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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时难年荒 圈地人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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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旧友故交早失落了消息,只有当年的一些的风景还保有一星半点儿的老颜色。这种老颜色,是你记忆当中一个美好的女子,隔了近十年的光阴,你再在视野当中觅到她的背影,市井中远远望去,还是很熟悉的样子,可走上前,抄到她的身前,你的视线所做的将不再是垂钓美好,而是凭吊往昔。”
——网络空间日志
“宋子城这几年得很快,你回来的这几天应该也看到了一些。”一家人坐在阳台上喝茶,碧绿的竹席自头顶席卷而下,阳光打篾间缝隙里探进眼光来,看见碧莹莹的浅淡光线洒在小小的空间里,如同潭水沁凉。
“商微宋氏”。
蓝青的家乡宋子城,据地方志所载,原是春秋诸侯国宋国的一小部分,地处安徽北端,因国君为子姓,因袭而下,便有了现在的“宋子城”的名称。这里的城民乡土观念重,手头但有余蓄,便置房置地,当初土改时候,这里的农民最多,地主也最多,农民与地主的概念在这里并无太多区别,城镇的真正面积也早已延伸到四周的乡村里,城里乡下,家家户户,人人有地,人人做主,这令得当时主持土改的一众上方同志俱皆头疼。好在后来公社了,天下大同,土地跟了国家的姓,此间的批斗忆苦难题也就不了了之。可即便是在种国家地算公分吃大锅饭时期,这里的每一户人家却都保持着令人不解的清醒,不同于外间世界的理想狂热,他们把自家早已作废的田契和地图都收得好好的,只待变天,就坐等回收。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圣经》所传道的这几个句子,宋子城的老百姓早在千年的历史演义当中心中通亮,人民大众的智慧再简单不过,存在即是真理,前朝历史证明的,当代会慢慢演给我们看。
“微启路就是当年的人民路吧?简直是大变样了。”这样的什么事都不用忙活的午后,人也是倦怠的,蓝青慢吞吞说道,她的脑子有些迷糊了。只记得当年热闹的百货大楼和新电影院这两栋老楼子,它们寒酸地夹在左右前后的高楼大厦当中,很显眼,似是久病的沉疴,在腐肉上结了两个偌大的痂子,明知掀了开来、剜了开去,便能长出新生皮肉来,可是这腐肉这丑痂长的不是地方,它们是国有企业。一只蚊子叮在了私人的地方,红包很痒,但有衣服遮羞,掐也可以,抓也可以,挠也可以,可是若叮在公众的地方呢,你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痛不痒的,来证明你的脸皮比单个人的要厚。如若不然,那么多公家单位,谁都想插手,谁都有染指的权利和借口,一个小红包在他们手里指不定就能变作马蜂窝,一个美女掉进土匪窝里结局只会是残花败柳,谁都不是吃素的,他们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二
“在这个土木工程时代里,我们如果没有地,我们就都是农民。有了地,我们不用耕种,只要在上面搭建一座座水泥房子,坚固程度可以媲美活死人墓了,我们就可以游手好闲,我们的子子孙孙也可以不劳而获,我们不仰人鼻息,可以不看任何人的脸色,尤其是不必看那些美其名曰‘人民公仆’的脸色,上帝呀,我们都是你虔诚的仆人,我们跪在你的脚下,而那些自诩是我们仆人的,他们高高凌驾在我们之上。我们对他们再没有所求,只要让我们能够安生放心的生活。”
——网络空间日志
“打你离家出走了之后,我和你妈也没了钻营的念头,以前的老房子只我和你妈两个人住太空了,所以早就租了出去。这里是局里集资建房,周围住的几乎都是我单位的老同事,谁家里有个风吹草动的,大家伙一准都知道。这些年为了找你我们欠下许多人情,幸好你爸爸我就是公安机关的,机关的人也都热心帮忙,虽然劳心,倒也没废什么力气,家里的根基也没有动摇,以前你姥姥他们留下的底子我们也没有动过。只是这么些年半个中国的公安系统我们都打了招呼,你也厉害,硬是没让我们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爸爸平静的脸上隐隐浮现一丝怨怼。
“爸,我是在公安家庭长大的孩子。”一句话,解释了所有,小时候,家里来来往往的大帽叔叔,细致的案件分析从来都是茶余饭后的小点心,一点一滴,她记在了脑子里。
“好的不学!”母亲悠悠一声冷叱,奇异地令得气氛轻松起来。
蓝青小口啜饮,放下小杯,一边随手替身边的老人添添茶水,一边轻轻说话。
“酒满茶半。妈,你当年教我的规矩我都没有忘掉。”
外面的门铃声悠扬响起,是邓丽君的歌。
“你妈妈还是喜欢这首《小城故事》,这么多年听下来,连带的我也把歌词记全了。”父亲挤眉弄眼跟了一句“看似一幅画听似一首歌”,男低音出奇的好听,配着成熟男人的幽默表情,迷人得让蓝青欣喜:这个人,是我的父亲。隔了年光,不苟言笑的男人多了沧桑,也多了一种亲和的力量。
“我听说细伢子回来了。”客人的声音传来,母亲的神情很是尊敬,父亲从我身边站起身来走过去,我跟了起来,待客人在父亲的位置坐下,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响头。
“不孝子弟给四爷爷请安!”
说来可笑,当年蓝青离开时,族中家家计划着香火添丁,孰料迎来的都是女娃子,以是蓝青这一辈女孩子的地位丝毫不比别家男孩低,可以进入族谱,可以进祠堂,可以清明祭祖春节辞岁。也是啊,没有熊掌,有鱼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