一个首领样子。但是出于不想让无礼者打扰碧洋琪的想法就擅自改变事先定下的葬礼仪式,大概会让主管葬礼事务的下属困扰吧。里包恩如果还在世的话估计会给他几枪,毕竟作为首领这还是太任性了。
      碧洋琪的回答是一个顺从的点头。然后纲吉松了口气,示意司仪开始下一环。

      满头雾水的司仪服从了命令,宣布人们可以依次走近棺木向死者致以最后的敬意。
      按惯例,彭哥列家族的人应该最后上前,然后再按关系亲疏和职位高低的顺序致意。泽田纲吉扶碧洋琪坐到长椅上,看着她被泪水沾湿的淡粉色鬓发,想道,无论如何自己都是最后一个致意的人……哪怕里包恩最爱的是碧洋琪。
      有时候忠诚和责任的地位甚至高于生命和爱情。
      他一直都记得里包恩给他上的最后一课。那时他只是淡淡地对着刚经历了继承仪式的纲吉说,“你手上这枚戒指的分量很重,为了它我们将万死不辞……记住,是为了它,不是为了你,不单只是为了你。”
      他想他明白里包恩的意思。十年漫漫长路他已经走过,教父的宝座前是一路望不到头的白骨森森,它们之中有敌人的有朋友的有爱人的有亲人的……除了鲜血和黑暗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踏着亲友的尸体登上王座是怎样的一种残忍?他并不想这样做,但是所有人包括要牺牲的人都对他说,你要为了彭哥列走到最后。
      ——你要走到最后,为了彭哥列。
      人人都这么说,他们活着的时候郑重地说,临死时不甘地说。纲吉敢三番五次地逃跑却始终不敢把戒指扔掉。那枚戒指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性命与执念,罪孽与荣耀伴生,祝福中包裹着诅咒。他甚至幻想过有一天戒指会在别人对他说“为了彭哥列”的时候因为超负荷而碎掉。但是没有,黑色的戒面始终那么沉沉地望着他,陪伴他一整个十年,并将继续下去。
      泽田纲吉很清楚这枚戒指将继续流传,流传到十一世或者十二世甚至更长。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当初发誓绝不继承彭哥列错误的少年早已经死在十年里某个成长的瞬间。从最初愤怒地面对黑暗到小心翼翼地背负它,花了他一整个十年。这需要多少勇气?纲吉想道,或许他只是太懦弱,懦弱到不敢对别人的嘱托说一个“不”字,只是这样懦弱又一腔不满与迷茫地接了彭哥列的担子。

      泽田纲吉抬起头,看着彭哥列的人安静地走到棺木前致意。云雀恭弥走在最前,仍旧一脸冷漠但拿着一束白菊。六道骸什么也没带,只是脸上嘲讽的笑意收敛了许多;身后的库洛姆低着头捧着一束白玫瑰。笹川了平拍了拍狱寺隼人的肩膀,示意他先走。山本武跟拉尔并排,拉尔难得地红了眼眶。蓝波则抱了抱碧洋琪,然后俯身对棺木说了几句话才走。
      纲吉叹了口气,起身走上前。碧洋琪远比他想象得坚强。面对里包恩遗体的她并没有像宣读悼念辞那样流泪,而是尽力微笑着俯下身,长长的头发垂过肩膀——她放下了一支红玫瑰。
      那朵鲜红的玫瑰正热烈地燃烧着,在周围白色的花海里显得那么夺目。纲吉看着她闭上眼,然后缓缓睁开,对里包恩微笑着说了句什么。她的笑容很淡,衬着还带些许泪痕的脸和垂下的粉色长发却有种惊艳的感觉。纲吉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对方先开口,低低的一句首领谢谢,然后静静走开。
      纲吉想这没什么好谢的,里包恩的死还不是因为他制订的战略。还有,他不喜欢听到里包恩碧洋琪他们喊他首领,一点也不。每次听到别人用或郑重或歉意或期待的语气说“首领”的时候,纲吉都想调头跑掉。他自问不是一个坚强的人,甚至到现在还时不时会有懦弱和逃避的想法。
      他想过,想过无数次,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一手毁了彭哥列,然后回并盛隐居。每天早晨听着鸟叫声与邻居打个招呼,晴天到院子里晒晒太阳,雨天则坐在沙发里看会书……就这样慢慢地老去。
      但是他不可以。“你所犯的错误不会由你自己承担,但是会加倍返还到你亲友身上,你想要哪一样?”这是纲吉第一次处理叛徒时里包恩说的话。里包恩没有理会他的“送到监狱里就好了”,而是果断地开了枪。然后他冷冷地抛下这句话走开。

      碧洋琪的脚步很轻,但是可以从里面听出悲伤的感觉。泽田纲吉收回心神,该到他上前致意了。
      他走到黑沉沉的棺前,弯下腰,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但是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啊,面前这个人曾经是他的老师他的门外顾问他的朋友。纲吉也一直把他视为一切灾难的根源,总会想如果没有遇到一个婴儿拿着枪说“我是你的家庭教师”会不会一切都有所改观,会不会永远不用跟彭哥列产生任何关系?所以他就理所当然地把里包恩当成人生所有不幸的根源对待,好像他死了就可以跟彭哥列摆脱所有关系。
      然而事实是,他尊敬的老师他信赖的门外顾问他咬牙切齿的朋友死了,但是一切并没有任何变化。里包恩静静地躺在白玫瑰里,表情安宁;而泽田纲吉俯身在棺外,不知所措。这一切像是他对学生开的最后一个拙劣又高明的玩笑。

      里包恩死了,碧洋琪开始叫他首领。那些与十年前的自己深深羁绊的线索断了,那些跟他关系亲密到可以肆无忌惮地喊他蠢纲阿纲的人正一一跟他告别。而纲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最后无力地挥一下手。
      十年,他本来以为这段时间很长,长到可以永远——早上永远都会被里包恩的子弹叫醒,三餐永远都要提防碧洋琪的爱心料理,也不知道是谁先扔的炸弹谁先拔的刀,大家永远这样打打吵吵热热闹闹地过下去。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在你的生命中都是主角啊,还有很多很多的人气配角。”纲吉记得六道骸曾经笑着对他这么说。那时他的雾守倚在门上,随意地眨了眨眼,语气平淡轻快得像在叙述一个事实——也确实是事实,但他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纲吉看着里包恩宁静的面庞和他胸前的红玫瑰,他突然很想去感受一下棺内的温度——是彻底的冰凉吗,还是会因那朵燃烧着爱与思念的红玫瑰而变得温暖?但是他终究没有伸手。大概是因为棺木里放了特效的防腐剂,玫瑰已经没有了刚刚在碧洋琪手里的鲜艳,边缘稍稍卷曲起来。
      人间付出再多的爱也挽留不住死者的脚步。
      他很早就知道这一点,从他第一次面对死去的下属的妻子开始。那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柔顺的波浪式金发垂到肩膀,笑起来有种恬淡温暖的感觉。
      出殡那天这位温顺善良的妻子在私人会客室里,流着泪,仍旧是那么温柔的声音却尖锐得让他耳膜生疼:“道歉有什么用钱又有什么用……教父……我尊敬的教父,为什么死的是他不是你……”
      对啊,为什么死的是他不是自己。明明他的部下是可以逃出来的,明明他那位下属比他干练多了,明明只要下属不折回来救他就可以了。
      为什么死的是他,为什么不是我。
      如果是我就好了。
      纲吉不可抑制地想着这些,头疼欲裂。语言是那么的苍白无力,贫瘠到他除了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之外没有别的词汇可以填补这片让他手脚发冷的空间。
      但是他身后的六道骸打断了他的嗫嚅。骸用温和但充满杀意的语气问道,“夫人,您可以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吗?”他转过头去,发现骸瞳孔里的颜色深得不可捉摸,冷冷的,尖锐得像刀。
      悲痛的女人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她惊恐地捂住嘴摇头,同时求助地看着纲吉。纲吉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打圆场的话,总之第二天他在报纸左下角的讣告栏里看到了那个女人的照片。
      面对他的逼问,六道骸只是淡淡地说,“彭哥列不需要她。”然后看着他愤怒的表情,骸探身靠近,嘴角带着笑但毫无笑意地问道,“你应该知道彭哥列需要什么,对吧,彭哥列十世。”骸一字一顿地问,海蓝的眼睛始终盯着他。他靠得很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吸。他们之间只有一个吻或者一挥拳的距离。
      彭哥列只需要绝对忠诚。
      那个女人质疑了教父的权威,那便有可能质疑家族的一切,有可能背叛。
      彭哥列只需要绝对忠诚。
      你手上这枚戒指的分量很重,为了它我们将万死不辞。
      彭哥列只需要绝对忠诚。
      “……我知道。”纲吉最后咬着牙回答,竭力让自己的腰杆挺直,毫不回避地凝视着六道骸的眼睛。对方好像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天晚上噩梦不断。

      里包恩的葬礼后的傍晚,碧洋琪就递了辞呈。说是如此,实际上只是她对泽田纲吉说的一句“首领,我该走了”。
      纲吉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碧洋琪笑了,重复了一遍,“阿纲,是该说再见了。”
      她的笑容是卸下了所有负担的疲惫与轻松。
      碧洋琪临走前说了一段梦呓一般的话,在流火般的霞色里她那满是向往与怀念的神情让他毕生难忘。
      她说,她要去美国住一段时间,因为她跟里包恩是在那里认识的。是在加利福尼亚的一间酒吧,那时她才是个刚出道不久的新手。
      她说,加利福尼亚的夕阳像火,惊心动魄地燃烧直到殆尽。里包恩很喜欢带她去高速公路上兜风看夕阳。有时候她看着身边的里包恩会想,如果永远这样下去也不错。
      她说,里包恩遗书的最后一句是我爱你。是他一生都没说过的我爱你。

      在任务单上签名时,纲吉望了一眼窗外。
      残阳映得任务单上的印章颜色鲜艳如血。他犹豫了一下,补充写道,请让幻术师执行任务。
      彭哥列有条不成文的家规,他们之间彼此心照不宣。那就是有高层人员辞职时必须清除掉,防止核心机密泄露。
      纲吉又想起了碧洋琪在晚霞里的笑容,那么疲惫,那么轻松。

      几天后瓦利安的贝尔向他汇报任务情况。
      “我们派了最好的幻术师,一连跟了她三天,想办法让她在幻境里见到了里包恩才下手,”贝尔顿了顿,“我们可以保证,她死的时候没有一点痛苦,一点也没有。”
      “……谢谢。”纲吉握紧了手里的任务单。
      这是他所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温柔。

      深夜的时候泽田纲吉一如往常地失眠了。自从他当上教父以来安心的睡眠就溜得不知所踪。后来他发现听圣乐有助睡眠,尤其在杀了人之后。但是复调乐曲那不断的赋格总是让纲吉感觉到莫名的紧迫,无论曲子是多么庄重沉缓。他开了灯窝在沙发里想,为什么总觉得赋格像是无尽的追逐呢。
      两个相似的音乐主题以不同的声部不同的乐器不同的节奏反反复复,前者未尽后者已至,用不同的方式循环,像一条始终追逐自己尾巴的贪食蛇。纲吉想起了六道骸对赋格的评价,“就像一个气势宏大的精妙陷阱,所有落入其中的生物都被迷惑,不得不按照它的规则追逐着连自己都茫然的目标。”
      纲吉垂下眼睑,略略低头,他沉思的时候总是这样。金棕的瞳仁半掩在眼帘后,前额过长的褐发遮着灯光留下一片阴影。这样能带给他一种安全感。他知道自己很喜欢蜷起来或者一些能让自己感觉相对封闭的姿势,不管是与谁相处都这样。他想,这大概是骨子里的懦弱因子作祟。骸似乎不喜欢他这样,每次情事过后哪怕大汗淋漓骸都会抱住他,有时则是直接把他蜷起来的身体扳直。不过这习惯大概是改不了的,十年的经历倒像是助长了这个习惯。

      会不会有人在自己的墓志铭上写,“这个家伙的一生就像一段主题散乱的赋格曲”?纲吉抱着这样的想法,笑出声来。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三短三长三短的SOS敲法表明手的主人正兴致盎然。纲吉仍旧躺在沙发上不动,他知道会无聊到变着花样敲门的人只有一个,会那么晚来找他的人也只有一个。
      他也知道即便他说不,六道骸在敲完门之后也会直接进来。
      来者明显听到了他的笑声,“哦呀,彭哥列在笑什么?”
      “我想我的墓志铭就刻‘一部无主题的赋格曲’好了。”纲吉答得没头没尾,不过他知道骸不会介意。柔和的灯光似水一般洒落,他抬起头看着对方漂亮的侧脸,以及那双妖嚣的眼睛。
      波澜不兴的海蓝色,那双眼睛能够让人在不经意间就陷进去。像是温柔的流沙陷阱,他想道。泽田纲吉承认他最喜欢骸的眼睛,百看不厌。六道骸的人就像他的双眼,总是异常张扬地宣告他的存在。而他的存在只会让人有两种极端的情绪,厌恶或者钦慕至崇拜。骸是那种上一秒还干戈相向,下一秒就可以笑得亲密无间的人。撇开消灭黑手党这种可笑的借口,纲吉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也猜不透他的目的所在。连他用彭哥列的超直觉都捉摸不透的人寥寥无几,但六道骸是其中一个,也是他最急切想要了解的一个。

      “啧啧,又走神了?跟葬礼上一样。”对方在纲吉面前站定,并没有坐下来。略带调侃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身上有血腥味。”纲吉对这种气味异常敏感,他皱起了眉,“这么重的味道……你下手太狠了。”
      “那几个家伙上基本礼仪课的时候太不专心了,我只好采取一些特殊手段。”骸耸耸肩,无辜地眨眼。
      那是不用到现场也能猜得出的鲜血四溅。泽田纲吉讨厌血,比起那种浓重的腥味,他宁可闻人肉烧焦的味道——虽然都是一样的让人作呕。如果可以不杀人就好了,纲吉想道。但是没有办法,如果彭哥列一直忍让下去,那些新兴的小家族就会认为他软弱可欺。黑手党的世界里从来不存在和平,即使有短暂的安宁也只是力量均衡时小心翼翼的冷战。所以哪怕他再不情愿,也得用颤抖的手签下一道道命令,然后夜夜失眠。
      纲吉再次低下头,又恢复到原来沉思的样子。灯光和对方居高临下的目光被垂下的额发与眼帘隔绝。低垂的目光定格在右手的戒指上,它还是那么冰凉。纲吉有点恍惚地开口,声音很轻,轻得似乎要溶进空气里。
      “骸,我想让这一切结束……所有的罪孽和荣耀,在我这一代里统统结束。”
      他没有抬头,无从知晓那个男人现在是什么表情。大概是嘲讽吧,纲吉不无自嘲地想。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骸俯下身,抬起他的下颌。那双嚣张妖异的眸子有着深不可测的蓝。他直视进纲吉眼里,声音笃定。
      “会结束的。”他说。

      纲吉并没有问骸的信心从何而来,他只记得那个夜晚他睡得很好,大概是因为骸在身边的缘故。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独自站在原野上,晴空下远方的一片森森白骨无比刺眼。他不想靠近尸骨,但是又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走到尽头他才发现,不是想象中的白骨荒原,而是一片花海,盛大的白色花海。不知名的白色碎花绽放了遍野,他蹲下身去看花。手指挑起藤蔓——原来还是白骨。柔弱的茎蔓攀在白骨上,茎蔓的另一端系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风一吹,那些精致脆弱的花苞齐齐绽开,馥郁美丽。
      杀戮带来的残骸终究会轮回,然后开出一朵美得纯粹的花。
      梦醒后纲吉想起了很久以前别人对他们的诅咒,那个人怨毒的语调至今仍在他脑海中。他说,你们这样做是要下地狱的。
      他想,下地狱倒没什么。如果自己的尸体也能在晴空下开出那样的花,下地狱也没什么。
      纲吉转过头,看着骸的侧脸。那双能惑人心魄的眼睛已经闭上。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骸的脸颊,却被对方捉住手。骸并没有睁眼,只是懒懒地笑笑,吻了吻他有些冰凉的指尖。
      那一瞬间泽田纲吉近乎盲目地相信,眼前这个人一定会陪在他身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里包恩死后,彭哥列家族失去了一根栋梁。但是这个变故不足以阻碍野心成长的脚步,无论是敌对家族还是彭哥列本身。
      “密鲁菲奥雷家族提出的会谈,你决定要去?”六道骸皱着眉问道。家族会议结束后,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他们两人。
      “如果不去的话,对方借这个理由开战就不好了。”黑手党之间最起码的是互相尊重,如果做不到朋友也至少不能多一个敌人,起码现在暂时不要树敌。
      骸沉默了很久。最后他开口,语调里是奇异的叹息。
      “彭哥列,你后悔了。”
      纲吉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他知道如果要让这一切都结束,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毁灭彭哥列。只要自己做出几个错误决定就行了,比如不去会谈挑起战争。但是他后悔了,或者说不敢这么做。骸一定很失望吧,对这样出尔反尔的自己,他暗暗想道。
      对方并没有理会他的尴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也没关系。”骸语调温和却让人不寒而栗,“我在几年前就开始设局,已经在白兰身边安插了亲信。”
      那双海蓝的眼睛变成一生一死的颜色。
      “但是现在,亲爱的彭哥列,你后悔了。所以他们将成为打击密鲁菲奥雷的棋子,而不是毁灭彭哥列的尖刀。”
      亲爱的彭哥列……他叹息着,单膝跪下,亲吻他的右手。

      他始终站在他一抬头就可以望见的位置,随时准备握住他冰凉的指尖。

      直到他倒在白兰枪口前一刻,纲吉都是这么认为的。
      白兰的身后,窗外的晚霞是绵延万里的流火,几乎要点燃整个天幕。
      面前是黑洞洞的枪口和白兰笑眯眯的脸。纲吉的目光越过白兰的肩膀,看到他身后的一个白魔咒成员。好像是叫雷欧吧,纲吉眨眨眼。不抱任何反抗的心思,按计划赴死也不过如此。
      然后纲吉吃惊地看到雷欧的眼睛变成了他熟悉的异色。那双异色眼睛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沉静,像是谁的叹息。
      纲吉笑了笑,用口型说了一句“再见”。
      枪声响起的瞬间,他分明看到那双眼睛里起了一丝波澜,又马上隐没在海蓝之下。

      在他的世界沉入一片深渊前,纲吉想起了很多很多东西。细雨中的葬礼,火红的玫瑰花,被映成血色的任务单,反复追逐的赋格曲,白骨丛里盛大的花海,还有那双他猜不透的海蓝眼眸。
      他一直站在他一抬头就可以望见的位置,一直一直。
      世界彻底被黑暗笼罩,但他笑了。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漫长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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