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空啼欢喜

3、忘留心

　　月华如水，美人如玉。一身月白长衫的俊秀男子抱着六弦琴，淡然坐在庭院之中。

　　他周遭是喧哗的场景，美人酌酒恣意纵声，歌者欢歌长笑。而他身边多是穿金戴银的锦衣公子。

　　花前月下，美人美酒。偏生只他一人格格不入。

　　白少抱紧了琴身，眉目间沾染上冷意。他目光投向门口，站起身来，意欲先走。

　　可一动身，便有人来留他。“公子这是要上哪去啊？”素衣美人唇齿带笑，勾魂般缠上他，一出口的吴侬软语酥了在场公子们的心。

　　白少往后退了几步，皱眉：“姑娘自重。”

　　好一个酸儒！素衣美人笑了，柔声倾身向前，起了戏弄他的心思。

　　“来这花街柳巷者，无非要的是一夜春宵。公子这般模样，岂不惹人发笑？”

　　他淡然往后退了几步，执意要跟她保持距离。

　　“苏涣！”他容色冷然，寒着脸冷叱一声。白袍翩翩，抱着琴便要拂袖而去。

　　这叫做苏涣的邪气男子从美人堆中走出来，涎着脸伸手站在他面前阻他。

　　这人生得极好，一双桃花眼不知勾红了多少姑娘的桃花面，紫冠束发，一身的锦绣荣华。却是个极邪气的人物，眉宇间或深或浅，总带了些戾气。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白少拍开他的手，清隽的脸上依旧淡漠，淡然的声调似是平静无波，可却让苏涣浑身不自在。

　　不过好在他向来随性，对他这好友的冷淡，也不甚在意。

　　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斜了好友眼，放下手中玉杯，说道：“这满场的花容玉貌……难道就没入得你眼的？”

　　“长得比苏公子你漂亮的就差不多了。”

　　笑吟吟的声音打门口传来打断他的话。苏涣转眼看去。紫衣长发，眉眼带笑。正是白少的侍女阿九。

　　“我说你怎么今儿耐心好了那么多，原来是等着这丫头来寻你。”苏涣转而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拉素衣美人入怀，转身回到美人乡里继续享受他的美人温酒。

　　本来嘛，他是想好好款待款待一番这白少的，可奈何人家不领情，他也无法了。只不过——白少看起来便不怎么有人气，莫非还真是不沾凡尘事？

　　这偌大一个都城，谁人不知容府白少不近女色，从不沾染烟柳气。身边只有一位半痴傻的侍女。

　　说是痴傻，她白日看起来是痴痴呆呆的模样，别人怎么打骂都无妨。待到晚间，却全然变了个模样，伶牙俐齿得很。也不知是不是犯了什么邪气。苏涣抱着美人回了美人堆，似是想起什么转身对着阿九道：

　　“九姑娘还是赶紧带着你家公子回去吧。诶……真个不懂风情的呆子……”

　　“公子客气了，阿九此行正是为此。公子无需多言。”阿九朝着他作了一揖，抱过白少的琴，便转身准备离去。

　　她容色只算个清秀。谈笑间却是淡然而处，不卑不亢。跟白少倒是相似。苏涣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只见得她对着白少浅浅而笑，那一笑看着他眼里竟极刺目，而且还带着几分熟悉感，“后会无期，阿九且先告退。”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他这地方就这么不堪入目吗？

　　苏涣收敛几分笑意，有点受伤，入口香醇的美酒也失了些味道，不若先前那么让人流连。

　　也罢，随她去了。只是他身边的素衣美人，却无端打了个冷战。

　　“九姑娘。”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阿九下意识地往后看，只得见一只通体碧绿的玉制酒杯呈弧线状、依稀还带着呼呼风声扑向她的面门。

　　阿九低喝一声。退后一步，只手抱住琴身。没有抱琴的水袖一摆，酒杯啷当一声倾倒落地，杯中酒水溅落一地，酒水触及地板，豁然冒起了火。一重一重，妖异慑人。

　　千重火？阿九微蹙眉，神色一凛，清秀的脸上染上几分肃杀之色。扭头去看苏涣，他眼里闪过片刻的茫然，似乎也不知情。

　　苏涣怔了怔，本来挂在嘴边的笑也渐变僵冷。他低头看着刚刚发出酒杯的手，居然在微微发抖！

　　抬眼望去，阿九低敛着眉目，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这时正值盛夏时分，暑气未退，夜间还是闷闷的热。一阵子凉风吹来，吹动她垂下的几缕黑发，沉寂下的右面隐隐浮出鲜艳的红色印记。妖异得迫人。

　　周遭的喧哗的一切，似乎都无关了。美人美酒，似乎都进不了他的眼。

　　只剩下那鲜红的印记，铺天盖地而来。

　　微风渡过，本该的舒心的逍遥快活。

　　如今。

　　他只觉得遍体生寒，寒毛乍起。

　　冷彻了他的心。

　　可是又出奇的安心。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