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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金错刀五十(五) ...

  •   岁野见过无数个剑修散作尘埃融于悬圃稀薄的空气里。
      尽管逍遥子死后保留了体面,但如今没有葬入土壤的、发臭的尸体,依然昭示着什么,它重新带来了死亡的沉重,

      “是……是真的没有化尘!”
      “天呐?怎么回事?这几十年来头一遭吧!”
      适量的观众会将这件在天明之际的异闻快速散播至整个白玉京,甚至大半个悬圃。

      “要不再等等?虽然时间已经过了,说不定是逍遥子的修炼水平比其他枢格高呢?”

      “不用。”玉京主一手扶敛月剑剑柄走过,“我见过数个剑修的尸身,将要化尘的躯壳不会生出尸斑,也不会是这个模样。”
      他来到逍遥子灵柩之前,有些冒犯地把他的尸身翻过,用手去碰他的背脊,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这里没有本该有的东西。

      岁野垂着头,脸偏右侧,望向站在里侧的离乱。
      “你之前就摸到了。”

      离乱侧身躲开他的视线,低头去碰架上的书简,有的话不能由她来说,否则就失去了意义。

      岁野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他没有剑脊,这就是原因。”
      融羽当即想到什么:“我去,老头子的剑脊被抽了?”

      “不是。”岁野说,“就是没有,从来没有过。”

      “他怎么知道一定没有,大家都有啊。”兆福低声道,不过明面上她无法说什么,她无法质疑玉京主的判断。

      却有人接住了这句话。
      离乱放下书简:“在符箓加持下修行太久,各位似乎已经忘了剑脊的本源并非天生。”

      融羽:“小离乱,有的事可要想好了再说,这还是老头子的灵堂,他还是你的师祖。”

      离乱微微侧头:“事实而已。修炼符咒,剑身在基文和星轨的引导下与剑修的身体共振,才会生出身体与佩剑连接的剑脊。没有剑脊的答案很简单,也不是不可思议,师祖没修炼过符咒术,仅此而已。”

      “你是离开白玉京太久了,小离乱。”融羽干笑几声,“逍遥子数年前在万流归录上以出神入化的符箓术步入枢格,可以说你们剑修能有现在的地位,是他一手促成的,更何况这几年他还守在白玉京……”

      一旁地岁野忽然问:“刚才你为什么那样做?”

      这师兄妹二人的神情还真是如出一辙。

      “什么?”融羽摆手道,“你是说刚才那流箭?不过是手滑而已,以前你们又不是没见过。”

      话虽如此,她却明白岁野问这话的由头。

      那至少是年前的事,虚无海往后走,还没到白玉京的一处细碎浮岛——悬圃之上的很多浮岛都没有名字。

      老头儿在那等她,拎着提前取出来醒的酒,摸着教尾格剑修时受的伤,和她见面时还在抱怨现在的小孩儿心高气傲的,对待老人也不晓得温柔点。

      那是融羽第一次觉着他是真的老了,尤其是在自己得对比下,她本就年轻体壮,而逍遥子站在嶙峋的怪石上,跟一只断了腿飞不起来的小雀儿似的。

      浮岛之上是翻涌的云海,浮岛之下是远处十二楼在白夜里下沉的剪影,这里离真正的修者世界有些距离,却也不是人间。
      逍遥子是惯会找这些僻静的、能喝上好酒的地方,他亲手在这里砌了石台,砖瓦还是在酒友那里诓来的。

      融羽见过好几次他把那石砖握在干瘦的手掌里,右手用自己贪狼剑抹上泥浆,多来几次已经熟练。没过多久,这石台就起上了。

      那段时间太阳很柔和,在白天里也瞧得见些亮星的影子,夹杂着空气里他们早已熟悉的冷意,确实是喝酒的好时候,没过多久,石台下几个空酒壶滚过。

      逍遥子早不爱束发,风把他白发吹得像着了魔,他靠在石台上,看了会云,又看远处的白玉京。

      融羽忍不住问:“怎么这会儿不说话了。”

      逍遥子醉酒的时候话很多,今日却少见的、除了抱怨他的伤是怎么来的,几乎没说几句话。

      他一开口,融羽心下就一震。
      “……我怕是撑不过这几年了。”
      融羽不以为意,老头子想这些很正常,她也曾在虚无海中将死未死,那时候,她再装作豁达,死亡的念头也总是如影随形。

      逍遥子摇摇头,继续道:“老道这一生……这一生,确实是走不远了,你瞧,几个次格小生就能把我打成这样。”
      “你还在为这事伤神呢,不是你让着他们么,毕竟是在授课呢。”

      逍遥子:“是也不是,耍弓的,这样好的风景,总不能一直有机会来看。”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就像下一秒就要倒下石台,坠进云海里去。

      他的眼落到很远的地方去,远到大壑里去。
      “耍弓的,答应我一件事吧,等事成了,我便把我剩的好酒都送你。”
      “这么大方?难得大方。”

      “等我死了,不等我化尘,把我一把火烧了吧。”

      融羽醉醺醺的,她不理解这老头儿话语里的含义,就见他猛地低下头望向她。
      “耍弓的,应下吧,老道真的活不久了……和其他人啊……不一样,老道不喜欢化尘,甚至,有些怕。”
      他下敛的瞳孔里闪烁着不明的光芒。
      “我不信其他剑修,酒品啊就是人品,这白玉京没一个能真正谈得上爱酒的……我就信你一个,耍弓的。”

      “行行行……”融羽打了个酒嗝,“不过说了多少次,老头子,你再叫我耍弓的,我可是不伺候了。
      ……
      不过,我答应就是了。”

      ·

      过去很久,虽然那一眼里藏着的情绪偶尔会浮现在她脑海里,但融羽仍觉得这酒老头说的是醉话,直到她在虚无海里收到了来自白玉京的讣告。

      他是真的,突然就去了。
      融羽说不上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但好歹自己也答应过他,总要尽力试一试。
      直至此刻,她终于意识到隐藏在那一眼里的情绪。
      老头子是真的在怕。

      怕化作尘埃,也怕无法化作尘埃。

      并非所有在悬圃的剑修都修习了符箓术,离乱说的也并不是什么秘闻,符箓术被剑修广泛接受也不过几十年的事,名为“剑脊”,在它存在的时间,在众剑修的人生里其实也不过一瞥的长度,只是延续至今,已和剑修这个身份密不可分。

      但是。
      谁都可以没有剑脊,唯独逍遥子不可以。

      二十年前,是他找到了星轨的规律,将基文与剑脊相连,这才有剑修的再度崛起。

      他不可能没修过符箓术。

      ·

      “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现在,事实就在眼前。”

      阁楼,或者说属于逍遥子的灵堂。
      离乱踩着地面若隐若现的火色,朝着融羽靠近。

      弓修仍携着单纯的笑意,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融羽抬起头,看着靠近她的凡人,“小离乱,我现在就是,超级生气。”
      愤懑压在胸口,像火焰挤压在那里,无法喷发、无法缓解。

      “很显然。”离乱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指向地面,“你的符咒术已经压不住了。”

      已经栽进角落的暗箭在瞬时回到融羽手中。
      “……从过去到现在,我真是讨厌你此刻这种表情,你早知道这一切?你为什么回来?就像过去一样,这一切是否都和你有关……就不能、就不能让老头儿走得安详些吗!他都死了啊!!”

      离乱:“在这种时候撒谎没有意义,我不想回答,所以你还是收回你的话比较好,或者,先回答玉京主的问题。”

      赤色光芒与银色在空中对击,这一次岁野并未拔剑,说到底,融羽此刻并未使用弓术,暗箭在她手里和冷兵器无异。

      融羽终于把不悦写到脸上。
      “玉京主……你现在护着她,是什么用意。”

      岁野:“没有护着。此人是凡人,我不可能让弓修在十二楼里随意杀死一个凡人。”

      “她有丝毫凡人的自觉吗!”融羽反手将要拉弓,“无比脆弱的躯壳,哪怕是弓弦弹到她脸上,也会把她的头割下!她当她还是那个剑修?!”

      一直没说话的兆福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冷静啊,融羽。说到底,逍遥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没查明白呢,不是吗?”

      融羽的手臂猛地颤抖两下,最终还是松开了弓身。
      “对,没错……到底怎么死的,还没弄明白。”

      离乱没有放过她。

      “没有人在那天进过阁楼,第二天早上他就已经死在这里……这其实很简单,师祖不就是自然地老死了吗?他都活那么久了,也是时候寿终正寝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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