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梦回西大陆》紫貊

10、第十章：坠落

　　第十章：坠落

　　夜风卷动窗帘就如同暴风掀起海浪，布料“啪啦啪啦”的拍打声在夜幕中显得格外清晰。黑暗的气息笼罩着迷人的肌肤，仇恨的感情布满了索亚的周身。
　　女魔族用纤细的左手腕轻轻挥了下，她以魔法筑起一道无形的结界。而她的右手中却持着一柄利剑。
　　然后，索亚冷冷地凝望着床上无力抵抗的男人。
　　痛苦与绝望在索亚身上形成了一道致命的伤口，它毫无预警地一下子裂开了，伤口渐渐往下深入，就这样一直没于心间。
　　痛苦的感情仿佛黑夜里的寒冷空气，它能侵入了每一寸裸露的肌肤。
　　绝望的感情如同深渊中的嘶哑呼唤，它无法突破幽深的山谷达到顶端。
　　“公爵大人……你能明白我的悲伤吗？”索亚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质问着。
　　“索亚，也许德勃菲尔……哦，不……也许我无法明白，但是我也有体会啊。呵呵……永远失去了，竭尽力气去追寻，但再也不可能抓住……感受不到对方的温柔抚触，对方的爱语呢哝，对方的深情拥抱……我知道……”德勃菲尔公爵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已然沉醉于自己的回忆。深沉的，粘稠的，无法自拔的沦陷。
　　索亚一时间竟被他那恍惚的神情给震撼住，差点迷失于公爵的悲切的语调中。不过，她终究还是无法原谅他。女魔族哽咽地叹息后，她说道：“不，你我不同。你毁了我，你夺去了我的幸福。我再也见不到我的主人凯伦斐斯，是你把我最后的希望拿去了。”
　　“也许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啊……怎么说也是我做的吧。不过索亚，你是否想过，在你得回你的爱人时，同样的也夺走了另一个人的一切。什么事情都是相对的，另一个人想要开始幸福的希望也会随之毁灭。”男人望着身边的玫儿，他这样看着他，就如同看着自己那永久前的洁白无暇的梦。
　　“我不管！我不管！凯伦斐斯！凯伦斐斯！”索亚大声喊叫着，嘶声力竭，她扑通一下半跪在地上哭泣起来。
　　“我无法原谅你……无法！魔族的生命是无尽的，哈！成了我无尽的痛苦！我死了也无法见到他！因为我是魔族！利亚女神所抛弃的种族，受到诅咒的族类……为什么！血河时期的苦难为何要延续至今，我没有反叛的意思……我没有啊……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凯伦斐斯……”
　　索亚的世界崩溃了，她的疯狂不仅把自己吞没，连同周遭的一切也一同被卷入。
　　“你无法原谅我吗？我也无法原谅自己呢。”德勃菲尔公爵凄迷地笑起来，往日的温柔荡然无存。
　　男人似在讲索亚的事情，又仿佛在述说自己的罪过。当初的爱恋，当初的憎恨。过往的执着，过往的迷茫。为了爱他，却也更深地伤害了他。用羁绊的力量留住对方，用痛苦的绳索套住爱人。然后是纷争，爱到最后情愿让他死在自己手中。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索亚抬起头喃喃着这句话。
　　公爵的身体又开始阵痛起来，撕心裂肺的感觉混入他的心间，它们随着思念，随着无奈一同扩张了。公爵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另一个性格，却因为如此而把自己逼入绝境。□□的痛苦在极至时同样影响着心志。
　　海浪的轻柔波动声，鱼儿灵巧的划水声，海藻的呼吸声，还有贝诺莱特的轻语声渐渐地近了，它们围拢过来，然后又突然变成千万只旋涡把他卷进，它们往四面八方拉扯他。怒吼声在公爵的身体各处回荡，它们咆哮着冲撞着灵魂的每一处。他无处可逃，在哪里都会被抓到，然后被拖出。
　　“你如果……想杀我就来吧……我也许再也……无法等待……见到贝诺莱特的时候了……”德勃菲尔公爵用破碎不堪的声音拼凑出哀叹。
　　“不！不要！克拉雷！”玫儿大喊出声。
　　“你去死吧！去死！”索亚的眼眸像是燃烧般异常的火红，她扬起手中的剑往公爵的方向冲来。
　　“不要！”在剑快要刺到男人时，玫儿用尽全力把公爵推到床的另一头，剑身瞬间没入床架。男人沿着床沿滑倒在地，他的神志有些不清了。
　　索亚的第一剑落空后，她反力拔出没入床板的利韧。索亚冷笑起来，她把目光集中在玫儿身上。接着，索亚提剑转身面向男孩，玫儿早就意识到她的意图。在索亚还未来得及出手前，男孩急忙由床头滑落在地板上。索亚像是蛇般不紧不慢地一步步逼近想逃脱的玫儿。男孩拖着无力的双腿艰难地向后移动，然而他身后是一扇面向运河的窗户。
　　“嗖”地又是一剑刺下去，剑头没入于玫儿身边的地板，男孩恐惧地颤抖起来。但他没有喊叫，因为喊叫只会让公爵担心。他此刻只希望公爵能快点恢复神志逃走。
　　“不叫吗？真是不同一般的孩子……”几缕头发耷拉在索亚的额前显得她更为狰狞，“我要杀的不是你，而是公爵！”
　　索亚拔剑返身朝后，她再次把剑刺向滑落在地的公爵！
　　“啊！”在剑即将接触到男人的面额时，一道雷光瞬间落下，它把索亚震飞在一边。就此，房间里的结界消失了，而一个小巧的身影出现在室里。
　　“公爵大人啊，真不应该让您独自外出。”金发年轻人上前。
　　“米洛……你来得真是时候……不过，如果我死了或许是解脱也说不定呐。”德勃菲尔公爵有些清醒过来，不过他身体依然难耐无比。
　　“您真是……”米洛呼了口气，然后把眼光投向索亚的方向，“公爵大人，要不处理了她。”
　　米洛皱着眉头，他特别憎恨像索亚这样的纯血统的魔族。她让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家人，虽然没有见到过亲生父母，但是不等于不想念。是魔族为了一己私欲毁了他的家族，他并不稀罕“席拉之石”和家族名望，可就是讨厌像魔族这样的族类。平时还好，但他们若要侵害到自己或是重要的人，米洛决不饶恕。
　　“不……米洛……索亚爱上了人类，她也很痛苦，绝不要伤害她。”德勃菲尔公爵按住了这位朋友欲抽短刀的手。
　　“公爵？”
　　就在米洛迟疑之际，索亚突然张开双眼。她发飙一样倏然握紧手里的剑，趁米洛不备，飞快地向玫儿的方向用力投掷过去。
　　剑身带着冷风飞速地滑在半空中，它发出银光直直地向男孩飞去。
　　“玫儿！”德勃菲尔公爵眼尖身快，他凭借着自身的力量，硬是在周期时不可能使用魔法的情况下动用了瞬间移动。
　　热的血沿着冷的剑溢出，嫣红的液体蒙了苍白的剑身——利韧没入了德勃菲尔公爵的腰部。
　　玫儿含着泪依在窗户下，公爵的身影像是在放慢动作一般在男孩眼前滑落。乌黑的发飞散在空中，它们飘舞着凄迷了悲伤的月色。紫色的瞳孔满含着笑意最后凝望了一下玫儿，然后它们黯然失色了。
　　一切发生得很快，真得是快到须臾间。从剑飞来，到公爵最后的笑容仿佛是梦。一个悲哀地让人无法相信的噩梦。
　　玫儿想要起身握住男人的手，但无奈自己的双腿无法站起。他努力地想要抓住公爵的手指，却在自己的指尖与对方的指尖轻触之后就失之交臂了。
　　德勃菲尔公爵向窗口倒去，他轻轻跃出了扶栏投向无尽的夜色。星空灿烂，一如亘古前的夜。季风微拂，轮回着永恒的四季交替。河水川流，它们随着时间奔向大海。那把剑脱离了公爵的身体，它在月光下闪现了一道寒光，接着就扑通一下扎入了河水里。而德勃菲尔公爵也在星空低垂下展开双臂慢慢地沉入寒冷中，他最后的身影像是一只翩然舞动的蝴蝶。带着华美在空中最后飞舞，把生命的律动完全释放了。
　　秋意越发深沉，夜色更为浓郁。
　　“克拉雷！”
　　“公爵！”
　　米洛冲向窗口时已经晚了，已经……晚了……
　　空气里只留下德勃菲尔公爵的气息在弥漫，他温柔的笑容似乎还飘荡于月色中挥之不去。
　　[玫儿，和我一起回雾乡。]
　　公爵带有磁性的嗓音依然回响于玫儿的耳边。
　　一颗泪滑下，它滴落于公爵刚才遗留在地板上的血滴里。水与血融合了，但是心爱之人一去不复返。

　　天还没亮，米洛就雇佣了当地村民在运河中搜寻失踪的德勃菲尔公爵。可是直至黄昏时刻都未找到，搜寻工作被迫在公爵失踪的第二天傍晚结束。不管是逆流往上还是顺流而下，别说是看见公爵的踪影，就连一丁点衣服的碎屑也看不到。唯一的收获就是在下游几公里外找到了索亚的剑，这把轻巧的长剑已经被河水冲刷得看不见上边沾染的血迹。它静静地躺在河岸边的草丛中，却怎么也找不到被害者。
　　“克拉雷……”玫儿抱紧双臂坐在窗口，他就这么保持同一个动作过了一天。
　　不管是晨露的侵蚀，还是午阳的焦灼，甚至是晚风的摧残——男孩仿佛都感觉不到冷或热，这具血肉失去了感觉存在于空气里。
　　河水的波动埋葬了夕阳的余辉，心情的阴霾关闭了希望的曙光。
　　旅店下的运河依然奔腾着，它似乎早已忘却了昨晚的那一幕痛苦回忆。风也在轻柔地吹拂，如同不曾记得前一个夜里的悲叹。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克拉雷！”玫儿回头希望能看到男人的身影，然而却只望见米洛的沮丧。
　　“还是没有找到吗？”玫儿恢复抱紧双臂的动作，不过手指却在发抖。
　　“没有，连尸体也……运河的水湍急，现在又正是汛期。最坏的打算就是……啊，不过说不定公爵还活着。他还活着，公爵没有这么容易死的。也许他只是被冲到下游更远处了，有希望找到他……”米洛反常地罗嗦起来，他平时不是个多话的人。
　　旅店楼下暴涨的河水翻滚着巨浪席卷河底，它的怒吼声仿佛在轻狂地嘲笑着希望。
　　“玫儿，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身体会不行的。”米洛担心地询问，他仿佛看见男孩的心也跟着公爵沉入了黑寂的死水。
　　“我不饿。”玫儿把身体压得更低。
　　“要不我让厨房熬些小麦粥？”
　　“公爵也饿了吧，一定饿了……”
　　“玫儿，玫儿？”
　　“啊，为什么感到身体好沉重？”男孩说着便往窗户靠去。
　　“玫儿！你不要做傻事！”米洛一把拉住欲行短见的他，并把他推回床铺，“公爵怎么会轻易死去呢？他在十字大陆上活了那么多年，从安德烈大帝开始，公爵看着那么多门罗家的人成为代代君王。……不能想像，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离开我们？”
　　“公爵真的不是人类也不是魔族吗？”原来真如索亚所说的那样，公爵来历很特殊。
　　“我想听关于他的一切事情。”玫儿抱膝坐在窗边，他毫不在意夜风对自己身体的侵袭。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等待着那扇名为回忆的门向自己打开。
　　米洛叹息着，伸手拖过一条毯子披在男孩身上，然后坐到对面的椅子上。他手指轻抚下颚，整理着头绪以便于抽出那根记忆的丝线。
　　如此重要的事情，也许不应该告诉男孩。但是，公爵肯舍命救他，这说明了玫儿的不同。而且，告诉了他一些事情，也能看到男孩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看待公爵的。一个是优雅而神秘的特殊人物，另一个却是平凡而无能的没落贵族，他们两个之间的对比度是如此地强烈。
　　告诉玫儿吧，告诉他关于公爵的过去。
　　米洛心里出现了这个特别的念头，因此——
　　“好吧，玫儿，我就把我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克拉雷•赫尔梅斯•德勃菲尔的过去告诉你。那是他还未成为公爵时的事情，在门罗家还是安德烈大帝的年代。我也是从公爵本人那里听来的，不会有假。”
　　周围的空气瞬间微妙起来，一切景物仿佛跟着米洛的述说声缓慢下来，低沉的声音把玫儿带进了历史的洪流中，窗外月光下的川流仿佛也随之倒流起来。全部的实物和虚无都成逆时针方向开始回转，不动的只有玫儿以及别有用心的米洛……
　　属于克拉雷•赫尔梅斯•德勃菲尔的故事开始了它的篇章，抛开十字大陆——西大陆翡冷翠帝国——雾乡公爵的外衣，他只是以一个喜爱游历整个十字大陆的普通游吟诗人的身份登入历史舞台。

　　西大陆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