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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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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再美,终要黑夜。
今天是每月一次的休业,晚上藏烟楼不挂牌,平日里风情万种、风趣迷人的红颜知己、蓝颜知己们聚在一起儿,七嘴八舌像吵闹的鸭群。
“春阑呀,最近捧你的客人真大气,尤其是今天送珊瑚的那位,下次她来,你让她给你也点个一度春宵!”
“哎呀我还是比较喜欢林夫人,她每次来都找我,对我用情专一!”
“哈哈笑死我了,人家对你专一,怎么不和男人和离把你抬回家呢!”
“那你的恩客也不少,你说哪个最好?”
……
吵吵闹闹间,不知有谁喊了一声:“三公主。”
大家齐唰唰看过去,发现正是靠在窗边的春阑,他指着楼下走远的客人。
“其实我想说 ,大家都别学她穿这么点,很冷的!”
其实大家不关心,不过既然提到三公主,大家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危月燕身上飘去,他一向不参与这些聊天,他最近又红了起来,自然也要奉承。
“嗯,虽然现在不是白天,可咱们也别做梦啦,危月燕赚了那么多钱,花老板肯定分他不少,花魁公子的地位稳咯!”
危月燕艳丽的眉眼抬也不抬,众人见他盯着酒壶,心情很好的样子,于是胆子更大一些。
“危月燕,我们方才讲的你都听见了,你可有喜欢的人吗?”
暖融融的烛光与熏香里,花魁公子静静坐着,目光停留在酒上已经很久了,仿佛连呼吸也嫌多余。
“我喜欢那个,听我唱春归的客人。”
……
将军府难得有一整天的热闹,前来登门拜访的客人络绎不绝,但直到宴席散去,都没有看见三公主的身影。
车马声渐渐远去,嬷嬷笑着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抱起猫走到房门口,轻轻叩门,无奈又好笑:“他们都走了,出来吧。”
房门悄悄打开一条缝,嬷嬷趁机放下猫,小狸灵巧地钻进屋,跳上桌对主人喵喵叫。
“嘿嘿,看看谁来了!”
原来除了小狸,嬷嬷后边还跟了一个人。
月姊带了一只粉釉玉壶春瓶:“来贺三公主生辰,请殿下笑纳。”嬷嬷把礼物拿去库房收起来,只剩下她们两人。
月姊拉住姜眠:“今晚我就不走了,明天随便挑件东西给我带回去,证明我可没有鬼混。”
“你来晚了,嬷嬷准备的东西已经全部送出去了,没想到今天会来这么多人。”
“没什么东西还礼的话,我就把你领回家交差。”月姊把小狸抱在怀里,一边逗一边说。
“小狸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猫。”
月姊笑了一下:“黎未呢?”
姜眠最怕听见她问这个名字,赶紧转移话题:“我最近忙,他也忙,嗯,都很忙。”
月姊一副了然的神态:“坦白的讲,最近要不是母亲管得严,我真想去藏烟楼看看,是不是大家说的那么回事。”
“大家在说什么?”
“当然是你的风流韵事呀,为博美人一笑,不仅一掷千金,还伤了另一个美人的心,叫人家苦等三日独自凄凉。”
晴天霹雳!
“怎么会传成这样!”
“不管别人怎么说,总归是用调侃的语气掩藏恶意中伤,要相信自己,生辰吉乐。”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响动,月姊放下小狸,刚要查看,只见小狸扑倒窗边,对着窗户又抓又挠。
“什么人!”月姊打开窗户,没有看见任何影子,狸猫安静了下来,不知从哪叼起一张纸。
月姊嫌弃地从猫嘴里抽出来:“好恶心,感觉有小狸的口水,让我看看,是谁给你下的战书,专挑生辰这天……哎?”
她看向姜眠,迟疑道:“居然是求和书!”
姜眠“唰”的一下站起来。
“黎未写给你的!”
姜眠又“唰”的一下蹲下,假装自己是一只蜗牛。月姊用手指戳戳“蜗牛”,也跟着蹲下,两个人的脑袋几乎抵在一起。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问,声音里全然是认真的关切。
“他瞒着我一件事,我很生气,可他也有苦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冤枉了他。”
“哈哈哈哈,那我明白了。”
“如果换一个人这样对你,你还会生气吗?”
“当然!”
“呃,我的意思是此生气非彼生气,假如是另一个人,比如谢中枝,你可能会气愤的像是地龙翻身。想象一下,欺骗你的人从黎未变成了谢中枝。你的心情如何呢!”
姜眠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回答:“嗯……放狗咬他屁股!”
“欸?”居然不是把他大卸八块挂在城门然后去菜市场吆喝让大家看。
“哈哈总之你记住,一个你不在乎的人是不会令你纠结的,愤怒会直白的喷薄而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痛苦。”
“嗯,你说的对!” “坦白的讲,你心动了。”
两人的话音撞到一块儿,姜眠立马跳起来,宣布没有这回事。
“好吧好吧,随你。”月姊假装抱怨地叹气,眼里却满是笑意:“不过外面有人在偷看哦。”
月光把衣裳染成莹白色的时候,姜眠像只猫一样冲出了大门,裙摆掠过露水,月姊跟在她后面追,直到看见姜眠消失在桂花树下,她才呼出一口气。
这边姜眠则是屏住呼吸,望向夜雾里,黎未的背影嵌在高大的树影里,衣袍被风吹得发出簌簌响声,像一片单薄的、快要飘落的枯叶。
“抱歉,还是打扰了你的生辰,我本打算远远看一眼就走的,请公主回去吧,黎未现在就离开。”
就在他迈步的刹那,一股力量拽住了他的衣袖。
他抬头,对上了一双黑白水润的眼睛,和他想象中一样,嬷嬷为姜眠梳了很好看的发髻,本该因生辰欢喜的公主,正用力地绷紧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他问:“公主不想我走吗?”
“你想走吗?”
黎未愣了,试着轻轻抽开,姜眠更用力了。
“你说过,隐瞒杨绯的事情不是你的本意,你只是害怕,那我也是让你害怕的存在吗?你就这么胆小!”
提起杨绯,姜眠心头又是一记闷棍。
这是迁怒,无能之人才会迁怒。她认真对自己说。平心而论,黎未有什么错?他一个无权无势的迷夏质子,肯帮杨绯离开皇宫,已经违背了他的身份。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穿着白衣,温柔又悲伤的人影,一步步顶着压力走到皇帝面前,请求他放自己的仇人出宫养病。
原来人们总爱幻想圣人,一个人太过善良仁慈,连自保都成了污点。
“是!我怕世人异样的眼光,我怕违逆了圣意被砍头,我怕你知道真相对我心怀怨恨!可我最害怕的,是那个心怀嫉妒的自己。公主,我错的太离谱,直至今日才发现,我搞错了一件事,在我内心深处,从来都不想被忍让顺从这四个字支配。”
他将手按在胸口:“即便如此,若公主还是不愿原谅我,我也一定要缠着您,更不会因此远离公主,公主一日厌弃,我便尽一日之力弥补,一生厌弃,我便用一生一世求得公主原谅!”
“你在赌气吗?”
“这些是我的真心话。”黎未摇头:“我不满,却不是因为公主迁怒于人,对我大发脾气。”
“而是……任谁被心上人这样对待,都会伤心难过得要命。”
“什,什么!”
“我知道这不对,”黎未闭上眼,长睫颤动,像雨中挣扎的蝶翼,“不合礼法,不符伦常,可若是不说出口,我一定会后悔的。”
他睁开眼,月华在其中流动。
姜眠以为他会说“我喜欢你”,或是“我心悦你”,但这太庸俗了,他说的是:“这一刻,我清楚的看见你。”
心中一乱,慌张地移开眼神:“哪有人这样表白的……”
“我们总说爱人先爱己,但人的眼睛天生是向外关注的,我们的目光,落在所爱之人的身上。所以,在我们的语言里,喜欢一个人要说,此刻我的眼睛看见你。”
他慢慢的说,慢慢与幸福靠近。
带着清香和一点温暖的气息拂在脸上,姜眠眨了眨眼,一股奇异的、陌生的笃定感从胸膛里升上来——原来被人这样喜欢,心里会变得很满、很踏实。
她看见黎未有一点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害怕——怕她推开,怕她嘲笑,怕这好不容易说出口的心意,会吓跑她。
这个认知让姜眠向前挪了一步,她将自己的脸主动贴进他温热的掌心,说了一句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
“你抓住我了,黎未。”
咦?她居然有这样炽热而卑微的情感吗?黎未有什么特别之处呢,他善良,俊美,气质温柔,但这些都并不特别。
但她好像对他有一种,披着欲望的感情。
黎未感受着手心的触感,少女脸颊是微凉的、鲜活的,像上好的羊脂玉,再往下,唇瓣那一点点软肉,或许将来某一天,他会珍重地覆上去……
“黎未。”
姜眠的声音忽然响起,甜蜜如鸩酒的幻想被悚然打破。姜眠正歪着头看他,忽然仰头,在他脸上啄了一下:“你想亲我。”
被亲了!不对,是被看穿了!黎未立马烧红了耳根:“我,我几时有这般轻浮想法,还是、还是当着旁人的面。”
一旁偷听的月姊连忙摆手:“不用顾及我!”
黎未紧张地问道:“我还不知道,公主是怎么想的。”
“明天,还到这里来吧。”姜眠对他甜甜笑了一下,黎未虽然眼神躲闪,却很轻很慢地、坚定地点头。
明天,明天突然变得好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