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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孟阿姨住了两天医院就回家了,出院那天我去接她,她拎着一个小旅行包,脚上一双中跟皮鞋,身上穿淡绿色毛衣陪着卡其色长裤,微卷的头发在脑后别了一个别致的发髻,一根细长的银簪子带着流苏颤巍巍垂下。相对于几天前的疯狂,这样的孟阿姨太安静,仿佛时光倒流,她又成了多少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羞怯而天真地等待领走自己的男人,从此挂在他的臂膀上讨生活。

      只是她的眉眼毕竟染了说不出的风霜,那是从前不见的,由生活的残酷压迫下的痕迹。这让她面目的平静之中带了某种说不出的诡异,令人想起某种死亡的前兆一般。我看得触目惊心,忍不住挽住她的手臂,跟她商量:“过些天我们去逛街好不好?”
      她点点头,笑了,说:“我要一顶白色的装饰有羽毛的帽子。”
      “好,”我点头,再说,“然后我们去吃你喜欢的火锅,那种一个人面前摆一个小锅的。”
      “嗯,”她有些隐约地高兴,“我喜欢吃蘑菇。”
      “是,你喜欢吃蘑菇,”我重复着,握上她的手,说,“冬天快来了,我没有围巾,阿姨给我织一条怎么样?”
      她睁大眼看我,然后点头:“要大红的,大红好看。”
      “就大红的。”

      我送她回家,孟家在这个城市的某处高级住宅区内,三四百平米的复式,七八个房间连一个大的露台,一进门仿佛令人置身荒漠一般毫无人气。
      蔡婶从厨房探出身来,笑着提高嗓音说:“太太,您回来了,我今天烧了您爱吃的菜。”
      她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房屋内,居然有一丝回音。

      我微眯着眼睛打量这套房子,它以前并不只是一套房子,孟冬还在时,每回他回国,整个二楼都会是我们的天地,我们在那有一个小会客厅,有两个人喜欢的书房,有全套的音响和一整个书柜的CD。那个时候楼下时不时会有孟阿姨的朋友来,多数是同个小区的富家太太们,也有她的老同学,上了年纪的精致女人们在那比拼各自的家庭、子女、烹饪手艺和消遣的小玩意儿。偶尔也会举办小聚会,买一大堆食品,在长长的餐桌上办自助餐。每当这种时候,孟阿姨永远举止高雅,衣着华贵,笑容娴静可亲,跟她的丈夫在一起,娇柔得如小鸟依人。

      我就算早早明白了自己与孟阿姨截然不同,也没有意愿朝她那个方向发展,但我也不得不承认,看着她,我其实会心存羡慕。
      她近乎完美得演绎了我们文化中形塑一个幸福女人的完美形象:事业成功,恩爱有加的丈夫,英俊潇洒,年轻有为的儿子,本人上了年纪依旧美貌动人,十根手指头伸出去,细嫩犹如少女。

      我不该回想过往,一回想,我就忍不住琢磨,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我在她家用了饭,又看着孟阿姨换了睡衣吃了药躺下,才得以出来,走在路上,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总算是散掉淤积在肺部的压迫感。我仔细想了想孟阿姨的状态,还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拿出电话,打给了詹明丽。
      她从未正式治疗过我,那是因为她不想,我也不愿,但我知道,她是一流的心理医生,如果能得到她的帮助,孟阿姨才能真正令人放心下来。
      电话很快接通,我问她有无时间,想请她喝个咖啡,她迟疑了一下答应了,说等会三点到四点之间有一个空当,如果我不介意,请我过去她驻扎的那所医学院心理治疗中心见面。

      我低头看表,时间已是两点半,忙伸手打了个车,说了地点,请司机开快一点。长年在国外的人都有守时的习惯,如果可能我不想迟到。

      到了那所大学内找了很久才找到心理治疗中心,这个过程花了不少时间,我一看表已经三点二十,离约好的时间过去甚远,心里一着急,赶紧快步走进那所矮层建筑。进去后又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詹明丽的办公室。我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过去敲门,却听见里面一阵争吵,争吵双方一男一女,都操着流利的英文。

      我不是故意要听别人隐私,但只隔着薄薄的门板,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
      “我最后警告你,如果你不去跟法院申请取消探视禁令,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对我难道客气过?开玩笑,像你这样的狂躁症患者,我的孩子靠近你会有危险!”
      “你的孩子?那也是我的孩子!”
      “你现在有当父亲的觉悟了?当初是谁认为我生了一个拖累你艺术道路的包袱?我告诉你,你充其量制造宝宝的精子供应者,离父亲这个名词还远得很!”
      “放屁,你这个狂妄自大的臭婊子,我要我的孩子,你听到没有!我要我的孩子……”
      “放手,混蛋,你干什么,放手……”
      “把孩子还给我……”

      里面传来搏斗声,我吓得忙一把推开门,正见上回在餐厅见到的白种男人勒着詹明丽的脖子把她顶到墙上,我抡起办公桌上的花瓶朝他扔过去,尖声说:“把她放开,不然我立即叫人来!”
      那个男人迟疑了一下,松开手,詹明丽蹲下身握着脖子拼命咳嗽,我警惕地踏在门口,用英语大声说:“出去,立即从这滚出去!”

      那个男人斜睨了我一眼,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走了出去,我确认他走远了,才跑过去扶住詹明丽问:“没事吧,啊?”
      詹明丽抬起头,美丽的眼睛蒙上一层泪雾,忽然抱住我的肩膀,哽咽地说:“旭冉,别动,让我靠一下。”
      我不敢动,她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慢慢的,压抑着声音,痛哭流涕。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想象不到这么冷静优雅的女人,会有一天全无形象,哭成这样。
      她仿佛像被人用手掐着心脏,由内而外地挤压出泪水。

      我迟疑着伸手抱住她,将她揽在自己臂弯中,我想她应该很久没哭过了,做惯了坚强睿智的女性,她忘了自己也有痛哭的自由,也有将内心的悲苦化成液体的权利。

      她一边哭,一边呜咽着说:“他想杀死我,他想杀死我。”

      莫名其妙的,我明白她其实想说的不是因为被威胁到性命而惊恐万分,无法自抑,我明白她想说的是,那个男人他们曾经相爱过,那么认真地相爱过,可到了今天,他却想她死。

      没有人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我闭上眼,眼眶干涩,分明有流泪的冲动,可是在此时此刻,我却没法跟她一样泪如泉涌。我在想她大概也替我哭了,我们从未相同过,可是在某个偶然的瞬间,比如现在,我的磁场跟她的磁场接上密码,我们心意相通。

      “孟冬想跟他的情人一块死。”我机械一样拍着她的后背,慢腾腾地说,“他一直认为死亡是种极致的美学,但他想一块死的对象不是我。”

      她略微一顿,随即抱紧我,哭得双肩颤抖。

      “我的前夫,每到一个地方演出,总喜欢找个当地女孩上床。”她说。
      “傅一睿因为我自杀想跟我绝交。”
      “我来这有找个男人的打算,但除了想占我便宜或想利用我出国的,到目前为止就没遇到个正经人。”
      “我阿姨因为丈夫有外遇而自杀了。”
      “我换了前夫的药,让他的狂躁症越来越严重。”

      我吃惊,忙扶起她的肩膀问:“你说什么?”
      詹明丽擦了擦眼泪,认真地说:“为了让他离我和我的孩子远一点,我在他的药上做了手脚。”

      我愣住,随即深深叹了口气,摇头说:“你别告诉我这些。”
      “突然想说,”她吸吸鼻子,坐正身子,哑声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想说了。”
      “我跟傅一睿秘密在一起了。”我想了想说,“实际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他。”
      詹明丽呆住,随即忍不住扑哧一笑,说:“你也犯不着告诉我这个。”

      “这样我们掌握对方的秘密了。”
      “像回到高中时代。女孩们交换秘密,真有意思。”她渐渐恢复了平时的状态,站了起来说,“我得洗把脸,你等我一下。”

      我点点头,也跟着从地上爬起来,看她走了出去,不久后带着一张干净的脸回来,坐到我对面的办公桌上,正儿八经地说:“找我什么事,直说吧,我呆会四点后有个会。”
      “刚刚跟你说的自杀那位阿姨,我觉得她现在精神还是不对劲,需要你的帮助,你是我知道最好的心理医生。”
      她微笑:“我可从没治疗过你。”
      “但不可否认,你帮了我很大忙。”
      “你知道我的诊金很高,只能给你打折,不能给你免费。”
      “我知道,”我笑了,“朋友归朋友。”
      “你带她来吧,我先看看,安排她做点测试,”她说,“中年妇女的婚姻创伤很麻烦,我现在无法判断需要多长时间。”

      我咨询了她具体哪天来方便些,正聊着,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我低头一看,居然是好几天没联络的邓文杰。
      我忙道歉,出去接了,带笑问:“邓医生找小的有何贵干?”
      “通知你明天来上班,别想偷懒了啊,你偷懒得够久了。”
      我有点烦,换了个话题问:“你专门打电话来就为这个事?”
      “当然还有其他事,”邓文杰在电话那端兴高采烈地问,“我听说邹国涛那个菜鸟追你了?嘿,看不出他胆不小啊,能人所不能,怎么样,你让人泡到手没有?”

      我怒了,骂:“有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关心一下你不行啊,”邓文杰威胁说,“快给我老实交代,不然我就排你去干苦力。”
      我无奈地说:“好吧好吧,我反正又不是你,对青葱年纪的没兴趣。你呢,最近又祸害谁去了?”

      他笑了,低声说:“你那个同学,李少君,你有她的联络方式吗?”
      “有,你想干嘛?”
      “我能干嘛,”他踌躇了一下,终于说,“她有个东西落在我这,我找不到她。”
      “你们又上床了?”我惊叹。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成年男女很正常嘛,不过她身材真不错,”邓文杰啧啧赞叹,“皮肤手感也不赖。”
      “邓医生,我还是李少君的朋友,你不觉得跟我描述这些不合适吗?”
      “ok,当我没说,”邓文杰立即换了正经口气,说,“她把卡包丢我这了,里头还有她的信用卡和身份证,我就是想还人家。”
      “给我吧,我替你还。”
      “张旭冉你这就没劲了啊,”邓文杰嚷嚷说,“有些抚慰是只能男性给予女性的,李少君需要我多过需要你。”

      “你怎么知道?”
      “她那天挺难过啊,后来在我的努力下才情绪好转。”邓文杰得意地说,“放心吧,我最怜香惜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生的一件荒谬的事令我觉得该来郑重感谢支持我的读者,世人多有落井下石,但我遇到的读者却大多愿意雪中送炭,我觉得很感动。
    谢谢一直以来包容我写文,买v支持我的老读者们,你们让我觉得我写文有意思,谢谢来看我第一个bg文的新读者,你们的留言和鼓励令我觉得我写言情也能编圆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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