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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爱 ...

  •   “西瓜,西瓜记得拿。”林禄存刚打开门准备往外走,虞安娜就脱掉鞋子蹦回屋里,出来的时候抱上了那个比脑袋还大的西瓜,“给你拿回家的。”

      他接过她怀里的西瓜,笑道:“谢谢。”

      “我来,”她不肯松手,“你走。”

      他做作地倒吸一口气:“小蜜蜂今天太强势了,好害怕。”

      虞安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别废话。”

      林禄存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走。”

      “你好些了吗?”她一手扯着安全带,扭头看他,“要不然我开吧?”

      “放心,”他笑了笑,“一觉睡醒就全好了。”

      虞安娜盯着他的侧脸研究了一会儿,没再作声。

      不久后,她眯着眼靠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由衷地感叹起来:“你太懂我了,真的。”

      林禄存帮她把油条上的塑料袋往下拉了拉:“你就这点追求,很好懂。”

      她闭着眼睛,咽下一口干巴巴的油条:“一会儿你先回家休息,不用等我。”

      “好,”他从来都对她的安排没什么意见,“那我晚点再去你家做饭。”

      “做什么做?”虞安娜睁开眼,“我做。”

      林禄存乐了:“口气很大嘛。”

      她吸了一口豆浆:“大不过你的胃口。”

      “你真的会做饭?”他疑惑道。

      虞安娜用力掐住手里的油条,仿佛那是林禄存的脖子:“狗眼看人低。”

      他笑起来:“太恶毒了啊。”

      她想了想,认真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行吧。”他好脾气道,“又不让我做人了。”

      “下午直接去我家吧,累了可以躺,咖啡馆人多。”她吸了一大口红枣桂圆水,“完了,这能和豆浆一起喝吗?”

      林禄存将右手手肘支在扶手箱上,幽幽道:“反正三个吒家里不止一个厕所。”

      虞安娜恶狠狠地咬掉一大口油条。

      “姐姐!”上一秒才收到张枝小姨转来的课酬,下一秒虞杰森就打来了电话。

      她被恶心得眉头一皱:“有屁快放。”

      他捏着嗓子道:“姐姐真是越来越接地气了呢。”

      “挂了。”她十分果断。

      “别别别!我错了。”虞杰森这才恢复了惯常的公鸭嗓。

      “您哪位?”虞安娜问。

      “虞安娜你能不能善良点?”他不满道。

      “找我干嘛?”她有些不耐烦。

      虞杰森这才心虚起来:“我想去姥姥家。”

      她心中疑惑:“干嘛?”

      “陪你喝酒聊天啊。”他答。

      “呵。”虞安娜太了解这种话术了——毕竟她也喜欢这么说话。

      “你有很多心事吗?”她试探道。

      “啊……”他支支吾吾起来,“还好。”

      “你不是高三了吗?”她继续问。

      “我高三了你就不是我姐了吗?”虞杰森嚷嚷起来。

      “你高三了才发现我是你姐啊?”她想都没想。

      他在电话那头快要抓狂:“虞安娜你这嘴真的——”

      她叹了一口气,正经道:“我要去上班。”

      “那我去你家等你。”他也退了一步。

      “你要真有话想说,现在说也行。”虞安娜还是心软了,决定听听少男的心事,“我这头没别人。”

      “我现在……说不出来。”少男显然很为难。

      “我不录音。”她笑道,“还是妈妈在家?”

      “没,”少男的公鸭嗓音听起来很沮丧,“她今天很早就出门了。”

      “你要是真想去……你要不先和林禄存聊聊?他说不定能给你出主意。”虞安娜从没觉得自己如此热心肠过,“不过我没那么早下班,你俩先自己待着。”

      “不是——我怎么跟他聊啊……”虞杰森更沮丧了,“哎,不对,他是住你那儿吗?你俩现在好上了?”

      虞安娜懒得跟春心懵懂的少男解释这么多,思索片刻:“今天还是别了,他要是想休息你还在一旁吱吱哇哇的,多闹心。”

      “虞安娜我真是开了眼了……”少男欲哭无泪,“你也太偏心了吧?”

      她正陷在自己的思考里,严肃道:“他昨晚没睡好,你折腾他干嘛。”

      “我的妈呀!你俩你俩——”虞杰森那头传来“砰”的一声。

      “总之最近都不太行……”虞安娜想起她最爱的排骨,果断开口,“等你过几天开学吧,到时提前告诉我。”

      还没等他开始控诉,虞安娜就挂断了电话——她在咖啡厅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盛夏的烈阳向来毒辣,晒化了穗城所有的景致,成行的榕树融成一滩,被黏热的风绞进散落的蝉鸣中,将落不落地坠在青天白日下,恶心的糊在泛着油光柏油路面,阻隔了人世间千万种细碎的声响进入虞安娜的耳朵里。

      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副尚未完成的油画,颜料未干,却被恶意的路人伸手揉了一通,无数种颜色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没有边界,没有定义,混乱至极,恶心至极。

      虞安娜揉揉自己的眼睛,她一定是近视了,改天得去配几副隐形眼镜。
      支出又多了一项,钱还够不够用呢……

      明明前一秒还心平气和地和虞杰森呛着声,明明方才还担心着林禄存需不需要再休息一下,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明明她最近都没有恶心呕吐了,怎么突然又变成这样了呢?

      一定是早上把豆浆和红枣桂圆水混在一起喝,这才惹出来的祸事。

      “浅姐。”虞安娜走进店里,和柜台后的杨浅打了声招呼。

      “安娜你来啦,”杨浅笑起来,“一会儿帮我把这份餐送到角落那桌去,我忙个写字楼的下午茶单子。”

      “好。”虞安娜边穿围裙边应。

      “女士,这是您点的餐,请慢用。”她迅速地端着餐盘来到角落的一桌,稳稳当当地把咖啡和蛋糕摆放在顾客面前的不远处。

      “哧。”

      轻蔑的一声在虚空中凝成一根极细的绣花针,从虞安娜的耳道刺入,畅通无阻地进入大脑组织间的空隙,在组织液中飘荡,渐渐地软下来,变成一条寄生虫,蠕动着细软的身躯,游啊游,游啊游,游回似曾相识的角落,着陆在回熟悉的温床上。

      “亏我还以为你真有什么好前途。”

      那双吊梢眼又回到了虞安娜的世界里。

      “妈妈……”虞安娜喉头一哽。

      这是妈妈。
      四个月前的妈妈。

      妈妈的眼球已经鼓突到撑满了眼眶里的所有缝隙,但它还在继续变长、发胀,妈妈的眼球把她的眼皮撑开、撑开、再撑开,就像孕育了一个新的婴孩在她的眼睛里面,婴孩一直长、一直长,撑大了妈妈的肚皮,撑薄了妈妈的眼皮,眼皮上的肌肉纤维被拉至极限,变得又轻、又薄,从里面透出冷阴阴的白来。

      这不是皮肤的苍白,这是妈妈的眼白……

      “安娜,那边的客人打翻了水,你去看看。”虞安娜感到手背一暖,巧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说完,巧姐又转向虞安娜的妈妈,得体地笑道:“女士请慢用。”

      虞安娜连忙收起托盘,朝老妈微微欠身:“请您慢用。”

      “没事吧?”巧姐担忧地跟上来,“你的手在抖。”

      “谢谢巧姐,我没事。”她勉强地勾了勾唇。

      “是不是低血糖了?”巧姐说着就往虞安娜的围裙兜里塞了好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嘱咐道,“我这儿有几块水果糖,别硬撑。”

      “谢谢姐,”虞安娜如获大赦,感激道,“我出去喘口气,很快回来。”

      “去吧。”巧姐应道。

      店门外的空气还是停滞的。

      虞安娜突然感觉整个穗城都被老天爷盖上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空气是罩子里的空气,人是罩子里的人。
      空气是已死的空气,人是将死的人,一切都是不与外界相通的,她们都只是罩子里供人观赏的三维生物……

      一切都是虚无的。

      虞安娜死死地掐住右手虎口下三寸的筋骨。

      这是姥姥教过的,晕车止吐的土办法。她病急乱投医,用指甲把皮肤割得青紫,手背上的钝痛已经隐隐盖过了身体里的痉挛,张大的喉口回缩,呕吐的冲动渐渐散去。

      围裙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林禄存:【总感觉你不太靠谱,做了一盘九层糕带去你家。】

      林禄存发来一张照片。
      看起来既像厨房又像厕所的背景,昏暗的光线,诡异的闪光灯打光,活像在什么违法犯罪场所进行盗摄取证似的。

      九层糕倒是层层分明。

      这是带给虞安娜的九层糕。
      她不能吐,她要认真地完成工作,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家,把这一盘九层糕全部吃掉。

      勉强留一口给林禄存吧。

      她想了想,回复过去:【好,放冷藏里】

      虞安娜把手机放回兜里,迎着老妈的视线,重新走进店里。

      “浅姐,我来打包。”她走进柜台,戴上一次性手套,接着打包杨浅做好的外卖单。

      在封口外卖袋以前,虞安娜最后检查了一次单子上的备注。

      【可以拥有多一根三品管吗?】
      ——好的,她认真地点点头,往袋子里塞进一根扁扁的三品吸管。

      【想要联名杯套收藏~】
      ——没问题,杯套直接塞进袋子里不打开了,方便您收藏。

      【给细吸管!!!】
      ——小意思,她往袋子里多塞了一根细吸管。

      【要纸袋不要保温袋】
      ——哦豁,看起来又是一位收藏家,满足你的要求。

      【饼干侠可以多给一块海盐饼干吗?】
      ——虞安娜皱着眉在小票的备注后写上“很抱歉,饼干侠今日休假”几个小字,后头画上一个鬼脸。没错,今天的饼干侠就是不在现场的高远。

      ……

      顾客的要求千奇百怪,能完成的不能忽略,不能完成的更不能忽略。

      道歉、解释、协商,少了哪一样都容易为店铺招来差评。
      差评往小了说是店员的工资绩效,往大了则可以影响到一个上市品牌的声誉,古人说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或许就是其中的道理。

      23岁以前,虞安娜是象牙塔里见识有限的学生,接受着所谓的高等教育,被老妈老爸耳提面命的人生观和就业观潜移默化,默认了服务行业是一项说不出口的下等工作。

      毫无社会经验的她误解了服务行业多年,活到23岁,她真正离开了家里为她撑开的伞,却发现外面的世界并不是父母口中的风雪肆虐、雷雨交加。

      如今她自得其乐地从事着服务行业,更不避讳坦坦荡荡地告诉所有人:我的其中一份工作是咖啡店里的服务员。

      时至今日,还没有一个人给出过负面的评价。

      而且虞安娜自己知道,她很开心。

      每个工作日,咖啡店工作几个小时,张枝小姨家又工作几个小时,备课几个小时,练琴几个小时,忙起来的时候连吃饭都是草草了事。

      这样的生活太踏实了。

      目前的两份工作都是日结报酬,做完了就有工资到账,就像是她向前迈步,肌肉收缩抬腿的那一刻,就可以预见自己这一步一定是踩在结结实实的水泥地上。
      一步一个脚印,走一步,算一步。

      而她两个月的公务员备考生活则像是一场噩梦。

      她花了人生中整整两个月光阴在备考上,整个过程煎熬痛苦,甚至让她产生了强烈的躯体化反应,折腾得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

      倘若她真的去参加了考试,可是没有上岸,成绩公布那一刻就会成为噩梦醒来的瞬间。
      黄粱一梦,梦里煎熬,梦外仍是一场空。

      若是考上了,对于虞安娜来说,那就是噩梦的梦中梦开始了。

      幸好林禄存提醒了她,让她能早一点从泥沼中挣扎出来,重新把脚踩到踏踏实实的地面上,可以在23岁结束以前,过上一种自力更生,自得其乐的日子。

      虽然有的时候她也感到很累,但每分每秒她都无比安稳。

      她把所有外卖包装密封好,一个接一个递给了不同平台的外卖员。

      这时,老妈的蛋糕摔坏在地上。

      虞安娜并没有留意到整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直觉告诉她:老妈又要做妖了。

      她连忙拉住了要往那边去的巧姐,自己取了清洁抹布和垃圾袋走过去。

      “不用担心,我给您收拾一下。”她微笑着,平静地说出她在工作培训中学习过的台词。

      木质蛋糕勺上连一丝使用过的痕迹都没有——这下她很确认老妈在生她的气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虞安娜蹲在地上,先把蛋糕尸块捡进垃圾袋里,然后用干湿抹布交替着把地面清理干净,喷上消毒液,再用专用的擦地抹布最后擦拭一遍。

      “这就是你要过的生活?”老妈冰冷的声音从虞安娜的脑袋上方浇下来。

      她直视老妈的双眼:“是的,妈妈。”

      所见即所得,她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老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来做服务员的?”

      虞安娜没有说话。她哪里知道老妈生她出来干什么,她哪知道老妈养她长大做什么?
      她坦然道:“妈妈,这是你的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

      “如果不是在网上看到,我根本不敢相信你在做这么不体面的工作。”老妈咬牙切齿,青筋暴起,压低声音道,“被人家那样羞辱也能一直陪笑,我怎么能养出一个这么贱的女儿!”

      看吧,老妈骂得比非要喝小杯拿铁美式的大妈骂她的话要难听多了。

      贱?
      虞安娜觉得很讽刺,说她的工作不体面就算了,一个妈妈居然会觉得自己的女儿贱。

      “你看看你染的这是什么头发?”老妈忽然捏起一缕她的红色长发,气愤道,“你现在还有什么正经样子!你还要不要脸啊?”

      虞安娜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平静,因为她的心中已经被强烈的疑惑填满了。

      因为不按照父母的要求生活,她被老爸放弃。
      因为在咖啡馆做服务员,她被老妈羞辱。
      因为染了头发,她被老妈判定为不正经。

      不体面的工作。
      不要脸。
      贱。

      这就是老妈对于虞安娜的概括。

      生养之恩,23年的朝夕相处,血浓于水的至亲,原来这么脆弱吗?

      虞安娜很想问她,你们知道我从前过得不开心吗?

      你们知道你们安排的每一步都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吗?
      你们知道我生病了吗?
      你们知道我差一点就在上个月离开人世了吗?
      你们知道我吃不下饭吗?
      你们知道我成宿成宿地失眠吗?
      你们知道我早就对这一切感到厌烦吗?

      可她不需要问。

      因为在老妈看来,她的工作不体面,她的发色不要脸,她的工作职责很贱。

      不需要问了。

      老妈早就给她下了定论。
      或许没有,老妈没有给她下定论。

      或许老妈关注的一直是如何把虞安娜打造成她想象中的样子。

      所以老妈不需要知道虞安娜本来是什么样的,不需要知道她的想法,更没有必要给她下一个虚无缥缈的定论。

      哪怕父母把虞安娜养到这么大,她也不得不承认,父母好像没有课本中描述得那样爱她。

      老爸老妈的爱就像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及。
      只要虞安娜的成长偏离了他们设定的轨迹,海市蜃楼就会消失,虞安娜就会被放弃。

      原来如此。

      “你和爸爸不是已经放弃我了吗。”虞安娜心灰意冷,无力地笑起来,“爸爸的通知我已经收到了,你不用再来说一遍。”

      “你真是没救了!”老妈怒极,恨铁不成钢地往小圆桌上一拍,“你还有最后一次回头的机会。”

      “妈妈,我还是那句话,我过我自己的日子。”深思熟虑数日以后,虞安娜终于在无比理智的状态下对老妈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她释然地笑起来,“对不起。”

      她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的选择告诉了老妈。

      哪怕这算不上什么重大抉择,但老妈和老爸已经知悉,虞安娜要过自己的日子了。

      终于等到这天了。

      老妈气得嘴唇发抖,抬手就把桌面上摇摇欲坠的饮料一把摔在虞安娜脸上。

      老妈还是这么喜欢动手。
      还是这么喜欢往脸上招呼。

      还好是冷饮,不然以杨浅的业务能力,虞安娜脸上的皮都得烫脱一层。

      冰凉的液体顺着虞安娜的额头一路流到她的下巴,黏糊糊的果味饮料淌了满脸,睫毛上挂满了冻得人打摆子的碎冰。

      虞安娜很后悔刚才摘掉帽子后忘记了再次带上,不然帽子上的鸭舌一定能替她挡掉不少。

      这一下子饮料摔脸,攻击效果不明显,众目睽睽之下,羞辱意味倒是十足。

      这才是不体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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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稳定19:30日更,祝阅读愉快! 下本开《刻板温柔》(高需求戏精小妞x付出型闷骚Daddy,先婚后爱治愈系),求收藏~ 完结文《六合心意》(破镜重圆),欢迎品尝~ 还有更多预收在专栏,求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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