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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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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雅叙内晏芷兰那番惊世骇俗的“复仇指导”和闺阁密谈,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只荡漾在有限的范围。
而真正的风暴中心,在大周朝堂的紫宸殿之上——
苏文远案尚在廷尉府胶着,官员们仍在焦头烂额地梳理如山铁证与老狐狸的死不认账,朝堂之上关于“妥协”与“强硬”的暗流汹涌未息。
一道如同惊雷般的六百里加急,裹挟着北境凛冽的寒风与血腥气,狠狠砸在了刚刚经历一场风暴、尚未喘息的京城!
“报——!!!”
传令兵嘶哑的吼声穿透了清晨薄雾,带着铁锈般的绝望,直闯紫宸殿。
那染血的军报被内侍颤抖着呈上,靖王赵衍展开一看,脸色瞬间由凝重化为铁青,继而是一片骇人的苍白,捏着军报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凸起,咯咯作响!
“平州刺史郭奉!勾结辽东鲜卑慕容部,悍然袭杀东夷校尉!辽东太守遇袭殉国!辽东国……已落入慕容氏之手!”靖王的声音如同从齿缝中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和刺骨的寒意,狠狠砸在寂静无声的朝堂之上!
轰——!
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冰水,死寂的紫宸殿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郭奉?!他……他不是苏相门生,素有清名吗?怎敢如此?!”
“辽东失守?!慕容鲜卑?!他们竟敢……”
“天啊!这是要裂土自立,引狼入室啊!”
“我大周北境屏障……辽东国……丢了?!”
文武百官无不骇然失色,惊惧交加!
前一刻还在为江南乱局和苏相之案忧心,下一刻,大周东北边陲的门户竟已被蛮族叩开!这已非寻常叛乱,而是赤裸裸的引外敌以裂国土!性质之恶劣,远超江南民变!
御史中丞陈守愚须发戟张,第一个站了出来,双目赤红,悲愤填膺,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郭奉!国贼!逆贼!枉读圣贤书!竟行此引狼入室,裂土叛国之举!此獠不诛,天理难容!慕容鲜卑,狼子野心!此乃对大周社稷的悍然挑衅!殿下!臣请即刻发兵,犁庭扫穴,诛杀国贼,收复辽东!扬我天威!否则,国将不国,威严扫地啊!”
清流派官员群情激愤,纷纷附议,声讨之声震耳欲聋。
保皇党与部分中立派官员则面露急色,忧心如焚:
“辽东失陷,平州危矣!慕容鲜卑若站稳脚跟,与北境其他胡部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郭奉此贼,必是苏文远同党!苏相刚被‘请回’府中,其党羽便悍然作乱,这是狗急跳墙,要挟朝廷啊!”
“当务之急是尽快平乱!否则辽东糜烂,再难收拾!”
而残余的苏党官员,此刻虽不敢明目张胆地表露喜色,但眼底深处却难掩一丝幸灾乐祸与“果然如此”的意味。
苏相这一手后招,来得太快太猛!
朝廷,还有选择吗?
沈云澹立于文官班列中,初闻此讯,亦是心头剧震!
他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苏文远在江南点火,在京城造谣,在朝堂装死,其最终目的,恐怕不仅仅是自保或搅乱局势那么简单!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利用其门生故旧盘踞的边地州郡,制造足以震动国本的边患!以此作为要挟朝廷、迫使其妥协的最后也是最重的砝码!
平州……辽东……沈家势力确实鞭长莫及!
靖王赵衍的目光,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带着巨大的压力,猛地射向了武官班列之首的晏承宗!
“晏卿!”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雁门关边军,乃国之柱石!辽东动乱,危及社稷根本!能否……抽调精锐,火速北上平叛?!”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晏承宗身上。
晏家掌控的三十万北境雄兵,是此刻唯一能快速扭转乾坤的力量!
晏承宗浓眉紧锁,虎目之中精光爆射,他深吸一口气,顶着靖王和满朝文武巨大的压力,踏前一步,抱拳沉声,言辞恳切却异常坚定:
“殿下!臣深知辽东之危!然!雁门关,乃锁钥北境、拱卫京畿之咽喉!关外胡人各部,如同群狼环伺,日夜觊觎中原富庶!一旦抽调关内主力北上辽东,雁门关防必然空虚!此绝非臣推诿!”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般的铿锵与不容置疑的军事判断:“胡人狼子野心,情报传递迅捷异常!关内大军一动,彼等必如嗅到血腥之饿狼,倾巢南下!届时,雁门若失,胡骑铁蹄将长驱直入,直逼京畿!京城危如累卵!”
“殿下!此非臣危言耸听,实乃牵一发而动全身之死局!臣斗胆断言,辽东之乱,恐正是胡人与逆贼郭奉勾结,妄图调虎离山,动摇我大周北境根本之毒计!雁门关边军,万万不可轻动!一动,则国门洞开,社稷倾危!”
晏承宗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心存侥幸的人心头。
“晏世子所言极是!”立刻有官员站出来支持,“京城乃国本!雁门关乃京畿屏障!岂能为了一个辽东郡,置国本于不顾?此乃胡人调虎离山之计,万万不可中计!”
“糊涂!”另一派官员激烈反驳,“难道辽东郡、平州就拱手让于胡虏叛贼了吗?朝廷威严何在?今日失辽东,明日便会有效仿者裂土自立!届时人心离散,胡人再大举南下,内外交困,如何抵挡?晏家军再强,能分身两地不成?”
“远水难救近火!玉门关虎豹营鞭长莫及!这分明是看准了雁门关不能动!晏世子所言,句句属实!京城若失,国将不存,何谈辽东?!”
清流官员陈守愚再次怒吼,痛心疾首:“此乃饮鸩止渴!今日妥协,明日胡虏叛贼更会得寸进尺!国格何在?殿下颜面何存?”
朝堂之上,瞬间吵成一锅粥。
主战派痛斥国贼,要求雷霆反击;务实派忧心京畿,反对抽调雁门军;清流派高呼气节,坚决反对任何妥协;而“妥协”二字,如同幽灵,已然在许多人心中盘旋。
靖王赵衍被这巨大的争吵声浪冲击得头痛欲裂,脸色铁青。他猛地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思索的沈云澹:“沈卿!你素来谋深虑远,对此乱局,有何见解?!”
沈云澹迎着靖王焦灼的目光,缓缓出列。他神色依旧温润,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清朗的声音响起,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
“殿下,诸君。辽东之变,绝非孤立。苏相甫一回府‘静养’,其门生心腹郭奉便即刻在辽东悍然作乱,勾结鲜卑,裂土自立。时机拿捏之准,动作之迅猛,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上下联动!”
他目光扫过那些眼神闪烁的苏党残余,声音带着洞穿迷雾的寒意:“此非寻常叛乱,此乃威逼!苏文远,或者说他背后那条更深的线,是在用辽东的烽火,用大周东北国土的沦陷,用边境的糜烂,向殿下,向朝廷示威!他们在逼殿下,向他们妥协!逼殿下放苏文远出山,甚至……逼殿下给予更大的权柄,以换取他们所谓的‘平乱’!”
“威逼?!”靖王瞳孔骤缩,牙关紧咬。
百官闻言,更是心头巨震,面面相觑。
此言如同利剑,刺破了表象,直指核心——这辽东烽火,就是苏党扔向朝廷的最后通牒!
“无耻之尤!”陈守愚等清流气得浑身发抖,“以国土沦丧为筹码,行此卑劣胁迫之举!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殿下!万万不可妥协!此例一开,国将不国!臣等宁死,亦不愿见大周受此奇耻大辱!”
“沈世子所言虽直指要害,然……”一位中立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脸上满是忧虑,“辽东糜烂,若不及早平定,慕容鲜卑站稳脚跟,与北境胡部勾连,则平州危矣,幽州危矣!届时烽烟遍地,生灵涂炭,代价更为惨重!一个苏文远……或可暂作权宜之计,先平外患,再图内安啊……”
这话语中透出的无奈与现实的考量,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官员的心声。
“权宜之计?此乃割肉饲虎!”立刻有人激烈反驳。
“难道坐视辽东沦陷,坐视郭奉慕容氏裂土称王?!”
“雁门关不能动!京城安危重于一切!”
争吵声浪再次高涨,如同沸水,几乎要将紫宸殿的穹顶掀翻。每一派都言之凿凿,每一派都关乎国运。
靖王赵衍坐在监国椅上,只觉得那沉重的冠冕如同烙铁般灼烫着他的额头。他看着阶下如同沸腾油锅般的朝堂,看着沈云澹冷静却凝重的脸,看着晏承宗刚毅却无奈的眼神,看着陈守愚等人悲愤欲绝的神情,再想到辽东那片已然易帜的土地和虎视眈眈的鲜卑铁骑……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胁迫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监国之位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和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够了!”靖王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嘶哑而疲惫,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暴怒,“退朝!容孤……再思!”
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满殿愕然、忧惧、不甘与争吵未休的文武百官。那沉重的背影,充满了难以决断的痛苦和山雨欲来的压抑。
沈云澹的目光追随着靖王离去的方向,眉头深锁,袖中的手指悄然握紧。
辽东烽火燃起,苏党的獠牙已露。这盘棋,已入真正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