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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傅一睿匆匆赶去心脏外科,不让我跟着去,只是握着我的手,后来又紧紧抱了我一下。我知道他的意思不是不想介绍他的家人给我认识,他是不愿意将我带入那种他自己也无法掌控的漩涡中,说不出为什么,我就是知道在家庭问题上,傅一睿有种无法掌控的脆弱感,尽管他一句话也没说,但我就是知道。

      我想起我们在美国那会,有一年过圣诞节,我打工的地方放假,我百无聊赖,看不下书,于是去给孟冬打了个越洋电话。那时候为了省钱也没敢说太久,挂完电话后夜还很长,我便穿了大衣围上围巾出门散步。路上很多疯狂玩乐的青年男女,有扮成嬉皮士的圣诞老人,也有成群结队去教堂做祈祷的,我跟着人流涌进学校附近的小教堂广场,天气太冷,正好有人发了一根蜡烛给我,我便点燃取暖,跟着周围的人哼圣歌,就在某个瞬间,我忽然一回头,突然就看到傅一睿了。

      他那个时候穿着单薄的外套,手擦在口袋里,站在教堂外并没有进来,烛光和灯光映照在他脸上,从青年时代就显得轮廓坚硬的脸此时更显得线条冷硬。他目光直视前方,说不清是在看哪,也许是圣坛上布道的牧师,也许是伸手无法触及的回忆,没有表情,感觉要通过他的眼睛触及到有关情绪的东西,需要穿越整个银河系那么远。

      我当时已经认识他了,但并不是很熟,只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傅一睿,也许跟詹明丽那样的美人有暧昧,也许私下里有各种肤色各个年龄段的美人充当情人,这些都只是也许,事实上我对他一无所知,但在那样一个寒冷的圣诞节前夜,在美国那个聚集了棕色黑色黄色白色等各色人种的地方,我看到他忽然有种奇异的亲切。

      因为在那一刻我感觉我理解了他,隔着人墙,隔着攀着蜡烛的祈祷的歌声,我忽然就理解了他,我想他大概是孤独了,人总是有那样的时候,哪怕再粗粝的神经,再出色的交际能力,但突然之间就短路,一片空白,不知所以,不想按照正常的轨迹做一点自己往常该做的事。就如现在这样,这种感觉是无法诉说,无法分享的,但可以并置,我认真考虑了一下将两个孤独的人并置在一块的可能,得出结论是他大概不会反感。
      于是我托着蜡烛挤回门边,冲他笑了笑,把蜡烛给他。

      傅一睿那时候愣了有足足五秒钟才接过蜡烛,然后,正如我所料到的那样,他没有问问题,只是正儿八经地托着那个蜡烛,凝视着烛光摇曳,跟着我一起听牧师布道,差不多四十分钟后,大家一起高声诵读主佑世人,阿门。

      那个蜡烛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我想吹熄它,傅一睿制止了我,他郑重地将蜡烛放到门口长桌上,那上面零零散散摆着些相框,是这附近已逝世的信徒。

      “信教吗?”他大概无话找话,想了半天,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不算吧,”我摇头说,“家里信,但没强迫我。”
      他点点头,又沉默了。
      “你呢?”我反问他。
      他没有回答,过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另找个话题时,他淡淡地说:“母亲,我妈妈,她信。”
      “那很好啊,我家里,外公外婆都信,很祥和的状态,真羡慕他们,有宗教信仰的人真幸福。”我大大地叹了口气,笑着问他,“学长,你本人不信教的对吧?”

      他看了我一眼,怅然地说:“我不信,绝对相信什么需要一个人将自己完全交付出去,但我做不到这一点,我是个怀疑主义者。”

      他的这个自我评价从此便存留我心,在过了多年以后,我还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会令那个少年老成,从未失态的傅一睿在不算熟悉的小学妹跟前说出这句话。同样,在今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段往事,也重新想起他这句话,突然之间,我意识到那个独自伫立在教堂门口的傅一睿,跟抱着我一言不发的傅一睿,尽管中间隔了那么多岁月的沉积 ,可是他们很相似,他们都在展现一种原本的脆弱,一种属于一个人内心深处恨不得遗忘了的脆弱。

      我忽然担心起来,我放下手中正在校对的实验数据,匆匆忙忙关了灯离开实验室。我朝住院大楼快步走去,心外科准备手术的病人都在那,我还没到达,却发现那里今天来了格外多的医生,仔细一看,居然都是医院的主要领导和出了名的专家教授,一个个平时都轻易见不着的,突然间都集中在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我退了一步,真想避开他们,却被邓文杰眼尖瞥见,他低头朝身边我们科室另一名主治医生说了几句什么,那个医生点头,离开他们,快步朝我走来说:“张医生,邓副主任请你过去。”

      我满心狐疑,却不能问什么,只得跟了过去,邓文杰朝我点点头,指着我说:“李院,这位是我们科的青年骨干张旭冉张医生,也是留美的医学博士,很有经验了。”
      李院朝我和蔼微笑,我心里惊骇莫名,瞥了邓文杰一眼,堆了笑对院长说:“李院长您好。”
      “你好啊小张,我早就听说过你了,成绩不错,不愧是小邓手下的得力干将。”
      “哪里,邓副主任谬赞。”我讪笑了下,看看周围,全是我认识或听说过的医学界前辈,有的甚至是别的医院的,这么多大佬聚在这,是开学术会议?

      我还在胡思乱想,那边李院铿锵有力地握着邓文杰的手说:“那许老的手术就拜托你了,别有压力,我们信得过你。”
      邓文杰笑得格外真诚:“领导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尽最大可能让许老康复出院。”

      我微微皱眉,许老,那是谁?正想着,李院伸手到我跟前,我吓了一跳,忙同样伸出手握住,李院笑着说:“小张啊,也拜托你了。”
      我心想拜托我什么啊?但这话不能当着领导的面问,只好学着邓文杰信誓旦旦地说:“李院请放心,我们心外科保证坚决完成任务。”

      我想这句话都是电视上经常说的,信手拈来,不费功夫,可在场的人都笑了,他们一个个用看晚辈的眼神慈爱地巡了我几道,看得我直冒冷汗,终于放过了我。李院说:“那咱们进去,再给许老打打气?”
      一群人鱼贯而入了边上一个高级病房,邓文杰也想跟着,我暗自一把拉住他,硬拽着他留在队伍最后。等人都进得差不多了,我才问他:“喂,怎么回事啊?”
      邓文杰笑得高深莫测:“咱们扬名立万的时候来了。”
      “什么意思?我听着怎么像要给谁动手术?哪号大人物?姓许吗?市长还是省长?”
      “政府高官来了,哪可能集齐这帮老家伙?”邓文杰指着其中两个悄声说,“看到没,那些人早功成名就,哪里还需要拍高官的马屁?”

      我点点头,这就是学医的好处,再长袖善舞,钻营取巧的人,也无法走关系让别人替自己动手术,医学界腐败混乱,竞争无序是存在事实,但它也是一个确确实实需要靠真本事说话的地方。走到一定境界的名医,确实是有资本不去奉迎拍马,且一个个备受尊重,或多或少都有点怪脾气。我皱眉问:“那是谁?”

      “姓许,你想想,中国外科医生中几个姓许的?”

      我立即恍然大悟:“许麟庐?”

      邓文杰不无羡慕地说:“可不就是那个老家伙,做医生得做到他那份上才真叫牛,拿国际奖项给中国人增光,发明的技术载入医学史册,创下的手术记录至今没人能越,还以他个人名义成立医学奖,最重要的,是快七十了身边还有个年轻漂亮的小老婆陪着,你还别说,老头挺中用啊。”
      我失笑说:“加油吧邓医生,至少最后那条,你努力一把,还是有希望实现的。”
      邓文杰瞪了我一眼。

      “他心脏有什么问题要到咱们这做?”我皱眉问。
      “移植。”邓文杰说,“我看了他各项指标,手术难度不高。”
      “等等,移植……”我忽然想到什么,一抬头,却看见傅一睿从那个病房慢慢走出来。

      我顿时明白了,也顾不上邓文杰,三不做两步追上傅一睿,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门问:“说实话,许麟庐是你什么人?”
      傅一睿深深地注视着我,一言不发。
      “你爸爸是许麟庐?”我低喊一声,惊骇到张大嘴,随后无可奈何地说,“我的天,你爸爸是许麟庐,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傅一睿长长叹了口气,轻声说:“你看,我就怕你这个反应才不说。”
      我试图跟他讲道理:“不是,我这个反应很正常吧,这医院里任何一个人,听说你是许麟庐的儿子都该有这种反应好不好?我觉得我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我也很理性,我绝对不会有靠着你或者你爸牟私利的念头,那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么多年朋友,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你爸爸就是大名鼎鼎的许麟庐?”
      “因为我不喜欢当他的儿子。”傅一睿淡淡地说,“我连姓都改了,除去生物特征上的父子关系,我恨不得跟里面那个人不认识。”

  • 作者有话要说:  跟群里的朋友聊天聊得忘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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