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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春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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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许墨行笃定的语气,许尧胡须一撩,道:“怎的说?”
许墨行详细描述了当晚所探,青在言如何失态质问,容凡如何冰冷回应,容凡对青在言的诛心话语,以及后来那场毫不留情的决绝打斗。
“青在言的招式全无平日的沉稳,狠辣急躁,破绽频出,显然是心神打乱,痛急攻心。”许墨行不紧不慢道,“他果真是对阿六用情深切。”
“阿六呢?”许尧问。
“至于阿六……”许墨行沉吟,“他自始至终都是对青在言的嫌恶,招招凌厉,不留余力,没有丝毫旧情可言。”
许尧听得仔细,到了后头,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扶手。
“爹,打斗的最后,”许墨行声音压低,续道,“阿六实力稍逊,久战之下被青在言察觉到破绽,青在言抓住机会,使出最后一招,那一招若是实打实地落在阿六身上,阿六就是不死也该重伤,可是……”
许尧眉梢一动,“可是什么?”
“可是,青在言停下了,没有往前半分。”许墨行眼里闪过讥讽,“最终他还是收手了,走的时候如同丢了魂。”
许尧往后靠回椅背,他阖上眼,薄薄的眼皮底下眼珠不停转动,他叹了一声:“虽是断袖,却也终归逃不过情深不寿啊——”
许墨行漠然地笑了一声,“由此看来,这阿六对青在言的恨,不假。青在言对阿六的情,也是真。有此一节,至少可以证明,容凡投靠我流阳宗,借力报复青云宗和青在言,动机是可信的。他与青云宗之间,应当不存在转圜的余地。”
许尧说:“青在言心有挂碍,便是弱点。只是他为何放着宗主之位不要,让黎江坐了上去?”
“青云宗内自有一片江湖,这些,旁人不得而知。”许墨行说,“又或许,青在言对阿六的真实身份有了猜想,为私情所困,自缚手脚,便连宗主之位也不要了。”
“哦?”许尧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笑了笑,“还是个痴情种。”他话锋一转,回到最初的话题,“墨行,虽说阿六对青在言的恨不假,但凝骸香之事是重中之重,对阿六的调查一刻也不能放松。查他还有哪些同门流落在外,查他和传风堂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查查看,阿六是否还有其他在意的人。合作可以结束,凝骸香不行。”
许墨行颔首:“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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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鬼再回贤云州时,已然是那副浓丽冶艳的妆扮。这次邱染没跟着一同过来,听艳鬼的意思,本就醉心研制药材的邱染如今更是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除却吃喝拉撒等必要的生理活动,他一步不离药房。
她看似随意地抛给容凡一个消息:“容凡,传风堂的老三死了。他的尸首在城郊野地被人发现。”
容凡惊讶:“居然有人敢对传风堂的人下手?”
“你是否还记得老三是谁?”艳鬼问道。
“当然记得。”容凡点头,“为偿还青云宗某位长老的恩情,帮助散播青敬山丑闻的人。”
艳鬼颔首,尾音拖长,意味不明地说道:“所以……”
容凡即刻明白艳鬼的未尽之言——她在怀疑,此事是青在言为父复仇所为。
“不是他。”容凡脱口而出,语气笃定。
“……也对。”艳鬼略感意外地看了容凡一眼,点了点下巴,继而说道,“老三毕竟也是传风堂的人,行踪飘忽,他的真实身份不可能那么轻易被他人知晓。只是说来说去,青云宗那边终究脱不开嫌疑。”
容凡默然不语,他明白艳鬼意在提醒,传风堂或许与青云宗会因此生了龃龉。
话说回来,想要谋杀传风堂的人,无异于火中取栗,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那只能说明要么是不愿活了,要么是脑子坏了。
容凡转而说道:“传风堂的人都如此神秘么?你们的身份是不是只有内部人员才知晓?”
艳鬼讳莫如深地笑了一下,说道:“非也。传风堂的人互通消息靠的是密信往来,彼此之间从不见面——所以你肯定想不到,就连堂中之人,也无人知晓堂主究竟是男是女,姓甚名谁,真身何在。”
容凡眸光微动。如此说来,传风堂老三死了,许墨行想再通过传风堂这条线运作,怕是难了。他如今全部的指望,恐怕都系于白阙卿一身。
“你也没见过传风堂老三的真实面目?”
“除了知道是个男人,其余一概不知。”艳鬼耸了耸肩,神色淡然地说道,“也没有互相见面的必要。堂主若是给了任务,便不能推拒。若是堂主没有给任务,便各自谋生。”
容凡心绪流转,开口道:“有个人,想请你帮忙调查。”
“但说无妨。”
“玄阳州现任知州,白阙卿。”容凡说完,抿了抿嘴,又补充道,“还有青云宗宗主,黎江。”
艳鬼爽快应下,容凡却忽然抬手,改口说道:“不,只查白阙卿。黎江……不必查了。”
“怎么突然改变主意?”艳鬼微微讶异。
容凡说道:“黎江是青云宗的人。”
艳鬼一怔,旋即了然。
走之前,艳鬼鼻翼微微动了动,蹙眉说:“你身上怎么一股药酒味儿?”
难道悦归居都护不住容凡了?
却看容凡只是笑了笑,说:“没什么事,小伤,不要紧的。”
艳鬼挑了挑眉,并未深究。
容凡揉了揉肩上的胀痛之处,忽然觉得有点儿好笑。那夜与青在言在闲亭之中打斗,两人虽然都刻意控制了力道,但为了将戏演得以假乱真,一些实打实的碰撞在所难免。各自都有几下结结实实地落在身上,虽未伤及筋骨,却也留下了几处瘀伤,尤其肩膀和肋下,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当时他不过是临时机动,又念着还未完全打消许家父子对他的怀疑,与青在言默契地做了一场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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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竞开,万物复苏。盛春时节,踏青的人们打扮得花红柳绿,州城的街道上处处是三两结伴同行的男女,以及晃荡至城外的精致马车。
近日无甚要事,顾晗收拾好行装,即将跟着瞿清年动身前往酒坡。临行之前,顾晗特意来与容凡告别。她比腊月里穿得竟还要厚实几分,一身粉嫩衣裳,略施粉黛,鬓边簪着一朵小小的春桃,恰与窗外灼灼的春色交相辉映。
“阿六,我要和小姑姑去酒坡了,”顾晗笑得有些腼腆,她低了低头,轻声说道,“以后你若是得了空,一定要去酒坡走一回。酒坡很大,西面有风沙,东面是草浪,南面有群山,北面还有终年不化的白雪……那里和矣南完全不一样。”她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笑,续道,“其实说了这么多,我自己也不大记得酒坡到底是什么样子了。或许这次回去,我也会完全不认得了。”
容凡温和地看着她,缓声说道:“好啊,事成之后,我一定会去酒坡。我去看看风沙,看看草浪,还要看看群山和冰雪。到时候,你作为东道主,可千万得带着我好好玩上一玩。”
“这可是你说的!”顾晗眸光一亮,伸出小指,“千万要记得来!”
容凡笑着和她拉钩,说:“一言为定。”
“阿六,那我走了。”顾晗往外走了两步,见容凡要起身送她,她又停下,回身注视着容凡,说道,“阿六,我要回家了。”
容凡点头:“我送送你。”
顾晗却摇头说道:“不要送我。我希望……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家。”
因为胸中莫名涌上的忧虑和伤感,容凡不愿就此留步,他仍想要多送顾晗一段距离。
可是顾晗坚定地在拒绝,她说:“送了我,下一个又是谁呢?若你一直送往,却再无迎来——我不愿想到你这样。”
容凡有些急切地往前走了几步,说:“我就送你这一段路,下回我还要去酒坡找你玩呢。”
“既然如此,”顾晗明媚一笑,“那就更不必送啦,这只是一场还有再见的寻常离别。下次见我时,多带些矣南的特产来吧。以后我大概不会再回矣南,可就再也吃不到矣南的东西了。”
容凡怔然失语,他没有再继续往前,而是停在原地,目送着顾晗转身出门,右转。于是便再也不见。
须臾之后,容凡乍然转身,快步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扇,迫切地朝街道上张望。
那抹粉嫩的瘦削身影已然不见,容凡徒劳地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眼底最后的微澜被春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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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不是什么要紧时节,宗门内的事务不算繁忙,故而谭宁平日除了练功之外,还剩有大把的闲暇陪伴装装。装装似乎并不喜欢春天,谭宁兴致勃勃地喊他出门踏青的时候,他的反应有些冷淡。
“乐乐哥,你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啊?”谭宁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里头塞满了点心吃食,打算到了郊外吹着野风慢慢享用。
“没有不舒服。”装装走在前头,催促道,“你还在收拾什么,带点儿吃的就够了。”
谭宁出门前喜欢磨蹭,总怕该带的东西忘记带上,他四下检查了一番,拍了拍包裹,说:“应该没什么遗漏,走吧走吧。”
鸡腿的香气穿透了包裹,谭宁从来不是能忍的性子,直接掏了一只腿出来啃。走了没几步,一只大鸡腿就被拆吃入腹。草草擦干净嘴巴后,谭宁问道:“前几天顾姑娘特意找你,是和你说什么?”
装装说:“她要回家了,来跟我道别。”
“她家在哪儿?”
“酒坡。很远很远的北方。”装装语气平淡,“那里有和矣南完全不同的景色,日后你可以去酒坡看看。”
“我知道酒坡,我有个师妹就是酒坡人,她说话有很重的酒坡乡音,五六年了都没改过来,特别有意思。”
“嗯,想来那里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装装附和。
他也听过酒坡口音。顾晗小时候说话,仿若嘴巴里含了石子儿,字字黏连,万尸林的南方弟子听了总忍不住窃笑,时常以此打趣她。用了两三年顾晗才改去浓重的方音。现如今她再想说酒坡话,开口却只剩下陌生的尴尬,怎么模仿都摆脱不了挥之不去的滑稽和窘迫。
街道越喧嚣,就衬得装装周身气息越沉寂。
沉默须臾,谭宁小心翼翼地说道:“最近……阿六有没有给你凝骸香?”
装装看了谭宁一眼,笑说:“给了。”
“那……”谭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他只是感觉装装不开心。
“春光这么好,你不用总是记挂着我。”装装揽过谭宁的肩头捏了两下,说道,“去好好吹吹风,你多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姑娘。”
聊及男女情事,谭宁赧然地挠了挠头,看到他羞涩,装装便可劲儿地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