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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落落寡欢 ...

  •   窗帘没拉严,傍晚的天光漏了条细缝进来,辨不清是晨是昏。贺其宴睁开眼时,窗外已经浸在灰蓝色里,脑子里还蒙着层刚睡醒的钝感,他挣扎着坐起身。

      “一个蛋清、一勺料酒、半勺蚝油,适量胡椒粉……”

      贺其宴踩着拖鞋下楼,暖黄的灯亮着,空气里飘着股的肉香,还有微不可察的糊味。

      纪熠舟背对着他,套着件围裙,带子在背后松垮地打了个结。旁边的手机架支着,屏幕上正慢速播放着教程。

      听见脚步声,纪熠舟问:“适量是多少?”

      “看你感觉。”

      纪熠舟手里的锅铲胡乱翻了两下,高兴得哼起歌,像是在炫耀自己干了件大事。

      希望是惊喜,而不是惊吓。

      贺其宴往客厅走了两步,目光扫过厨房那片狼藉,台面上放着葱姜蒜,一看就知道刚才没少手忙脚乱。

      纪熠舟估摸着锅里的东西该焖着了,转身往饮水机那边走,从柜子里翻出一包感冒药,撕开包装倒进杯子里,又接了点温水,搅了搅才端过来,“刚醒正好,趁热喝。”

      “不想喝。”

      纪熠舟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眼睛转了转,那点坏心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没说话,自己先喝了口含着,随后几步跨到贺其宴面前,微微俯身,眼看就要凑过去,作势要亲。

      “……神经。”贺其宴一把拍开纪熠舟的脸。

      他没看纪熠舟那得逞的样,接过来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药渣沉在舌根,苦得太阳穴突突跳。他面不改色地递回空杯子。

      “这是屎吗?”贺其宴看着纪熠舟端出来的东西,黑黢黢一团,边缘还泛着焦糊的硬壳,“说错了,这是什么?”

      “青椒酿肉。”纪熠舟看起来备受打击。

      “牛逼。”贺其宴扯了扯嘴角,“我们小纪总就是天生富贵命。”

      纪熠舟抿着唇,有点不服气又没底气,“你不觉得那个油,‘噼里啪啦’的很吓人吗?”

      “并不。”贺其宴一甩手,“死一边去,别糟蹋我的厨房和新买的菜了,我来做吧。”

      没什么“你是病人”的拉扯,纪熠舟就乖乖跟在后面打下手。贺其宴偶尔吩咐一句“递个盘子”“把葱洗了”,他也没耍性子,全都照做了。

      “我真没想到你会做饭。”
      “如你所见,我喜欢一个人住,所以这种必备的生活技能我当然会了。”

      贺其宴木着张脸在那颠锅,锅铲划开热油时,不急不缓,在酱色的汤汁里勾出弯月形的弧。他穿了件米白色的棉质睡衣,软料松松垮垮贴在肩线,衬得平日总带着锋芒的轮廓柔和了些。

      那双手握惯了钢笔或酒杯,此刻攥着锅铲,纪熠舟就站在料理台边,手里的蒜早就剥完了,却没挪过眼。

      刚出锅的菜冒着热气,香气裹着烟火气漫开来,是实打实的好味道。

      纪熠舟筷子没停,嘴也没闲着。但又吃得斯文,左手始终扶着碗。从火候到调味,翻来覆去地夸,一句接一句没断过,夸得贺其宴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贺其宴微笑着让他闭嘴。

      饭后纪熠舟收拾完碗筷,贺其宴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他,“又蹭了顿饭,还打算在我这儿赖到什么时候?”

      “我说了,等你好了我就走。”

      刚量完的体温计还捏在贺其宴手里,纪熠舟凑过来瞥了眼数字,贺其宴又把那端往他眼前送了送,示意,“看见了?”

      “明天吧,今天还有些工作上的事儿想和你谈。”

      贺其宴幽幽叹气,没戳破他这显而易见的借口,“你可以留在这里过夜,但是你得睡客房。”

      纪熠舟连连点头。

      夜晚,忙完了所有琐事,纪熠舟洗了个舒服的澡,走进贺其宴的卧室,头发只拿毛巾潦草地蹭了几下,发梢还滴着水,根根支棱着。身上带着和贺其宴一样的、淡淡的沐浴露气味。他顺手捞过贺其宴的笔记本,连上投屏,两人便挨着靠在床头,后背陷进软枕里,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图。

      “你怎么开始干这个了?”

      纪熠舟稍一思索,笑了笑,“因为我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很可笑吧?虽然这也是我应该做的,我在想,如果把这些困住,我的问题一一解决,那我是不是会变得轻松一点?”

      “是不是听着太感性了?”纪熠舟自嘲道:“好吧,我没有那么高尚,我只是想向他人证明自己,我想得到认可。”

      贺其宴动了动嘴唇,“听一万种声音,但只成为自己。”

      “你应该没有这种烦恼吧?”

      贺其宴表达得中肯,“还好。”

      “好难……”纪熠舟拖着尾音,毛茸茸的发梢蹭过贺其宴的颈侧,将头埋在那处隐秘的地方。

      还是湿的,好痒。

      贺其宴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撞得脸色一僵,低头看了眼埋在自己肩头的那颗脑袋,忽然想起纪熠舟才20岁。

      18岁前的纪熠舟,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跟着家里老人住在乡下,村子偏得很,外卖都送不进来。

      等考去S大,一年多的时间里,忽然成了别人嘴里的富二代。

      见田埂炊烟,繁华一缕轻。

      哪像贺其宴,打小就跟着家里人见场面、学做事,学的怎么就是应付人心。纪熠舟呢,对着这些排场和门道,其实愣得很,只是硬撑着不敢露怯罢了。

      20岁的年纪,本该是对着难题耍赖撒娇的阶段,贺其宴自己的20岁呢?在美国混日子,上午睡觉,下午泡吧,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

      心底那点不易察觉的柔软,慢慢漫了上来。贺其宴抬手,温暖的掌心轻轻落在纪熠舟的头顶,像在安抚一只闹脾气的小狗,语气温和,顺着他的话接,“是难。”

      见纪熠舟埋在颈窝的脑袋轻轻动了动,神情松了点,他才继续说:“别急着打退堂鼓。先去试试,把方案做扎实了,招标会去看看也好,哪怕最后没中标,感受下现场的气氛,跟同行聊两句,也算长见识。真要是拼尽全力拿下来了,那就高高兴兴地庆祝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贺其宴跟他念叨了半晌该注意的细节,末了,“这些你爸都没教过你?”

      “我爸?他没教过我这些。纪妍雅倒是教过我一点,但我还差得远。现在公司的重担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太忙了……我就更不好意思拿这些小事去烦她了。”纪熠舟垮了下嘴角,歪头瞅他,纪熠舟的动作很快,软乎乎的嘴唇在贺其宴下巴上轻轻碰了一下就退开。

      “干什么?”

      纪熠舟看着他,脸上带点认真的诧异,“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有魅力的?”

      “你眼瞎呗。”

      贺其宴开完小灶,他鲜少这么耐心地带人,更别说手把手教投标流程这种枯燥事。但纪熠舟确实让他意外,不仅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向来不吝啬夸奖。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贺其宴随口一问。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

      “嗯?”纪熠舟抬起眼,似乎也有些意外。

      就在这短暂的几秒里,无数念头已掠过贺其宴心头。

      算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贺其宴恢复平静,“没事。”仿佛那句询问,从未发生过。

      纪熠舟换了个话题,“其实我也有过人生理想。初中百日誓师那天,我在学校埋了个许愿瓶。”他笑了笑,“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别人只塞一张纸条,我可能写了四、五张。”

      “那时候我想,以后一定要住大房子,门口必须有地铁和公交站,这样上班方便。”

      梦想实现了,他摇身一变,成了纪少爷。

      “我当时走读,还想要一辆代步车,我特别喜欢雅迪。”他模仿着电视里的广告语调,“‘雅迪,更高端的电动车’。你知道雅迪吧?”

      贺其宴:“嗯……”

      梦想也实现了,纪熠舟开上了划分等级的奥迪。

      “这么一看我的人生是不是也挺爽的?真不知道我在这儿矫情个蛋。”

      贺其宴说:“没我爽。”

      瞧着快十一点了,纪熠舟合上笔记本。贺其宴冲他笑了笑,开口请他离开,“说好了的,你睡客房。”

      纪熠舟正琢磨着找个由头耍赖,就听对方补了句。

      “别等我把你轰出去。”

      “哦。”他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走了。

      早上八点,生物钟准时敲响,贺其宴睁开眼从床上坐起。他立在浴室的镜前,慢条斯理地打理着自己。

      贺其宴清楚自己生得好,身上挑拣的尽是父母基因里最出色的部分,这份认知让他免不了带点自恋的小性子,对着镜子时总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早!”

      走到楼梯口,纪熠舟刚结束晨跑,穿着背心,露出健美的肌肉,他手里提着几个袋子,刚热过的油条香气混着豆腐脑的咸鲜漫出来,还有两屉蟹粉小笼。

      这种清晨,是这种贺其宴从未感受到过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情。这感觉太陌生,还揣着隐隐的不安。

      纪熠舟转过头,笑得毫无阴霾,“今天我们吃什么?”

      “怎么?我说了你能做出来?”

      “不能啊,自知天赋有限,当然是我买了你来做啊。”

      阳光横断在两人之间的餐桌上,贺其宴却突然冷了神色,“纪熠舟,昨天说好了的,我好了,你就离开。”

      “好,吃完早餐,我就走。”

      纪熠舟低头咬了口油条,酥脆的声响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耍赖纠缠,也没有找各种花里胡哨的借口。他怕成为贺其宴眼中的麻烦。纪熠舟只是安静地吃完自己那份早餐,之后起身收拾碗筷。

      纪熠舟拎着垃圾袋走到门口。听见关门的声音贺其宴才回过神来。

      空气净化器在角落低低嗡鸣,扇叶转得很勤,像是卯着劲要把什么东西赶出去。刚才弥漫在屋里的烟火气,正被一点点抽走。

      整个屋子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窗明几净,一丝不苟,贺其宴轻微地发出一声叹息。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歪着头朝里面张望了片刻,又扑棱着翅膀飞走。

      纪熠舟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杯中的拿铁。郁岫坐在对面,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约纪熠舟出来。

      “你最近很忙吗?”

      纪熠舟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来这家常去的咖啡馆了。

      “是有点。”他笑了笑,他的生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围着工作转了。

      “那我突然把你约出来会不会很冒昧?”

      “当然不会,倒是你最近看上去过得不好。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他话说得轻松,郁岫的脸却更红了,从耳尖一路蔓延到下颌线。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反复几次。

      咖啡馆里的流行歌曲低低地淌着,纪熠舟没催,只是看着他,心里那点好奇渐渐掺了点别的什么,他很少见郁岫这样。

      终于,郁岫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我不知道这些话能跟谁说,我在S市也没有别的朋友了,你就当我只是想诉苦,顺便请你给我出出主意。”

      “嗯,我会听的。”纪熠舟表现得严肃了些。

      “我父亲……出狱了。七年前他因为赌博欠了60万,现在利滚利变成了200万,那些追债的找不到他,就……找上了我。”

      “我问过法学院的学姐,这种因为赌博产生的债务,我确实没有偿还义务。我也报过警……但对方明显是**,根本不怕。他们甚至……找到了我住的地方。我现在只能住在酒店,但我不可能一辈子住酒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纪熠舟沉声问道:“那你爹人呢?”

      郁岫抓了抓头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就是最关键的地方……警察找不到他,债主找不到他,连我这个亲生儿子,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

      如果只是单纯的纠纷就好了,事实上跟那些擦边的事儿,纪熠舟是不想掺和的。

      他表现出的为难郁岫看在眼底。“我就是……实在没处说了,才跟你念叨念叨。你不用放心上的,本来也不是什么能麻烦别人的事。你看,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吧?”

      他没说哪里不一样,也没说谁和谁不一样。但纪熠舟听懂了。

      “这件事情,我确实帮不了你,但我有个朋友也许能帮你,我去问问他。也许能帮你找到你父亲。”

      郁岫低垂着眼睫,“谢谢。”

      “我送你回去?”

      车停在酒店门前,郁岫解开安全带,他没有立刻下车,反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身体微微侧倾,朝着驾驶座的纪熠舟靠了过来。

      他的脸离得很近,纪熠舟能清晰地看到他挺直的鼻梁,眼神有些飘忽。

      纪熠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并非全然抵触。

      然而,就在郁岫的气息越来越近,那柔软的唇瓣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瞬,一种更强大的本能攫住了他。

      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一只手臂挡在了两人之间。

      空气像是骤然被抽干了,所有声音和动作都卡住了。

      郁岫僵在原地,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他急促地眨着眼睛,“我以为……你……”声音卡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苦笑,“抱歉。”

      他迅速推开车门,没有回头,跑向酒店旋转门,背影很快消失在纪熠舟的视线里。

      纪熠舟将额头抵在方向盘上,皮革的凉意透过皮肤渗入神经。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个画面,幻想郁岫主动靠近的温度。然而当梦想成真时,他的身体却筑起了堤坝。

      这很讽刺。

      郁岫的举动确实出乎意料。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试探,就连最暧昧的时候,也不过是肩并肩坐在咖啡馆里,任由沉默蔓延。

      而现在,仅仅是想象与郁岫接吻的画面,就让他的内心泛起一阵微妙的排异感。

      不像贺其宴。
      贺其宴可以面不改色地和人接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落落寡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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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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