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复》洐浉

63、望

　　因为不完全稳定的异常，书盈期原本是不打算抚养任何生物的，孩子也好，宠物也罢。
　　意外，就是要意想不到才叫意外。
　　所有人都在劝她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她的爱人说，如果她想要孩子的话，他们可以去培育、去领养，只求她不要自己去孕育。
　　怀孕对人体的影响远比想象中要可怕得多，本就不算很稳定的异常在经历过妊娠之后是否会产生一些恶性的变化，谁也不能确定。
　　书盈期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就是死活不愿意。
　　这是她的孩子，在肚子里都不怎么折腾她，幸运的占比又不在少数，不会有事的。
　　可正是因为幸运才是大多数，不幸才被称为不幸。
　　异常恶化，书盈期再回过神来，已经被束带绑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和她一起被送到这里的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自己即将被隔离管控，孩子的父亲——当初情深似海的某个人不知所踪，联系对方的家人也只能得到“不知道”的回答。惶惶中，书盈期甚至试图向医生或护士求助——不能把孩子交给他所谓的父亲，就算对方这时候再出来，书盈期也不敢用自己孩子的一生去赌一个人是否回心转意或有所隐情，自己这边，因为先前的执意，也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
　　那时候的书盈期只知道，与其把孩子交给对他带有恶意的人，还不如交给完全陌生的人。
　　她抓紧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最终选择了烛九。
　　烛九问她：“把他交给我，就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对面了，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书盈期点头，眼神始终死死黏在那小小的婴儿身上，“如果可以的话，不要让他知道我是迫不得已才把他送走的。我怕他会想要找我，怕他会对其他的亲人抱有期待。”
　　“宁愿他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吗？”烛九问。
　　“确实是我抛弃了他。”书盈期说，“真不公平，明明是我的错，却要他来承担。”
　　不舍，即使还没有分别，闷痛就已经溢满了胸腔。书盈期对自己说，都一样的，她的异常会伤害别人，她不想伤害自己的孩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远离，早晚都要分别，那就趁着他还什么都不记得……
　　“不能刻意产生交集，但整个巢缘总共就那么大。”最后，烛九说，“你的异常稳定之后要是在巢缘定居，说不定会遇上，只要不是你主动靠近他就没关系，不会算你违规。”
　　隔离监管的生活并不难捱，只是有些寂寞，只是想看看那孩子现在是什么样子的想法一天比一天强烈。
　　在得到选择权的那一天，书盈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个戴在脖子上的不定时炸弹。
　　她在孤儿院附近游荡了很久，却一次都不敢靠近，最终还是烛九在一次出门时偶然见到她，明里暗里地告诉她去一个位置等着。
　　一个小小、走路还不太稳当的孩子被牵着手走到围栏边，烛九把他抱起来，孩子的小手好奇地去摸围栏上的花纹。
　　那一刻，比起其他的任何情绪，最先到来的是安心。
　　自己或许在错误的结果已经产生后又选择了新的错误，但至少，这次的选择就算是错的，起码是安全的。
　　孤儿院的门外总是会出现一些不速之客，就比如书盈期隐隐约约听到些的一个：之前觉得孩子活不了就送到孤儿院，后来发现原来能活下来，又说着什么只是不想亲眼看着孩子死去之类的回来找。
　　当然，烛九不会把他们任何一个放进去，甚至不会让孩子们知道有人来过。
　　书盈期多想也这样无用地闹一通，可她不能。
　　再后来，孩子到了要出去上学的年纪，她像个偷窥者一样，远远地徘徊在孤儿院外，只等着孩子们进出时看一眼那个陌生、却也最熟悉的身影。
　　再后来，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多看一点，再多看一点。
　　没关系的，只要离远一些跟着，不被发现就好。
　　可她看着那有些瘦弱的小男孩拐错了路口，脸上满是慌乱、焦急，明明害怕得快要发抖，却只是躲到小巷子里，默默地掉着眼泪。
　　天已经冷了，附近又没有人，再三挣扎，还是担心占了上风。
　　她抱起已经睡着的孩子，小小的身体被揽在怀里，书盈期紧张得像是抱着一罐岩浆。
　　担心他半路醒来问自己是谁要怎么回答，害怕自己的异常忽然发作，怕抑制颈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安全，怕自己死得不够快，怕又会伤到那脆弱的小身体。
　　把孩子交到烛九手里后，书盈期一句话都没说就逃掉了。
　　从那之后，她没再去孤儿院附近徘徊过。
　　书盈期以为自己会受到什么惩罚，或者什么警告，或许是因为孩子一直睡着，不知道她的存在吧，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再见到，是坐在小小的宠物乐园里等朋友的时候。
　　她仍惦念着那个她亲自孕育的生命，但也早已有了新的生活。
　　见到那青年人的第一眼，书盈期就知道，那是她的孩子。
　　和小时候一样，还是那么干净，那么漂亮，就是太瘦了些。
　　那孩子走过来，喊走了想要亲近她的小狗，眼里全是歉意，书盈期心里全是激动。
　　从那天起，她又开始游荡。
　　啊，这次不应该算游荡，毕竟这次是在固定的位置上，一坐坐一整天。
　　看到他一个人向自己走来时，书盈期拼死压抑着，才让自己可以正常地坐在那里，正常地对话。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她的孩子说上话。
　　她有了新的生活，她的孩子也长大成为了一个很好的人。
　　来稀。
　　原来她的孩子叫来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