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栖惶岁月》王蔚

5、五

　　难得的周末，难得的赖床。

　　期中考试已经结束了，下周回学校发成绩。劳累了半个学期，全身的骨头都酸酸的。上了高中，一个比一个玩命，真不知道进一中的第一次大考结果会怎样，自我感觉和现实是两回事呢。

　　正躺在床上漫无目的的想着，外面传来爸爸妈妈开门的声音。每次周末我回家，他们一定双双出动，就差弄个满汉全席了，非说我在学校瘦了，一个劲的让我吃。

　　翻身起床，走出卧室，果然看见满桌的肉菜。

　　“妈妈，中午吃什么啊？”虽然没什么食欲，还是兴致勃勃的翻弄着桌子上的菜蔬。周末对父母也是很难得的，早上七点就起床买菜，为的还不是家里这头小懒猪。十指纤纤，无事生产，除了吃，我好象对这个家也没什么别的贡献了。

　　“多着呢，炖了一锅鸡汤，晚上回学校的时候带回去，给你们寝室的同学，她们平时也吃得不好，学校哪有什么汤喝啊！”妈妈抱怨着，回头看见穿着睡衣瞎逛悠的我，着急的放下手中的菜，“快进屋把衣服穿上！都什么天了，还穿成这样……”

　　“砰——”房门关上了，妈妈的唠叨也关在了门外。我苦笑的耸耸肩，怕我毛手毛脚的帮他们做事情才是真的吧。

　　关在房里挺无聊的，做什么都兴趣缺缺的。昨天考完后，慕容粒的脸色很差，是考得不太好吧，下周要开家长会，她回去肯定不大好交代。打个电话问问吧。

　　“喂。”电话那头传来的陌生的外乡口音。

　　“你好，麻烦你找一下慕容粒好吗？”

　　顷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喂？”闷闷的，全然没有往日的活力。

　　“粒粒啊？我是王蔚。”真的考得很差吗？我不禁有些担心了。

　　“王蔚……”声音带着些哭腔了。

　　“怎么了？考得不好是吗？没关系啊，我也考得很差的。粒粒考完了就别想了，我们以后继续努力好吗？时间还多嘛，不要着急啊！”

　　电话那头吸了吸鼻子，“下午可以早点到学校去吗？我……有话跟你说。”

　　匆匆来到学校。

　　寝室里没人，慕容粒大概在教室看书吧。心里很是有些不安，她肯定不是学理科的料，如果硬留下来，高考会吃很大的亏，可是如果让她念文科……

　　推开教室的门，还是没有慕容粒。一个男生抬起头，对我笑了笑。是李岩。在这个时候看到他还真有些意外。扫了一眼他桌子上厚厚的笔记本，也是个玩命的人。我叹了口气，别说慕容粒，我也能感到很紧迫的压力啊。环视了一周，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人。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帮帮我可怜的同桌呢？

　　“那个，能耽误你一下吗，李岩？”

　　他看看我，放下手中的笔。

　　“恩，你知道，慕容粒的理科成绩不是很好，但她很想念理科。所以平时你可不可以多帮帮她呢？当然我也会尽力帮她，只是，你的成绩比我更好。”真别扭，不可以和盘托出，又得想办法给他们多创造机会。

　　“我有一个问题。”

　　清冷的开口，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

　　“啊？什么？”

　　“你认为我跟慕容粒很配吗？”

　　“……”我的演技这么拙劣？一时语塞。

　　“几次找你借东西，都让我去找慕容粒，再迟钝的人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啊。”

　　“……”

　　他站起身，慢慢走向我，将我淹没在他高大的身影中。危险的气息。

　　“你真认为我和她配？慕容粒应该没有1米60吧，那么矮的个子，接吻都有困难哦。到是你，很不错……”

　　一时间有些傻了，本能的避开他欺上前，想要抚过我刘海的手。

　　恍惚间抓过什么东西砸了过去，是我放在桌上的笔袋。钢笔的墨水四下溅开，几滴黑蓝的墨滴渗透了他的外套，晕成斑斑丑陋的花纹，一如他的心。

　　“龌鹾！”

　　头也不回的走出教室，有他在的地方让我觉得脏。深深的悲哀从心里涌出，为慕容，为自己。怎么会被这样的人迷惑？因为他的外表？因为他的成绩？优异的成绩能代表他的人格也一样优秀？谦和有礼能说明他表里如一？

　　疲倦的打开寝室的门，蓦然看到阳台上蜷缩着的小小的身影。

　　轻轻走过去，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红肿的眼睛，空洞的眼神茫然望着前方。

　　“慕容……”我该跟她谈什么？成绩？爱情？前途？

　　她转过头，异常苍白的脸。我的心突的一紧。

　　“蔚蔚……以后周末我都去你家……好吗？”沙哑的声音，木然的神情。他的父母那么看重她的成绩吗？为了成绩就把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弄成这样？？逼得她有家不能回？？

　　“好啊，我爸爸妈妈一定会很欢迎你的。你看，妈妈还让我带了些鸡汤来给你呢。”尽量的把声音放轻柔，尽量的自然。“慕容……”

　　“叫我粒粒！！不要叫我慕容！！！我不要这个姓！！不要！！！！！！”

　　慕容粒狂乱的朝我吼着，大得吓人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瘦小的肩猛颤。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应该不只是考差了这样简单。我有些愕然，更多的是疑惑。

　　“他们不要我了……谁都不要我了……我很努力的读书，很努力的笑……可是，他们还是不要我了……” 慕容粒埋下头，呜咽的哭声，空气胶着得让人窒息……

　　过了很久很久，传来了慕容粒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冷得让我从心里打颤。

　　“很小的时候……妈妈就离开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从有记忆起，妈妈就常常在我面前流泪……她走的那天骗我说是去外婆家，我知道她在说谎……拉着妈妈的手，我不停的哭，我知道妈妈是不要我了……妈妈走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句话‘粒粒，慕容家不喜欢爱哭的女人’……为了这句话，从此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忍……我对每个人笑，逗每个人开心……特别是爸爸……他从不对我凶，可是眼睛里从来没有我的存在，从来不在乎我在干什么，只是每月让小阿姨给我生活费……我爱他，也很怕他，没有了妈妈，我害怕爸爸也会不要我……于是我拼命念书，想让他知道我是个有用的孩子，想让他对我笑，就象其他孩子的爸爸那样关心我……”
　　“考上一中，爸爸也很高兴，还亲自带我去买了衣服……我好开心，爸爸终于看到我的努力了……可是……这次我考得很差……小阿姨说爸爸是董事长，不能有这样丢脸的孩子……不会来参加家长会……原来他们，他们有了孩子……下个月就会结婚……11月25日，我生日前一天……他们是彻底的忘了我，彻底的不要我了……”

　　……

　　是在梦里吧……可是眼泪烫着的脸是那么真实的痛。心，被一只手紧紧的箍住，箍住了我的神经和身体……

　　自落榜以来，一直认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可怜，最悲惨的人……现在终于知道，在受伤以后，我会下意识的逃回家，因为那里有永远爱我，关心我，支持我，为我想尽一切办法疗伤的父母，我可以对他们乱发脾气，可以撒撒娇缠着他们买所有喜欢的东西……可是有的人，却不能。拼命念书，只为能让别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拼命的笑，只因为那是冰冷的房间里唯一生动的表情……

　　远方，如血的残阳落下地平线。夜，来了。

　　晚自习上，各科考卷雪片般发下来。
　　我还好，各科都那样，英语还好死不死的拿了个全班第一。
　　慕容粒……数，理，化全军覆没。化学甚至没有及小格（150的满分，我们常说60及小格）。当李岩把试卷传给她时，她羞愧得满脸通红。匆匆抓过卷子，头再也没抬起来过。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前，班主任何城把粒粒叫去了办公室。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毕竟还没到期末，这么早就赶尽杀绝？
　　老师在讲台上评讲着试卷，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眼睛第一百次飘向门口。

　　前排传了一张小纸条过来，展开。“抱歉，下午我失言了。”
　　揉成团，扔掉。
　　“外套可以换，可惜人心不能换。”我讽刺地看了看前面那个背影。

　　快下晚自习的时候，慕容粒终于回来了。脸色平平的，没有台风过境的痕迹。看到我的眼神，还嘴角弯弯的回了一个微笑。
　　应该没什么事吧……再发生什么，我的心脏会承受不了了。

　　终于捱到了下课铃响。飞快的抓着慕容粒象操场跑去。
　　四百米的标准跑道，和南开一样，平整宽阔的操场是晚上谈心的好地方。
　　我和慕容粒绕着跑道并肩走着，身边不时闪过一个个晚跑的身影。月光下看不清她的脸，我在心里斟酌着该怎样开口。
　　“何老师……跟你说什么了？”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表情。
　　“他问了一下我学习的情况，问了我以后有什么理想。让我不要有包袱，学校不会强制让学生读文或是读理……”她顿了顿，转过头，真诚的对我说：“知道吗，王蔚，我真的很庆幸自己考上了一中，很庆幸让我遇到你，遇到何老师,遇到这个班。你们大家对我太好了……从来没有人象你们这样关心我……”

　　轻轻环过她的肩，小心的藏起眼角滑落的泪。

　　在同样如水的月光下，有个小天使曾对我说她会守护我，不让我再感到忧郁……

　　这次换我来守护你，帮你找到真正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