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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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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正时分的紫宸殿,空气凝滞如铅。秋日的晨曦透过高窗,在殿内投下清冷的光柱,映照着殿中肃穆的坐席。
紫宸殿内,乌泱泱的百官依品阶肃然端坐于两侧席位上。
三品以上重臣坐于紫檀木矮几之后,如辅国公沈崇明、定远侯晏铮、丞相苏文远等,皆有双足凭几可倚靠,显赫威严。五品以上官员则坐于榆木矮几之后,七品以下则仅设蒲团跪坐。
朱紫青绿的官袍在晨曦和摇曳的宫灯下,铺展成一片沉寂的深海。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以及昨日未散的令人窒息的恐慌。
皇帝呕血昏迷、靖王仓促摄政、江南烽烟再起、“废立”流言肆虐……每一件都如同巨石压在心头。
百官们垂首静坐,目光低垂,或惊疑、或惶恐、或幸灾乐祸地在人群中逡巡,试图捕捉一丝风向。气氛压抑得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靖王赵衍身着摄政亲王朝服,坐于御阶之那暂时空悬的龙椅旁,代表监国权柄的紫檀大椅中。
两名内侍垂手侍立其后,其中一人手捧鎏金托盘,上置青瓷茶盏,以备监国取用。
“陛下龙体欠安,孤奉旨监国,临朝理政!”靖王赵衍声音清晰地压过殿内所有细微的声响,带着刻意维持的沉稳,却也难掩一丝根基未固的紧绷,“江南烽火再起,乱民猖獗,打出大逆不道之旗号,裹挟流民,兵锋直指临安!此乃动摇国本之祸!诸卿,可有应对之策?”
他的目光扫过文武百官,最后却若有实质地落在了坐于文官班列最前方的沈崇明和武官班列之首的晏铮身上,这才是他今日真正要问的人。
度支郎中王谦,一个依附苏丞相多年的干瘦老头,此刻脸色煞白如纸,额角冷汗涔涔。
他慌忙从蒲团上起身,支踵“哐当”一声响,出列至殿中空地,躬身颔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监国殿下!江南水患秋粮绝收,流民盈野,确需赈济!然……然国库空虚,前番为整饬京畿,筹措北境冬衣粮饷,已是捉襟见肘!鹿将军所耗甚巨……”
他下意识地将祸水往已被停职思过的鹿鸣山身上引,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坐于凭几之后、闭目养神的苏文远方向。
五兵尚书晏平也硬着头皮从席位上起身,躬身道:“殿下,江南驻军本已疲敝,猝逢此变,恐难独力弹压!京畿新军初整,战力未复,若仓促南下,恐……京防空虚!”
他话语未尽,意思却明了。
京畿的烂摊子刚被鹿鸣山捅开,晏家在京畿的世袭将领,中领军、中护军等,几乎被连根拔起,如今根本指望不上。
吏部尚书是苏丞相的铁杆心腹,此刻更是起身语带机锋:“殿下明鉴!江南吏治积弊非一日之寒,此乱看似流民起事,背后必有奸人煽动!臣以为,当务之急,非独在兵粮,更在追查祸源,严惩首恶,以儆效尤!否则,只恐此风蔓延,祸及京畿!”
“祸及京畿”四字,如同滴入滚油的水珠,瞬间引爆了殿内压抑的气氛!
“正是!江南之乱,岂是寻常流民?”
一个依附苏党的御史猛地从席位上跨出一步,声音尖利,矛头直指沈晏:臣闻坊间有传,江南乱民打出‘清君侧,诛苏相’旗号,看似指向苏相,实则包藏祸心!此等狂悖之言,若非有人背后授意,推波助澜,焉能如此整齐划一,直指中枢?”
“更兼京城之中,近日亦有荒谬绝伦之流言,言我大周气数将尽,竟妄议沈晏二族当效法伊尹、霍光,行……行废立之事,择立贤君!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分明是有人欲趁陛下龙体违和,殿下初摄国政之际,搅乱朝纲,图谋不轨!臣恳请殿下明察,彻查流言来源,严惩幕后黑手!”
此言一出,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又狠狠拉了一把!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坐于前排凭几之后、神色沉静的沈崇明和晏铮身上,震惊、恐惧、幸灾乐祸……种种情绪交织。
苏文远依旧闭目坐于凭几后,捻须的手指微微一顿,浑浊的老眼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满意。
靖王赵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御史的话,字字句句都戳在他最敏感的神经上。江南的旗号,京城的流言,沈晏两家的联袂出现……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结论!
他放在紫檀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如冰锥般射向阶下坐席中的沈晏二人:“沈国公,晏侯!对此流言,公作何解释?江南之事,公作何看法?”
声音里已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质问和杀机。
压抑的死寂笼罩大殿,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所有人心头都悬着一把刀,等着看这被逼到墙角的两头巨兽,如何应对这致命的一击。
苏党官员嘴角已忍不住勾起微小的弧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泠泠、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女声,如同冰珠砸破琉璃盏,骤然在武官班列稍后的位置响起,清晰地穿透了死寂:
“解释?何须解释?”
唰!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瞬间循声聚焦!
只见晏芷兰自父兄身后的坐席上从容起身。她今日梳了精致的十字鬓,凤钗叉在鬓发两侧,着一身松石绿上襦,交窬裙褶缘边曳地。她绕过身前的矮几和坐席,步履从容,摇曳生姿,仿佛踏的不是森严金殿,而是自家后花园。那沉静如渊的面容,给人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芷兰!”晏铮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眉头微皱,但并未起身阻拦。
靖王赵衍和苏文远的目光也瞬间锐利如刀,锁定了她。
晏芷兰却恍若未闻,径直走到殿心空处,与坐于前排凭几后的晏铮和沈崇明平行而立。她微微抬起下巴,那双凤眸清澈如水,映着殿内摇曳的烛火,却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迎向靖王审视的目光,唇角甚至还挂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监国殿下问流言,问江南?”晏芷兰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依臣女浅见,与其追查那些无根浮萍般的流言蜚语,不如先问问苏丞相。”
她话音陡然一转,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凌,猛地刺向文官班列之首那个坐于凭几后的苏文远!
“问问苏相,他派往江南‘安抚民心’的那位心腹幕僚,昨夜为何没能抵达临安府衙,反而……魂断在前往临安的半道上了?”
轰——!
如同平地惊雷!
苏文远捻须的手指猛地僵住,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晏芷兰!他身体前倾,几乎要撞倒凭几,一股冰冷的寒气,不受控制地从他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派去江南暗中操控乱局,必要时煽风点火嫁祸沈晏的心腹……昨夜失联了!难道……
整个紫宸殿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死寂被彻底打破!
百官哗然,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立于殿中的晏芷兰,又惊疑不定地看向脸色骤然铁青、坐姿僵硬的苏丞相。
靖王赵衍更是猛地从监国椅上挺直了身体,眼神惊疑不定地在晏芷兰和苏文远之间来回扫视!
晏芷兰对周遭的混乱置若罔闻,她甚至优雅地从袖中缓缓取出一物。那是一封薄薄的信笺,封口处赫然染着几滴早已凝固,颜色暗沉的乌血,血迹在素白的信笺上显得格外刺眼狰狞!
她捏着那染血的密信一角,如同展示一件微不足道的玩物,对着脸色剧变的苏文远,轻轻晃了晃,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苏相位高权重,想必贵人多忘事。不过……苏相可识此物?此物,正是那位‘信使’身上搜出来的……”
她顿了顿,欣赏着苏文远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慢悠悠地补充道,“噢,对了。送他上路的,不是什么乱民山匪,正是家尊麾下,负责京畿外围巡防的牙门军!”
晏芷兰目光略过众人神色各异的脸,“说来也巧,昨夜牙门军例行巡哨,恰好撞见一伙形迹可疑,携带兵刃的‘商队’在官道上鬼祟行事,盘查之下竟敢暴起反抗……刀剑无眼,只能就地格杀。清理现场时,才发现了这封……写给江南某位‘故交’,指点他如何因势利导,将‘清君侧’之火烧得更旺些的密信。”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捅进苏文远的心窝!
他派出的心腹,携带的密信……竟落在了晏家手里!被当庭抖了出来!
他苦心经营的棋局,他处心积虑点燃的江南之火,此刻竟被晏芷兰用这染血的证据,硬生生反手捅了回来!
“一派胡言!血口喷人!”苏文远再也无法保持镇定,猛地一拍凭几,枯瘦的手指指着晏芷兰,声音因极致的惊怒而尖利颤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妖女!你……你伪造证据,构陷当朝丞相!其心可诛!殿下!此女妖言惑众,扰乱朝纲,当立即拿下,严刑拷问!”
他身后的苏党官员也如梦初醒,纷纷从席位上起身鼓噪:
“妖女祸国!请殿下速速将其治罪!”
“伪造证据,污蔑宰相,罪不容诛!”
“定是沈晏两家心怀叵测,指使此女构陷忠良!”
殿内瞬间乱成一团,苏党群情汹汹,矛头直指晏芷兰,更将火烧向沈晏两家。
就在这喧嚣鼎沸,苏文远眼中杀机毕露,靖王脸色阴晴不定之际,一直沉默如山,坐于沈崇明身后席位的沈云澹动了。
他从容起身,绕过凭几,走到晏芷兰身侧稍前的位置,动作沉稳优雅。
沈云澹没有看激愤的苏党,也没有看惊疑的靖王,只是对着晏芷兰伸出了手,声音温润如常,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晏女公子,此物污秽,恐脏汝之手。交予吾吧。”
晏芷兰挑眉看了他一眼,竟真就顺从地将那染血的密信递了过去。
沈云澹接过那烫手山芋般的血书,指腹无意识地擦过那冰冷的暗红,随即将其恭敬地双手捧起,举向御阶之上的靖王。他的动作标准而恭谨,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的嘈杂:
“监国殿下明鉴!此信真伪,一验便知。笔迹、印鉴、传递路径,皆可详查。牙门军昨夜巡防记录,格杀贼人缴获之兵刃信物,亦可呈于御前。”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惨白,坐于凭几后喘息不止的苏文远,如同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至于苏相所言‘构陷’……臣,愿以辅国公府百年清誉与阖族性命,为此信来源担保!”
以沈家百年清誉与阖族性命担保!
此言如同九道惊雷,狠狠劈在紫宸殿的穹顶之上!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沈家!辅国公府!
那个以清流文脉立世,视声誉为性命的顶级门阀!
沈云澹竟然用整个家族的命运,为晏芷兰抛出的这枚染血炸弹作保!这已不是简单的结盟,这是将两家的命运彻底捆绑,玉石俱焚的决心!
苏文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若非身后的凭几支撑,几乎要瘫软在地。
他死死盯着沈云澹手中那封染血的信,又惊又怒又惧,喉头一阵腥甜翻涌。他苦心经营,眼看就要将沈晏两家逼入绝境——
自沈棠络谋害皇嗣风波起,晏家暗中推波助澜,把二房连根拔起,火却烧穿了整个沈氏浮财田产,十不存七!这几个月,晏家利用占田制,暗中吞并了不少肥田。
沈家礼尚往来,暗中指点鹿鸣山,将晏家用于经营人脉的西山军屯,那些京城盘根错节利益网掀翻了个底朝天,京畿军权砍得几乎只剩五兵尚书晏平一个光杆!
两家应是不死不休才对!
如今……却被这横空出世的晏家女公子,联合沈家世子,用如此酷烈的手段,硬生生将刀锋扭转,直刺他苏文远的咽喉!
靖王赵衍的震撼丝毫不亚于苏文远,他看着阶下并肩而立的沈云澹和晏芷兰——
一个温润如玉却以阖族作保,锋芒内敛;一个眉目疏朗却出手见血,狠辣决绝。这两人站在一起,竟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沈云澹的担保,瞬间将那封染血密信的真实性拔高到了不容置疑的地步!江南之乱的祸源,京畿流言的推手,矛头直指苏文远!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压抑百倍。
苏党官员噤若寒蝉,再无人敢鼓噪。
清流与其他官员则被这惊天的反转和沈云澹的决绝赌注震得心神摇曳。
就在这时,沈云澹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与扭转乾坤之力:“殿下,江南之乱,固需雷霆手段平息。然究其根源,在于吏治崩坏、田亩兼并、民无恒产、军备废弛!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终非长久之计,徒耗国力,更易为奸人所乘!”
他微微侧身,看向身后侍立殿侧的随从。
一名沈府家臣立刻躬身捧上一个紫檀木长匣。沈云澹亲自打开匣盖,取出厚厚一叠装订齐整的奏本,双手高举:
“此乃沈氏闭关数日,族内门人殚精竭虑,草拟《新政十策》!愿献于殿下御前,为涤荡沉疴、重振大周,尽绵薄之力!”
新政十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厚厚一叠奏本吸引。
沈云澹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
“此策首重清丈田亩,追缴隐田,抑制豪强兼并,使耕者有其田,流民可归乡!”
此条直指土地兼并痼疾。沈晏两家作为最大士族,主动提出此条,是向皇家表明刮骨疗毒,清理门户的决心!虽自伤,但更意在分化,掌控次等士族,并消除皇家对士族根基的最大忌惮。
“其二,废除荫户世仆旧制,解放劳力,充实州县,课税公允!”
此条废除士族特权象征,割除日益腐朽,成为负担和隐患的毒瘤。沈晏借此轻装上阵,重塑形象,并以此特权换取其他核心领域的生存空间。
“其三,改革武举,唯才是举,广纳寒门勇武之士入行伍,汰换冗员,重振军心!”
此条表面打破门第,吸纳寒门。实则是晏家借朝廷之手,完成对京畿及内地军队系统的彻底换血!
将鹿鸣山扫荡后残留的,不堪大用的世袭冗员彻底淘汰。同时,为将北境边军中真正有实力、忠诚于晏家的中下层将领和老兵,通过“唯才是举”的合法途径,调入京畿及内地关键岗位,铺平道路。
这些人由定远侯亲自选拔任命,论军功晋升,明为朝廷选才,暗为晏家将北境骨干重新注入并掌控全国军队核心!
“其四,厘定商税,设市舶司专理海贸,充盈国库,取之于商,用之于民……”
此条精准打击苏文远及其党羽的核心财源和权力网络,商路、漕运、官商勾结……与士族核心利益土地、军队冲突较小,反能削弱对手,并符合靖王充盈国库的需求。
一条条,一款款,清晰有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紫宸殿的金砖之上!
更砸在苏文远和他背后整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心头!
清田亩,断的是苏党地方爪牙巧取豪夺的根基,更是沈晏向皇家“自废部分武功”的投名状!
废荫户,毁的是依附苏家生存的庞大世仆网络,更是沈晏主动割除自身腐肉,重塑形象的关键!
开武举,动的是苏党渗透进军中的将校,更是晏家借朝廷之名,行重掌军权之实的绝妙布局!
立商税,斩的是苏家及其党羽把控商路,攫取暴利的命脉!这才是直刺苏文远心脏的致命一击!
这《新政十策》,哪里是什么简单的治国方略?这分明是沈晏两家联手,在遭受重创的绝境下,以壮士断腕、刮骨疗毒的决心,向靖王献上的“破局利刃”与“投名状”!
他们主动提出清理自身最腐朽的部分:土地兼并、荫户制、京畿冗员!以此换取皇家的信任和生存空间,同时,更以雷霆手段,将矛头精准地对准了他们共同的敌人——
苏文远及其代表的,试图通过制造混乱,颠覆士族秩序的寒门野心集团!
尤其是武举条款中暗藏的玄机,更是晏氏意图重铸军权核心的深远布局!此亦是沈氏被中书省架空后,重掌中枢的策略!
“噗——!”
苏文远再也压制不住喉头翻涌的腥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猩红的血点溅落在他深紫色的丞相袍服前襟,如同点点红梅,触目惊心!
他整个人瘫软在凭几上,面如金纸,气息奄奄。
他苦心经营几十年的心血,丞相府清流的名声,今日之后,将彻底崩塌!新政商税条直指他及党羽的腐败本质,“为寒门争权”成了笑话!
他的离间计彻底失败,并催生出强敌的惊怒!
他赌沈晏血仇深怨必内斗,晏家军权被砍光更应恨沈云澹入骨!却万万没想到两家竟能放下一切联手,且如此决绝!
这口血,也包含了苏文远彻底失去了对靖王控制筹码的恐惧!
沈晏献上的不仅是破局方案,更是助靖王成就“千古明君”的泼天大功!靖王不再需要他!
毕生追求破灭,他满腔悲愤!
他奋斗一生欲打破士族壁垒,却被沈晏以“自我改革、吸纳寒门”的方式釜底抽薪!
新政仿佛在嘲笑他——寒门的上升通道可以开,但必须由士族来开!妄图动摇士族地位的苏文远,成了要被清除的障碍!
“苏相!”苏党官员一片惊呼,乱作一团,纷纷上前欲搀扶。
靖王赵衍猛地站起身,看着阶下吐血萎顿的苏文远,又看看手持《新政十策》,神色平静的沈云澹,再看看一旁唇角面容沉静眼神冰冷的晏芷兰,最后目光扫过御案上那封染血密信……
他心中如同翻江倒海,惊骇、狂喜、忌惮、明悟……种种情绪交织碰撞!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沈晏联手献上的,不仅是破局的利刃,更是一份足以让他坐稳监国之位,甚至名留青史的旷世之功!
扫除巨蠹苏文远,推行这切中时弊,直指积弊的《新政十策》,尤其是其中清田亩、废荫户、开武举等“削弱士族特权”的条款,以及“广纳寒门”的承诺!
若能成功,他赵衍的威望将直追开国太祖!
这诱惑,太大了!
大到足以让他暂时压下对沈晏势力未来可能膨胀的所有忌惮!
“来人!”靖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激荡,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丝刻意释放的杀伐之气,“丞相苏文远忧劳成疾,突感不适,扶下去,好生‘静养’!没有孤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扰!”
侍立在殿侧的内侍立刻上前,与苏党官员一起,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苏文远。
“至于江南之事及流言来源……”靖王的目光转向已退回坐席附近的沈云澹和依旧坐于凭几后、神色凝重的晏铮,“着三法司会同沈国公、晏侯,详查密信及晏家所呈人证物证!务必水落石出,严惩不贷!”
“沈卿所献《新政十策》……”靖王的目光落在那厚厚一叠奏本上,如同看着无上瑰宝,眼中闪烁着对“千古明君”功业的炽热渴望,“孤当亲阅细究,择日廷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