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骨血至眉欢》妆上玉

2、第 2 章

　　既然弄清楚小“怪物”是饿极了才伤人，便没必要再关着他。

　　只是这小家伙食量惊人，茉婵跑了好几趟集市，买了满满两竹篮的食物才将他喂饱。

　　入夜，山风渐凉，乐亦温添了件外衫，却见小怪物仍穿着短衣短裤在院子里乱窜。

　　他手脚并用地跳上石桌，鼻尖贴着桌面，到处嗅个不停，活像只撒欢的小兽。

　　乐亦温站在门口，盯着他蹦跶的背影，挑眉轻嗤：“莫不是条狗妖？”

　　话音刚落，那小“怪物”突然停下动作，转头直勾勾地盯着乐亦温。

　　紧接着，他“嗷呜”一声，从石桌上纵身一跃，直直朝着乐亦温扑来。

　　乐亦温下意识侧身闪躲，小“怪物”扑了个空，却也不恼，围在他脚边欢快地转起圈来，嘴里还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唧声。

　　茉婵从屋内走出，轻笑着摇头：“瞧这欢喜劲儿，要是有条尾巴，怕是都要摇上天了。”

　　她捏起一块肉干在小“怪物”眼前晃了晃：“来，看这儿！”

　　闻到肉香，小家伙果然转头望来，张开嘴时，舌头也跟着吐了出来。

　　“走你！”茉婵眉眼弯弯，手中的肉干朝着远处抛去。

　　小“怪物”瞬间撒腿追了过去，一个飞扑，用嘴叼住肉干，随后跑到远处的树底下，蜷成一团，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乐亦温瞥了眼茉婵，转身走进屋子，口中淡淡：“真把他当狗？”

　　茉婵挑眉跟上：“不是你先说像狗么？”

　　乐亦温在桌前落座，倒了杯茶，淡声道：“找找他父母。”

　　茉婵轻叹：“若有家人，何至于饿成这样？都开始吃人肉，喝人血了。”

　　“嗯……也对。”

　　茉婵软声提议：“不如，我们就养着他吧？”

　　“不行。”

　　茉婵一脸不解：“为何？”

　　乐亦温轻抿了口茶，思索片刻后：“送去染月派。”

　　茉婵拉着他的衣袖，声音愈发轻柔：“阿温，这偌大的玉玄山，平日里就咱们俩，冷冷清清的。要是添了他，也能热闹些呀。求你了，就留下他吧。”

　　乐亦温沉默片刻，目光透过窗，望向在枯叶堆里已然酣睡的小小身影。

　　那单薄的身躯蜷缩着，周围满是落叶，像极了被世界遗忘的孩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开口：“也罢……随你。”

　　茉婵一听，顿时喜出望外：“那给他取个名字吧？”

　　乐亦温的目光落在小家伙那沾满落叶的发顶上，略作思忖后，淡淡开口：“叶玉玄。”

　　“哪个玉玄？”

　　“玉玄山的玉玄。”

　　茉婵忍不住嗔怪：“这么敷衍？”

　　乐亦温抿了抿唇，垂眸吹开茶面浮沫，语气里不自觉多了几分认真：“那就叶钰弦。”

　　“这次又是哪个钰弦？”

　　乐亦温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金钰成双，弦断复续。”

　　从此，叶钰弦便在山上住下。

　　起初，他只能发出含混的呜咽声，连人话都不会说，更别说听了，整日只知道在山林里上蹿下跳、追逐野兔。

　　好在有茉婵悉心教导，他渐渐学会像常人一样走路、穿衣，也勉强能听懂人话了。

　　只是偶尔还会露出几分野性，摘野果时爬树比猿猴还快，啃骨头时比恶狼还狠。

　　春天来时，漫山遍野的野花开得热闹。

　　即便是这般美景，乐亦温也很少出门，大多数时候都斜倚在临窗的藤椅上，膝头摊开一本泛着墨香的旧书。

　　偶尔有风卷着花瓣掠过纱帘，他才抬眼望一眼窗外的色彩。

　　然而，这一抬眼，就撞见了不得了的画面。

　　只见在不远处的繁花丛中，叶钰弦正与一个藤蔓精打得难解难分。

　　那藤蔓精虽会妖术，却终究敌不过叶钰弦徒手撕扯，身上已多处被扯断，墨绿色的汁液流淌出来，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草腥味。

　　“不是吧？”一旁的茉婵见状惊呼，快步冲出门，将扭打在一起的俩“人”拎到院子里。

　　“放开我，放开我，茉婵大人！”藤蔓精扭着藤条哀求，“是他先踩了我的花！”

　　叶钰弦发出不满的哼唧声，四肢在空中扑腾了几下，还不忘对着藤蔓精龇牙。

　　茉婵训斥：“你们俩闹够了没有。”

　　藤蔓精委屈地卷着断藤：“茉婵大人，他刚才压坏了我三株月光藤。”

　　茉婵转眸看向叶钰弦：“怎么回事？”

　　叶钰弦先是冲藤蔓精龇牙，又对着茉婵“嗷呜”叫了几声，最后转头朝着乐亦温发出委屈的哼唧声。

　　乐亦温对上叶钰弦的视线，旋即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得紧：“蔓蔓，他不懂事，算了。”

　　一听乐亦温开口，蔓蔓瞬间红了脸，藤条卷着一支带露的玫瑰花小跑过去：“乐、乐公子说算了，那就算了！蔓蔓听话，不计较。乐、乐公子，这花送给你，是我今早新摘的。”

　　乐亦温伸手接过：“嗯，多谢。”

　　蔓蔓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不客气呀！乐公子要是喜欢，以后我天天给你摘花送来！”

　　乐亦温垂眸看向膝上的旧书，指尖摩挲着书页边缘：“不必了。”

　　叶钰弦歪了歪脑袋，小跑进屋，直奔正在看书的乐亦温。

　　乐亦温下意识抬眸，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抹身影，眉梢微蹙，刚要张口，却见叶钰弦已经冲到了跟前。

　　他双眼亮晶晶的，满是不加掩饰的好奇与亲昵，抬起两只小手，“啪嗒”一声，稳稳地搭上了乐亦温的大腿。

　　那力道虽说不算重，却也让乐亦温的身子猛地一僵。

　　茉婵瞳孔骤缩，惊呼出声：“完了……”

　　话音未落，一股磅礴法力瞬间爆发，乐亦温掌心法力翻涌，下一刻，他一巴掌拍在了叶钰弦的胸口。

　　“砰——”闷响震得屋子发颤，叶钰弦整个人都倒飞了出去，重重地砸落在地，溅起一片灰尘。

　　紧接着，他喉头一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茉婵心急如焚，快步冲进去扶起他，抬眼看向乐亦温，赶忙解释：“阿温，你别生气，这孩子不懂事，他不是故意的。”

　　乐亦温面色阴沉，紧咬着牙关，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

　　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声音冰冷如霜：“茉婵，若你教不好他，就把他送走。”

　　茉婵听了这话，嘴唇微颤，下意识地抿了抿，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与无奈，低声说道：“抱歉，阿温，是我没教好他。”

　　一旁的蔓蔓掩唇偷笑，藤蔓卷着花瓣轻哼，小声嘀咕：“傻子，乐公子最讨厌别人碰他了。”

　　茉婵垂眸看向叶钰弦，双手结印为他疗伤。

　　光芒流转间，她忽然惊呼：“阿温，快来看！”

　　乐亦温闻声起身，几步走到近前。

　　只见叶钰弦胸口处，有道奇异光芒时隐时现。

　　乐亦温抬手轻引，光芒离体化作一块黑色玉佩——质地温润，其上雕刻着一朵纹理细腻的栀子花。

　　“黑色栀子玉？”茉婵惊呼出声。

　　乐亦温的目光，下意识落在自己腰间的白色栀子玉上，一白一黑，遥相呼应。

　　蔓蔓瞪大双眼：“黑色栀子玉？那不是魔尊用来压制魔力的玉佩吗？怎么会在他身上？”

　　就在众人惊愕之际，变故陡生。

　　只见叶钰弦双目瞪大，猩红瞳孔闪现，额间魔印闪烁，周身魔气翻涌如浪，低吼着朝乐亦温扑来。

　　乐亦温不及多想，抬臂阻挡，却被那尖锐獠牙刺破肌肤，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地面。

　　他轻啧一声，指尖灵巧翻动，黑色玉佩如流光飞回叶钰弦体内。

　　下一刻，叶钰弦周身魔气消散，瞳孔恢复黑色，额间魔印隐去。

　　他如梦初醒，惊觉自己咬着对方手臂，慌忙松口，眼中满是恐惧与愧疚，喉间溢出含糊的呜咽，似乎在道歉。

　　乐亦温面色冰冷，甩手间鲜血如断线珠子飞溅，在地面晕开暗沉血色。

　　他眸光似霜，冷声开口：“送走。”

　　茉婵心中一紧：“送去哪？”

　　“魔界。”

　　“什么？送去魔界？”茉婵瞪大双眼，满脸震惊。

　　“他是魔尊之子，不送去魔界送去哪？染月派？”

　　茉婵喉头微动，踌躇片刻：“可……魔尊之子出现在此，恐怕魔尊那，有变故……”

　　乐亦温神色未动，语气刺骨：“与我何干？”

　　茉婵轻轻叹了口气：“好。”

　　乐亦温转身坐回藤椅，拾起先前那本书。

　　书页在指尖摩挲时发出细微声响，却盖不住茉婵俯身时裙摆轻扫过地面的窸窣声。

　　她轻牵叶钰弦的手腕，低声道：“走吧。”

　　可叶钰弦却发出“哼唧哼唧”的鼻音，小身子往后仰着，手腕在茉婵掌心挣动。

　　他似察觉到空气中紧绷的氛围，鼻尖泛红，喉间溢出的声音带着撒娇的颤音，尾音拖得老长，像幼兽在讨要安抚。

　　见挣脱不开，他便直直望向乐亦温，眼尾渐渐浮上水光，连耳尖都泛起薄红。

　　乐亦温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却始终没能聚焦。

　　那些墨字突然变得陌生，一个个在眼前游移，化作一片模糊的黑雾。

　　他听见自己低声唤出：“万俟煜。”

　　脑海中似有什么被轻轻扯动——记忆里的人着一袭淡蓝锦衣，腰间那枚黑色栀子玉若隐若现。

　　明明总是眉间覆着薄霜，连笑意都浸着疏离，偏在说出“你死了，我会很难办”时，眼尾微垂，像冰面裂出一道细缝，漏出一丝旁人难懂的忧伤。

　　乐亦温，你死了，我会很难办的，所以，你还是好好活着吧。

　　回过神时，书页已被揉皱。

　　乐亦温抬眼望去，见叶钰弦正抓着门边不肯挪步，对着自己发出“嗷呜嗷呜”的委屈叫唤。

　　阳光斜切进屋，在他发顶镀了层金边，那张带着婴儿肥的脸侧，眉骨与下颌的线条竟与记忆里的人影渐渐重叠。

　　沉默在光影里游走，不知过了多久，乐亦温听见自己的叹息混着窗外的风声，渐渐消散。

　　“茉婵。”

　　茉婵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眼神中带着疑惑。

　　“暂且让他留下。”

　　茉婵微微勾唇，轻声应道：“嗯。”

　　乐亦温低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片刻后，他缓缓说道：“帮我查查万俟煜那发生了何事。”

　　茉婵一怔，收起嘴角的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