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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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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禁闭的第三日,雪闻笙蜷在石榻上,望着高窗外一方灰蒙的天空,眼神空洞,所有的委屈在经过几个日夜的反复咀嚼后,沉淀成了绝望。
她与明决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坚不可摧。他的道,他的理性,他的悲悯,如同九天之上的流云,而她,只是泥淖中挣扎的蜉蝣,再怎么仰望,也无法触及分毫。
她怀念以前那个单纯快乐的、满心满眼只有明决的雪闻笙,这个囚笼般的禁闭迟早要困死她。
但是,离开了这儿,她能去哪里?外面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兀地跳入了她的脑海——洛逍。
那个热情到有些莽撞,心思活络的小道士。他不是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要带她下山,去看遍世间繁华吗。当时她只觉可笑不屑,如今想来,却成了她眼前唯一能抓住的、离开这里的浮木。
她记得,那夜寒洞里分别时,洛逍趁她不备,飞快地将一枚刻着符文的白色玉符塞进她手里,偷偷跟她说:“你若哪天改了主意,或是......或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只需将这玉符捏碎,我无论如何都会赶来寻你!”
那时她只觉他烦人,随手便将那玉符塞进了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几乎快要忘却了。
此刻,这枚玉符可能是她唯一的希望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她挣扎着从石榻上坐起来,摸索着找到锦囊。以前她总喜欢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所以明决送了她一个锦囊,她抚摸着上面的祥云图案,把心一横,打开,将小物件统统倒出来,翻来覆去找玉符,里面什么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有,无一例外,它们全部都跟明决有关。
但是现在,她只想找到那一个跟明决无关的。
“叮当”一声响,有个东西掉落在地,她弯腰去捡,发现就是那个小玉符。终于找到了,幸亏还在,那枚玉符触手温润,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莹白光泽,她紧紧攥住它,指尖微微泛白,真的要走吗?
真的要离开这个承载了她最初安宁与无数隐秘爱恋的尘寂山?离开那个......让她爱到心痛,也怨到心冷的明决?
一阵剧烈的抽痛猝不及防地划过心扉,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明决的身影,他静坐时的侧脸,他教导她时的专注,他炼药时的沉稳,甚至那一瞥带着水汽的慵懒......
够了!雪闻笙!
她猛地闭上眼,用力甩甩头,将那些影像狠狠驱散。不能再犹豫了!留下,只会让彼此都陷入更不堪的境地。离开,是对自己的解脱,或许......也是对他的一种成全。他不必再为她这个“麻烦”而费心,不必再因她不合“道心”的言行而失望。
心意已决。
她不再迟疑,用尽全身力气,咬牙将手中的玉符捏碎!
“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石室中格外清晰。玉符在她掌心化为齑粉,随即,一股极淡,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像湖面漾开的涟漪,悄无声息地穿透石壁,朝着山下某个方向扩散开去。
做完这一切,她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既有决绝后的空虚,也有对未知前途的恐惧,还有一丝......背叛般的负罪感。
夜幕,如期降临,浓重如墨。
雪闻笙靠在门边,屏息凝神,侧耳倾听,不放过外界一丝一毫小动静。山中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和不知名虫豸的低鸣。
静悄悄的,没有人来。
算了,她放弃了,说不定那玉符早失效了,又或是洛逍根本就没有收到讯息,指望他干什么呢,还不如靠自己想办法呢。
忽然,一阵轻微,像夜猫踏过落叶一般的声音,窸窸窣窣,由远及近,停在了禅室门外。
雪闻笙一动不动,静静听着,等着。
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声响,以及锁舌被轻轻拨开的“咔哒”声。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朦胧的月光下探进来一颗圆圆的黑脑袋,是洛逍。
“闻笙!”他压低声音,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狂喜,“你真的......真的愿意跟我走了?”
雪闻笙没有看他脸上那过于灼热的目光,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从门缝中侧身挤了出去。
俩人一路狂奔到山门外,夜风猎猎,重新呼吸到山间清冷自由的空气,她有些不知所措。
“咱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担心我们可能无意间已经触碰了许多阵法,哪哪都觉得不对劲!”洛逍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下,连忙拉住她的衣袖,就要继续往山下奔。
“等等。”雪闻笙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她转过身,面向尘寂山。夜色中,这座高山像一只巨兽脊背一样沉默矗立着,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寻找着山巅处那点几乎看不见的、属于竹楼的微弱灯火。那里,是她懵懂初开的地方,是她情根深种的地方,也是她如今决意要逃离的地方。此刻心中百感交集,酸涩难言。有对过往安宁岁月的不舍,有对那道素白身影最后的、无法割舍的眷恋,也有对自己未来命运的茫然与悲凉。
她对着那片黑暗,无声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是对山,不是对水,而是对山中那个不知此刻是否仍在静室清修的人,不知那人是否察觉她已经逃离。
一声无声的告别,在心底响起:
明决,你保重。
我走了。
如你所愿,我以后不再让你烦忧。也望你......永远不知道我这份僭越出的,不堪的心意。
再直起身的时候,她最后一点软弱已经被逼回去了,眼中一片清明坚决。她转向洛逍,语气平静的近乎冷漠:“走吧。”
洛逍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虽然有些诧异,但更多的还是得偿所愿的兴奋。他连忙点点头,再次在前面引路,专挑最隐蔽难行的小径,带着雪闻笙,像两只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朝着山下疾行。
山路崎岖,夜色浓重。雪闻笙跟着洛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中一片麻木。她之前想着自己离尘寂山越远,那份牵绊就越淡,但心底某个角落生出个空洞,越来越大。
他们一路脚步不停,洛逍本就是修道之人,南来北往的走惯了,但是雪闻笙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脚程,很快就累的气喘吁吁了。途中,洛逍心生不忍,多次停下提出要背着她走路,都被她拒绝了。
因为雪闻笙要亲自走,逼着自己一步一步远离尘寂山,远离明决。
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晨曦即将驱散最后黑暗的时候,他们抵达了山脚。洛逍指着那座界碑,兴奋的给她鼓劲:“闻笙,你看。咱们再往前走大约两里路,便算是真正离开尘寂山的范围了。”
及此,两人都微微松了口气,停下脚步,靠坐在一块巨石旁,稍作喘息。
这时,洛逍的耳朵忽然动了动,神色立刻紧张起来,他示意雪闻笙赶快靠过来。
雪闻笙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望着山上的方向,会不会是明决......他来了吗?
一旁茂密的竹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带着几分戏谑的鼓掌声。
“啪、啪、啪......”掌声不疾不徐,在寂静的黎明前异常突兀。
雪闻笙和洛逍同时一惊,猛地转过头去。
只见竹林阴影下,一道颀长的身影懒洋洋地倚在一根粗壮的翠竹上。那人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衣襟和袖口处用暗金丝线绣着繁复的奇异纹路,类似火焰与藤蔓的交织。
他看起来年岁不大,约莫十七八岁,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让人一见难忘,肤色白皙,唇色殷红如血,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眼瞳竟是罕见的深紫色,此刻正流转着玩味而邪魅的光芒,毫不避讳地落在雪闻笙身上。
他的目光,有一种穿透性,与雪闻笙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那里面没有敬畏,没有怜悯,没有痴迷,有一种寻觅带着掠夺性的趣味。
“真是感人至深的一幕啊,”少年开口,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又像带着钩子,能挠到人心底最隐秘的地方,“深更半夜,私奔下山?”
洛逍立刻警觉地上前一步,将雪闻笙护在身后,厉声喝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那少年看都没看洛逍一眼,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雪闻笙脸上,唇角勾起一抹邪气的弧度,他没有故弄玄虚,大大方方开了口:“我叫荣御,一直守在这山下,已经等了很久了。”他微微偏头,深紫色的眼眸中光华流转,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等一个人,回家。”
等一个人,回家?
雪闻笙怔怔地看着那个俊美邪魅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属于黑暗与不羁的光芒,一股源自血脉深处,那既陌生又熟悉的悸动,悄然苏醒了。
洛逍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少年诡异的话语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紧张地看着雪闻笙,又看看那个把自己当成空气的不明少年,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