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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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晋江文学城 ...

  •   “许是因为烦心事的缘故?”姜盈初想到梅寻宁之前话里的消息,试探地问。
      她想从梅寻宁口中套出更多的话。

      却见有带刀侍卫匆匆小跑过来,脸上激动的神情和动作之急迫不相上下。

      “城主,人找到了。”侍卫邀功地说。

      见城中有要事的样子,大家默契地闭嘴,纷纷把目光投向此刻作为主角的梅寻宁。

      梅寻宁闻言立即起身,站得笔挺,庄重地看向门外。

      一根长棍最先迈进门槛,从沾泥的棍底缓缓往上,露出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

      让人记忆深刻的蒲扇也晃进门的时候,姜盈初终于抬眼看向来人的面庞,也确定了自己内心可怕的猜想——
      一串糖葫芦卖百两银子的摊主进门了。

      许是没有料到几个外乡人会出现在城主大人的府邸中。
      摊主看见姜盈初,好比见了鬼,转头立马向城主大人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梅寻宁丝毫没有察觉,上前拉起摊主的手,兴奋道:“我还以为婚期将近,你不会再出来走街串巷。”

      摊主一面警惕地瞟向姜盈初,一边讨好道:“城主牵挂,觉得我不会出来,还又特意派人来寻。”

      梅寻宁压低声音笑道:“还不是我实在牵挂你的东西?”

      两个人说话像在打暗语一样,只能看出事情似乎重要,却听不出究竟所谓何事。

      姜盈初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上前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在她说话的那一刻,梅寻宁抬手,撸起袖子,两眼放光。
      众目睽睽之下,他脸上浮现出垂涎欲滴的神色,从草靶子上取下一串糖葫芦。

      姜盈初话音刚落,梅寻宁便捏着糖葫芦转过身来,热情地问:“你们要不要来一串?”

      临野摆手:“不用了。”
      言遮抱臂:“不。”
      三水上蹿下跳:“要要要!我要!”

      “我差人寻了他好半天呢。”梅寻宁把糖葫芦递给三水,“我平日里没有什么爱好,就是好吃甜的。”

      姜盈初:……
      这就是你们为什么一副大事发生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对城主大人失去了信任。

      失去信任的城主大人还浑然不觉,对着一串糖葫芦嗦得热泪盈眶,连声赞叹好吃。

      “这位是雷泽出了名的糖葫芦手艺人,韩明志,这糖葫芦做的晶莹剔透,所选的山楂也颗颗饱满圆润……”梅寻宁不忘了给大家介绍。

      可惜姜盈初对糖葫芦的制作过程没有兴趣,就在她要打断梅寻宁的喋喋不休时——

      “他马上就要接媳妇呢,娶的是李阿婆的独女,命挺大的嗷。”梅寻宁顺嘴提了一句,“唉,你成亲了可不能丢了这做糖葫芦的手艺……”

      “李阿婆的独女?”姜盈初重复道。

      言遮在她身后勾唇,俯身凑在徒弟耳边,轻声道:“我知道李阿婆在烦心什么了,不用你问这姓梅的。”

      已经猜到李阿婆烦心事的姜盈初转身,随口小声哄师父道:“是么?真厉害。”

      “比姓梅的厉害?”

      “嗯。”姜盈初应道,四人彼此默契地交换了个眼色,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等他们消失在主屋门外时,依稀还能听见梅寻宁夸赞糖葫芦的声音。

      回到城郊小院,旺财注意到帝君周身冒着一股寒气。

      “咋?”它嚼着从隔壁狗窝里抢来的两口肉,问道。

      言遮嫌弃地扫了眼自己的强盗蠢麒麟,声音惆怅:“她竟真拿我和那姓梅的东西相比。”

      旺财:……
      旺财埋头继续吃肉,嚼嚼嚼的声音惹得帝君愈发嫌弃它。

      旺财也很嫌弃帝君,这个整日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帝君。

      *

      姜盈初和言遮的猜测别无二致,无非“孤独”二字。

      琼枝巷尽头的小院里,李阿婆坐在小登上捡完豆角,又摇摇晃晃地打了桶水。

      清水倒进洗菜盆子,倒映出一张晃动的脸。
      李阿婆看见自己满脸的皱纹,洗菜的手顿了一下。

      她转头望着空荡荡的院子,一阵失落袭来,把人裹挟其中。

      女儿是修士,这会儿在玄衙里忙。
      待到太阳落山,炊烟袅袅时,她就会回家,来和自己一块儿吃饭。

      可这样的日子不能维持几天了。

      大喜的日子一过,女儿走出这道门,自己往锅里倒米时就得少倒一点。

      李阿婆擦了擦眼角,一边洗菜一边心道:这米吃不完,放坏了可得怎么办?
      真难办呀。

      正这么想着,院门突然被人叩响。
      她小步走过去,问:“谁?”

      姜盈初忐忑地抛出了编好的理由:“阿婆,我们是受韩郎之托来送糖葫芦的,还有其他东西。”

      听闻来人受自己女婿之托,算是暗号勉强对接成功,阿婆这次开门后,没丢出来什么东西。

      “阿婆?”姜盈初小心地唤了一声。

      李阿婆径直往院内走,“进来吧。”

      确定阿婆没有记住脸的姜盈初松了一口气。

      四人挤进门内,面对阿婆的逼问,言遮大言不惭,面色如常道:“明志兄说了,这东西需得亲手交到令爱手中。”

      李阿婆横眉冷对,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任由这四个无赖立在院中。

      见阿婆在洗菜,姜盈初立马挽起袖子跑了上去,“阿婆,我帮您洗。”
      她刚伸出手,“啪”的一下——

      李阿婆拍蚊子一样拍在姜盈初白皙的手上,然后冷哼一声,端起菜盆子进了厨房,把门怼得严严实实。

      被毫不留情扇了一掌的姜盈初:……
      说好的脾气好呢?

      太阳渐渐往西走,树影也偏移,日头渐渐不是那么晒。
      人心也在慢慢变凉。

      败下阵来的姜盈初颓丧地蹲着,把希望全寄托在临野身上。
      “阿婆们就喜欢你这种一本正经的孩子。”她语重心长地仰面说,“加油。”

      临野带着大家的希望往前走了十来步,小心翼翼叩响了厨房的木门。
      “饿了也不管饭!”里面马上有道声音传来。

      临野灰不溜秋地折回了原地。

      几人只好又把目光投向三水。
      “阿婆们就喜欢你这种胖嘟嘟的小孩儿。”姜盈初拍着三水的肩,哄诱道:“加油。”

      淋过水挨过面粉的三水走得战战兢兢,很慢地寸到了厨房门口。
      抬手敲门时,三水恍若没了力气,敲出来的声响堪比蚊子的细腿在敲门。

      李阿婆没听见,在里面提起菜刀。
      听见“咚咚”的声响,三水立刻像惊弓之鸟,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扑到了姜盈初怀里。

      姜盈初:……

      只剩下一个人了。
      几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看向言遮。

      “阿婆……”姜盈初半晌没想出来一句好词儿,良久才吭出来,说:“阿婆就喜欢你这种和她一样的。”

      “嗯?”言遮问。

      姜盈初低头,小声快速且含糊道:“和她一样……乖的。”

      言遮:?
      画风好像有点突变?

      他被推着向前走,心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乖的……
      这算夸赞么?

      直到一阵风吹醒人的神志,言遮忽然意识到,小徒弟这句话有个前缀——“和阿婆一样。”

      *

      李阿婆切豆角的声音盖过了言遮随手敲门的两声响。
      等她转身,想从木桶里舀水的时候,眼前突然多出来个吓人一跳的身影。

      菜刀差点从李阿婆手中飞出去。
      惊骇使人脑子转不过来,她连骂人的话都忘了脱口而出,呆呆地愣在原地。

      如果言遮带了脑子,就该知道这会儿是开口化解矛盾的好时候。
      可惜没有如果。

      言遮上下扫了阿婆一眼,脑海中的念头纠缠成一团乱麻。
      姜盈初说自己和这位阿婆一样乖……
      乖,乖巧,可爱。可爱,顾名思义,可以爱……

      院里两个年纪最大的人就这么在灶台前面面相觑。

      外面三个人缩成一团,竖起耳朵,却听不见厨房里的动静。

      “他真的搞定了?”三水怀疑地问。
      姜盈初心里也没底,应道:“可能吧。”

      突然,厨房里飘来乒乒乓乓一阵响。

      李阿婆缓过神来,浑浊的眼睛一下子清亮了,迸射出要杀人的怒火。
      低头见手里捏的是菜刀,她又怕真的把人杀了。

      围着灶台稀里糊涂地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一把锅铲。

      言遮是被这把锅铲送出来的。

      “看吧,我就说他怎么能行?”三水吐槽道。

      这句话飘进了言遮耳朵,但他却罕见地没有冷脸,也没有向姜盈初装可怜告状。

      他勾起唇角,愉悦地朝三水笑了笑。

      吓得三水转过去的头不受控制,最后自己手动僵硬地把头掰了过来。

      “待会儿阿婆她女儿来了咋办?”姜盈初很担心。
      阿婆的女儿一回来,他们送东西的谎言就要被戳破,这扇门怕是再也进不了,更不用提什么接纳。

      “吱呀——”

      说曹操曹操就到,几人心惊胆战地朝缓缓打开的院门看去。
      厨房的门也张开一条缝,李阿婆张望着自己女儿的身影。

      好多只眼睛一齐看了半天,却没见有人来,反而是一条狗横冲直撞了进来。

      李阿婆站的角度对,能看见门后自己女儿的身影。
      她顾不上理会冲进来的狗,急急忙忙迎上去。

      “平安,咋不进门啊?”李阿婆问。

      李平安从门缝里看了眼自己抱回来的狗,急匆匆地摆手:“今日衙里碰上了找人的差事,你吃饭别等我啦!”
      说完,她一溜烟地转身小跑离去,长长的辫子在身后如同马尾晃动。

      既然碰上了这么着急的差事,还专门赶回来一趟干嘛?
      李阿婆一时忙着想这个问题,忘了告诉女儿,家里还有几个人在等她。

      李平安跑到巷口,拢着双手喊:“娘,那狗是韩明志给你买的,两百文呢。”

      本来和颜悦色的李阿婆瞬间身子一僵,脸色突变,“我要狗干什么?”

      “他说你马上一个人,养个狗好做伴儿——”预感到她娘会生气,李平安跑得飞快。
      她又是修士,会点术法,眨眼就消失在了巷口。

      李阿婆看了眼院中麻烦的狗和麻烦的人,顶着黑压压的脸色闷进厨房。

      送进来的狗丝毫不怯人,在院里围着姜盈初他们打转,时不时仰天狂吠两声。

      直到被言遮一记冷眼震住,夹着尾巴溜进了厨房。

      “去去去!我不要你昂!”李阿婆的骂声立马传来。

      姜盈初瞥见院中鸡飞狗跳的场景,一阵心塞。
      这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让李阿婆接纳他们。

      豆角的香味弥散在院子里时,太阳刚挪到山头,懒洋洋地趴着。

      那条狗喊累了,也懒洋洋地趴着。
      三水蹲累了,同样懒洋洋地趴着,趴在院里的小石桌上。

      李阿婆端着饭出了厨房,三水被香味唤醒,眼巴巴地望着。
      望着李阿婆毫不留情地进了屋。

      “我们走吧?”三水苦着脸,“这城里人这么多,我们换一个吧。”

      姜盈初没说话,低头考虑着三水的建议。

      “咚——”
      她面前的桌上突然天降一碗冒着热气的饭,抬头,她看见李阿婆往厨房走的身影。

      “咚咚咚——”
      几碗饭被迅疾地放在桌上,三水饿虎扑食一般就埋头吃了起来。

      姜盈初没有吃,她双手捧碗,躲在碗后面观察着李阿婆。

      只见李阿婆见到狗来讨食,依旧硬邦邦地骂了几声。她一边骂,一边捞了两个碗出来,摆在屋前树下。
      一碗水,一碗饭。

      姜盈初笑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掌握了某种规律。

      “笑什么?”言遮问,他愉悦的心情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姜盈初:“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这么乖你都有办华?”三水嘴里塞得满当当,含糊地说。

      乖。
      言遮捕捉到关键词,瞟了一眼三水。

      “没事儿,你待会儿看,阿婆她不古怪的。”姜盈初得意地笑着。

      终于听清话的言遮:……

      言遮不笑了。
      言遮烦闷地环视院子,视线和正在吃饭的狗相交,把狗吓跑了。

      晚风和煦,李阿婆收了碗去厨房的时候,姜盈初立马起身跟在后面。

      “三文钱,我赌她会被赶出来。”三水摊开白花花的手心说,他狡黠地把手往临野面前送了送,“你赌几文?”

      老实的临野开始思考,然后摸出一枚铜板,“一文。”

      “你呢?”三水又把手伸向言遮。

      言遮凉凉地抬头,伸手,一掌把三水手中的铜板薅了过来。
      “我待会儿会告诉她的。”他扎心地补充道。

      三水:“……”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绝对正确,三水开始扯长脖子张望着厨房里的景象。

      果然,李阿婆的骂骂咧咧如期而至。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声音只响了一瞬,便突兀地停了。

      有什么锃亮的东西在三水视野里一晃而过。

      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临野“蹭”地一下起身,快步向厨房走去。
      到底他们现在是在梅寻宁的地盘上,万不可把事情闹大。

      和临野的紧张相比,言遮的心显得十分大。
      他挑了一下眉,懒洋洋地走过去,满脸的饶有兴味。

      灶台锅边,姜盈初手中握着浮生剑。

      李阿婆张了张嘴,却不敢说出什么话,惊愕地看着姜盈初。
      自己女婿到底是交了一帮什么朋友呀?她心想。

      “宗主不可动手——”临野开口劝道。

      他刚想上前拦一下,自己却被人拦了下来。
      言遮勾唇看着小徒弟唬人的样子,不拦反夸:“宗主做宗主想做的就是。”

      李阿婆猛地转过头来,瞪着言遮,恨自己刚才把菜刀换成了锅铲。

      “咳。”姜盈初清了清嗓,坦白说:“阿婆,我们不是你女婿的朋友,我们是从京都来的,奉旨除魔。”

      李阿婆觉得这话很熟悉。
      仔细一想,她终于记起自己泼出去的水和面,“你你你……”

      “是我们。”姜盈初说。

      “你,你们要干嘛?”

      姜盈初故意晃了下手中的剑,冷声道:“我们要你出去。”

      在李阿婆惶恐地坐到小凳上后,姜盈初再次凶巴巴地开口,“你不许动。”
      李阿婆只得点头。

      见姜盈初钻进了厨房,阿婆心里颇感绝望。
      这是来上门报复了啊!

      李阿婆就这么绝望地看着姜盈初像个强盗钻进厨房,像个强盗拿起锅碗瓢盆,像个强盗一样开始——洗锅?

      凶神恶煞的强盗仔细地洗了锅,出来擦擦手,又不忘拿起自己立在一边的剑。

      姜盈初走到阿婆面前,抬手一掷,剑深深扎进地里。
      她给自己捞了个板凳,大马金刀地坐下,审问一般开口:“我听他们说,你这几日不爱笑,定是院子里进了魔!说不定,你现在就是被魔附体了!”

      愁女儿出嫁的阿婆百口莫辩,对上姜盈初要吃人的视线,她干巴巴地开口:“哪门子魔呦?怎么可能?”

      “那你为什么不笑?”姜盈初沉声问。

      李阿婆叹了口气,脸上表情显得不情不愿,别扭地开口:“我女儿马上就要嫁出去喽,你说,她嫁出去,这家里少一张吃饭的嘴,这米吃不完,放坏了可怎么办?后院的韭菜也要割,也得人吃……”

      不情不愿开口的阿婆便是滔滔不绝,说到太阳罢工,夜幕笼罩小院,才咽了口唾沫。

      姜盈初面上一直维持着凶神恶煞的样子。

      言遮好笑地看着她,发现她的双手攥在一起。
      他坏心思地伸手,勾了勾她的手指。

      姜盈初立马一记冷眼扫过来,而后双手又紧紧攥在一起。
      她现在就靠掐着自己才能憋笑了。

      不然面对一个这么刀子嘴豆腐心的阿婆,她很难保证自己不会笑出声来。

      李阿婆感到口干,咽了口唾沫后才发现自己说了有多久。
      她心虚地停了下来,不敢看对面坐的姜盈初。

      “那你为什么不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姜盈初冷着声音问,“或者让他们住进来,吃饭的人不就多了吗?”

      李阿婆不说话。

      姜盈初手抚在剑柄上,问:“韩明志不想和你住在一起?”

      “没,前些日子还商量接我过去呢。”李阿婆怕自己女婿的脑袋因自己而掉,不得不一五一十地说出情况。

      “哦。那你怎么不去?”

      李阿婆又沉默了,两只手也攥在了一起。
      窘迫地攥在了一起。

      姜盈初能看懂。
      阿婆拉不下面子,和吃饭买狗一样,明明心里向往,却要故意拒绝两下。

      “明天我去找韩志明!”姜盈初说,见阿婆有反驳的意思,她拔剑,冷声补充:“你这房子风水不好!若是一个人住,就是滋生魔气的地方,你要么搬走,要么喊他们来一起住!”

      “不管你多么不想和他们住在一起,你都得住在一起!否则——”
      姜盈初又晃了下手中的剑。

      面对这么赤裸裸的威胁,李阿婆却害怕不起来了。

      特别是这个威胁人的恶棍临走时还丢下了一荷包银钱。

      “唉,这钱——”李阿婆要还回去。

      姜盈初尾音上扬“嗯”了一声,摸着剑柄,眯眼问:“你是嫌我付的饭钱不够?还是故意不按我的规矩来?”

      李阿婆哑口无言。

      看着姜盈初领着几人走出院门的身影,她砸了砸嘴,轻声道:“这人真古怪。”

      提着一把剑威胁人,可办的却都是让人无法讨厌的事儿。
      她还第一次见这样的人。

      *

      隔天,姜盈初推开房门的时候,听到院外似乎人声嘈杂。

      打开门,数张堆笑的脸朝姜盈初转过来。
      几乎是人人胳膊上都挎着个篮子,提菜的,提鸡蛋的,提花的……

      姜盈初眨了下眼,问:“这是?”

      “哎呦,这两日忙,今日才赶来拜访我们的新邻居!”
      “姑娘,你是刚来这座城的吧?”
      ……

      终于被这个地方接纳,姜盈初心里既有完成任务的喜悦,还有发自内心的感动。

      她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古怪的小老太婆。

      这个小老太婆捎来的东西最多,别人都捎一样,她自己挎着两个篮子,旁边的女儿和女婿还都挎了两个。
      女婿捎的东西是糖葫芦。

      “我就是怕这些都放坏了!”把篮子递给姜盈初的时候,李阿婆硬邦邦地说。
      姜盈初这次没有憋笑,带着笑意应道:“是,我知道。”

      接过韩明志递来的糖葫芦,三水记仇,仰面质问:“不是一百两银子一串吗?”

      “哈哈,我这糖葫芦什么时候卖这么贵啦?”韩明志装作失忆,死不承认。
      进门的时候,他递给姜盈初一个感激的眼神。

      能说服他的岳母,这姑娘真是帮了他和平安的大忙。

      *

      烟雾缭绕中,梅寻宁写了一道搜城令,挑了几个印章,东一个西一个的盖,而后又满意地欣赏起来。

      “怎样?那李阿婆是不是脾气特别好?”他欣赏完了,拨弄着炉里的香,笑问。

      三水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腹诽道:好你个大头鬼嗷,你个老贼定是挑了个脾气最差的人来刁难我们。

      姜盈初细细思忖一下,却也含笑附和:“是。”
      不但脾气好,还怪可爱的。

      “喏。”梅寻宁把搜城令递给临野。

      临野习惯对谁都有礼貌,双手去接搜城令。

      这个习惯反倒让梅寻宁的手一滞,轻叹了一声:“好像。”

      “什么?”姜盈初问。

      梅寻宁脸上已经没了恍惚的神色,有挂上风雨不动的笑,说:“没什么,像我一个徒弟的弟弟罢了。”

      绕口令的关系,姜盈初很快理了过来,并抓住了重点,“徒弟?”

      “嗯。”梅寻宁说,“早前收过一个。”

      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姜盈初便也没问。
      仔细地收了搜城令,几人往出走的时候,梅寻宁还在后面热情地招呼,“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找我啊。”

      姜盈初一行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烟雾缭绕中。
      梅寻宁坐在案前,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沉默半晌,突然打翻了桌上的香炉。
      香炉骨碌碌滚出几米远,足以见他用力之大。

      “师尊——”一个声音喊道。

      只见缭绕的烟雾渐渐成形,在空中形成一个烟圈,烟圈内的空气似乎有了颜色,像面镜子一样。
      镜中透出闻项的脸。

      “师尊。”闻项又轻声喊。

      梅寻宁偏头看过来,终于不再人前伪装自己,直白地暴露了自己此刻的不悦。
      他叹了口气,望着虚空出神地说:“第一苦,似乎有点顺利。”

      闻项问:“师尊在说什么?”

      “我们让她经历的第一苦,被她轻易地化解了。”梅寻宁说。
      他还专门给她指了脾气最古怪的李阿婆,可她进展得如此顺利,倒让他怀疑起自己来。

      “那又如何?”闻项安慰道,“只要她经历了就算,师尊不必在意她是否解决。”

      梅寻宁扯了一下唇角,没有说话。
      他这个徒弟听话,努力,有天赋——和当初的他颇为相像。
      因为相像,他在很多方面都能默契地领会,读懂梅寻宁的意思。

      可有一点,闻项没有读出来。
      他不懂梅寻宁的不甘心。

      姜盈初这么快就解决了第一道苦,在梅寻宁眼里,无疑是言遮这么快就解决了第一道苦。
      这让他有点头疼。

      凡人化魔,需历人间七苦。
      第一苦,是名为生。

      生苦,一个崭新的生命降临到人间时,对周围一切的不熟悉。
      他哭他笑,谁都不懂其中深意。
      所以他得放弃自己的语言,他开始牙牙学语,尝试让别人——接纳他。

      “师尊,那若柒柒呢?”闻项问。

      “在我这儿。”梅寻宁说,“许茵告假,我让她一并带回府上看着。”

      闻项想起师父先前同自己说过的,问:“去照顾那个小修士了?”

      “嗯。他病入膏肓,她多陪陪,也在情理之中。”

      闻项附和了一声,拍马屁道:“这天下也只有师尊能降伏像许茵一般的妖兽了。”

      *

      鼓楼前排起了长长的队。
      人人都手拿一枝茉莉,缓慢地往前移动。

      楼下门洞前,左右各放置了一个大篮子,姜盈初站在两个篮子中央,心情忐忑。

      对于搜城令,若是同意,便将茉莉置于右边的篮子。反之,则置于左边的篮子。

      好在队伍移动了将近一半,左边的篮子里只有零星一朵花。

      李阿婆也在队伍里,轮到她的时候,她快步将茉莉丢进了右边的篮子。
      姜盈初冲她露出一个熟络的笑。

      等她笑着目送阿婆离开,再回首时,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左边的篮子里又多出来一朵茉莉。

      放茉莉的姑娘面容藏在幂篱之下,姜盈初下意识地想去看她的时候,一阵掀起薄纱的微风吹过,视线撞上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仿佛哭了三天三夜。

      只一瞬间。
      她立马抽身离去,步履匆忙。

      姜盈初依旧盯着她的背影。
      倒不是因为记恨这朵不同意的茉莉,而是她有点好奇那双眼睛的故事。

      身侧,言遮也在眯眼看着那个姑娘。
      除了有不悦她给左边篮子里添了一朵花之外,更多的原因是言遮能看到她身后的一个东西。

      一条白色的,毛茸茸的大尾巴。

      她是狐狸精。

      按三界的规定来说,她不能被称之为“精”。
      草木修得人身,是名“精怪”。
      除了龙,麒麟此类动物之外,其他动物修得人身修得人身,是名“妖兽”。

      四五朵不同意的茉莉和旁边一箩筐同意的茉莉相比,结果显而易见。
      搜城令得到雷泽居民的同意,姜盈初便向城主借了衙役。

      她候在城主府,只见前来禀报的结果的衙役络绎不绝,和三水的自言自语混在一起,一时间热闹无比,甚至热闹得让人头疼。

      “还是没有么?”姜盈初问。

      眼前的衙役是玄衙的修士,拱手回道:“没有搜到任何陌生的人。”

      言遮安慰地拍了拍小徒弟的肩。
      “下去吧。”他对这名玄衙说,而后转头给姜盈初递上一杯茶。

      姜盈初抿了口茶,忽听外面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
      “什么?”她问。

      言遮温声道:“我去看,你把水喝完。”
      “好。”

      事实上,言遮并没有走到府外。
      帝君不用借助什么额外的法器,便能看见府外欢闹高歌的迎亲队伍。

      他在姜盈初看不见的地方象征性地溜达两下,转而又迈进屋里,道:“是李阿婆女儿的婚事。”

      “在今天?”姜盈初诧异道。
      她有点失落,如若这日子延后两天,或者她早点找到若柒柒,还能赶去给李阿婆道一声喜。

      “会找到的。”言遮给她扇风,说:“你也能赶上喜宴。”

      日头正盛,气温越来越高。
      可往府上走的衙役渐渐由络绎不绝变得稀少,慢慢的,几近于无。

      临野是最后一个迈进门槛的。
      这一瞬间,姜盈初把全部的希望都倾注在了他身上。

      怎奈临野擦去额角细密的汗珠,还是摇了摇头。
      “我搜了城北,玄差搜过的地方我也搜了,都没有。”

      太阳好像一下子变得不那么晒了。
      甚至很冷。

      姜盈初手里捏着茶杯,左右转身,一时间却都忘了应该把它放在哪里。

      言遮叹息一声,从她手中接过茶杯,“要不,再自己搜一下其他三处地方?”

      “……好。”姜盈初艰难地点了点头,迈步就往府外走。

      她站在大门口,觉得日光很晃眼。
      不远处又有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让她觉得时间似乎回到了刚才听到鼓声的那一刻。

      产生幻觉了么?
      没有。

      是迎亲的队伍又路过此地。
      韩明志胸前挂着大红喜花,笑得也意气风发。

      姜盈初隔着队伍朝他笑了一下,道:“夫妻和顺。”
      韩明志在马上朗声回了句“多谢。”

      队伍渐渐向远处走去,姜盈初喃喃道:“不是刚刚来过这里了吗?”

      “姑娘,我们这里的习俗,这接亲的大礼,需得绕城三周呢。”旁边路人解释道。

      姜盈初“哦”了一声。
      她的目光又收了回来,迷茫地看向四周。

      若柒柒如果不在这里的话,会在哪里呢?
      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找错了地方,岂不是和救她的良机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
      姜盈初猛地抬起头来!

      等言遮几人从迈出府门的时候,就见姜盈初凭空消失在原地。

      她用了幻移的术法。

      十米开外的地方,姜盈初出现在那里,挡在韩明志的马前。

      “这是?”马上的韩明志满脸疑惑。

      姜盈初亮出了浮生剑,略有歉意地说:“可否让我看一看马车内?”

      “马车里面是平安啊。”韩明志的神情愈发疑惑,但他没有阻止姜盈初,“你若需要看,便掀起帘子吧。”

      韩明志翻身下了马,往后面的马车走去,姜盈初紧随其后。
      街道两旁的行人的视线不约都被这个岔子吸引过来,好奇地张望着。

      “平安,是姜宗主。”韩明志敲了敲车身的木板,道:“她想看看你。”

      没有回答。

      “平安?”韩明志唤道。
      依旧没有回答。

      姜盈初和韩明志对视一眼,都察觉出不对劲。
      车帘被浮生剑挑开。

      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映入眼帘。

      陌生,是韩志明对眼前的人感到陌生。
      熟悉,是因为姜盈初实在熟悉这个人--若柒柒。

      哪怕车内的若柒柒此刻双目紧闭,姜盈初也不会错认了一分。
      她哆嗦着手,战战巍巍地伸手去探鼻息。

      温热的气息扑扇在手指上,姜盈初大大松了口气。

      和临野合力将若柒柒从车里挪出来后,姜盈初吐字说话都极为迅速:“快扶她进去,城中大夫在何处,快请过来,我去找梅城——”

      一只手抓上了姜盈初的胳膊,打断她说话。

      韩明志满脸惊恐,问姜盈初:“那平安呢?这车里是另一个人,平安去哪里了?”

      恍若万里晴空中突然窜出一道惊雷。
      姜盈初摇了摇脑袋。

      是啊,车里的新妇是若柒柒,平安去哪里了?

      *

      得知李平安消失的那一刻,梅寻宁突然发现,自己联系不到许茵了。

      屋外便是焦急到抹泪的李阿婆,梅寻宁在此做了多年城主,头一次感到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若柒柒只是一个把姜盈初引至雷泽的由头。
      梅寻宁的下手不狠,只是让她昏睡几日,待姜盈初经历了生苦之后,他会把若柒柒送回她的身边。

      所以今日那车帘掀开,出现的应该是昏睡的若柒柒和短暂昏过去的李平安。

      李阿婆在外面着急,梅寻宁在里面也着急。
      无奈,他只好幻移,出现在了许茵府上。

      和话本子里风雨欲来的情节一样,当一个不对劲出现的时候,其他不对劲的事情就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接连不断。

      许茵虽是一只妖兽,但多年为梅寻宁所用。
      忠诚,是梅寻宁想到她的时候便能想的词。

      他喜欢忠诚的人。
      所以她的这座府邸,是他赐给她的。

      而许茵感恩,多年以来一直常居这里,不曾有变。

      如今府上却是空落落一片,廊下的花不知几日没修剪,竟多出一朵染病的黄花。

      染病的黄花摇摇欲坠,仿佛染病的人一样,时日无多。

      梅寻宁抬手,要摘下那朵枯花的时候,忽然有一只蝴蝶落在了那朵花上。
      看见蝴蝶,梅寻宁额角狠狠抽动了一下。

      而后便是意料中的几道人声。

      姜盈初匆匆上前,瞥见梅寻宁的身影,讶异道:“梅城主?”

      “姜宗主?”梅寻宁故作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异口同声。

      梅寻宁欠了个身,姜盈初便先开口。
      她转头张望四周,却发现一路指引自己过来的那个东西突然消失了。

      “一只蝴蝶。”姜盈初说,“虽然它现在好像消失了,但我们的确是跟着它过来的。”

      梅寻宁温声笑道:“是,我看见了。”

      姜盈初问:“那你?”

      “我也看见了一只蝴蝶。”梅许宁大言不惭道,对上姜盈初身后幽幽的视线,他故意挑了下眉。

      言遮没有理会梅寻宁的挑衅,吩咐临野以及带来的玄差一起,去府中上下仔细地翻找。

      姜盈初也一头扎进了寻找的队伍。

      廊下便只站了梅寻宁和言遮,言遮并不想和他待在一起,转身也要走的时候,他却跳出来当了一只拦路虎。

      “赤心蝶?”梅寻宁勾唇,狡黠地问。

      言遮淡淡道:“不错,城主在识蝶上的造诣果真高。那,说说你看到的那只蝴蝶是什么蝶?”

      压根就没看见什么蝴蝶的梅寻宁选择忽视这句话。

      他转身,和言遮保持着一样的动作,回忆地望向院内:“驾驭赤心蝶之术,还是她教你的呢。”

      “记性挺好。”言遮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冷冷地说。

      “有时候我觉得,我不及帝君成功,是因为我不及帝君无情的缘故。”梅寻宁感慨道,“需要养尊处优的生活,就给自己找个爹;需要学旁门左道的术法,就找好勾搭的对象。”

      “然后等某天用不上他们的时候,把他们一一抛弃,哪怕看着他们的血流了满地,帝君都不会感到一丝悲伤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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