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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无可奈何之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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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反对学生同居的,拜托不要毁我清誉,谢谢。”把电话调成静音,我看着白色的屋顶,发呆。
无法忽略他背上的那些伤口,几乎皮开肉绽。坐台,不论男女,避无可避总得喝很多酒。啤酒还好,洋酒伤人肝脾心肺,效果相当明显。除此以外,长期大量饮酒,会严重伤害脑组织,削减智力。
靠色相吃饭的多半是穷人家的孩子,年纪轻轻,为着一点数目并不庞大的金钱,做着不名誉的工作,还要以牺牲健康为代价,碰上变态扭曲的客人,后果更加难堪。
然而,除了极少的特例不谈,这是她们最辉煌的时候,不管怎样被主流社会唾弃,她们年轻漂亮,蓬勃鲜活,能挣到钱。有钱,就可以给故乡的双亲养老治病盖房子,有钱,就可以缴学费和生活费之外每月还给家里寄钱,有钱,就可以积攒创业资金,为无依无靠的后半生筹谋退路。
当然,也有人不够坚强自律,将辛苦攒下的一笔钱挥霍一空,最后除了衰老和沧桑阴暗的内心,一无所有。这种时候,事情往往容易恶性循环。
我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未来。
然而这是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既然无力改变,一味执着纠缠,不是自寻烦恼?
深吸一口气,闭眼,睡觉。
农历新年过去一半,早有人耐不住寂寞来夜店寻欢,空落的包房竟然满了一大半,人手不够,我忙着跑上跑下,不久额角冒汗。
一出汗,面色绯红,眼睛晶亮,人就显得比较,呃,漂亮。
不留神的瞬间,错身的一个臃肿老男人扯住我的胳膊,色迷迷的眼睛照明灯一样,上下打量:“妹妹,卫生间哪里走?”
一双手圈住我露在衬衫外的胳膊,来回抚弄。
真是讨厌,还不能发作。
挣扎着逃出他的魔掌,退后一大步,板着脸指指走廊的另一端,端着托盘飞快逃跑。
背后传来好听的女声:“曲总,怎么一个人出来了,陪你的女孩儿跑哪儿去了?”
声音的主人,在这里,算个人物。
她年纪看似并不大,二十多点的样子,美貌自然不在话下,至少放眼亚洲,当红的几个女星不能比。但是没办法,每个人的命运和筹码,多半不受自己控制。
不过她已经很不错,似乎是初中毕业就在社会上闯荡,十八岁在B市的顶级夜店名声大噪,有分量的裙下之臣不少,一时风头无两。
大概现在已收山,在这里做“业务经理”,我估计,每月的业绩提成和房间小费加起来应该二十万起步。
对目前的我来说,这是一份异常优渥的薪水,很难不让人眼红,可我一点也不羡慕。我自问没法像她一样,被人当面甩一顿耳光,嘴角流血,还能如常微笑,若无其事地应对招呼,对上对下,分寸拿捏丝毫不错。
这样强大的内心和镇定的风度,又要经过多少苦难的磨砺才能达成,我想想自己的童年,就忌惮于猜测她的过去。
何况,每天应酬,喝掉那么多酒,还能保持神志清醒思路敏捷清晰,这位姐姐的天赋异凛,我望尘莫及。
此外,她自学成才,会讲九门外语,当然不是全部精通,但已足够我汗颜。
这人似乎在任何事情上上胜过我,除了社会名誉和完璧之身。可是忍饥挨饿贫苦无依的时候,社会名誉不会给你饭吃。处女一直做下去,会变成缺少吸引力的老处女。
她凭借年轻貌美与富有男人周旋,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受到的教育要我排斥她,可是,我无法不赞赏这个女人。
此时她于我,异常强大。
亦舒说,做人大大的坏,照样有人跪着拜。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这句话,任何时候都能形容我们的社会。
或许正因如此,我们才格外钦佩那些纯真良善的人,他们的坚持,在黑暗的世界普照神圣的光辉。
可我显然不是善良的纯洁者,也不想成为第二个她。
如果可以,我要做一条孤独却快乐的鱼,畅游人海,保持一个人的简单明朗与纯净无暇。
我扭回头看那美人,向她投去复杂的一眼,正和她的目光相遇,那神情,也是意味深长。
今晚很幸运,我负责的房间客人亲自发小费,最后轮到我。照例面无表情欠欠身,嘴里说先生晚上好。男人瞅瞅我,刷刷抽出三张老人头,郑重地交给我,欠欠身,又摸摸我的头,说,“好孩子,过个好年。”
这样幸运的事情,可遇而不可求。我收好钱,感慨,你看,哪里都有好人。即使是臃肿的中年叔叔在夜店寻欢,也不乏可爱的时候。
这些天来,我沉默隐忍,小心谨慎,还是免不了某些人发泄式的责骂。因为想把杯子洗干净,顺便帮忙不过来的保洁大姐,一双手,背上已布满褐色细密的皴裂伤口,触目惊心,异常疼痛。
还有这原本黑暗冰冷的销金窟,集中反映社会的种种畸形错乱,令人难过。
这出乎意料的高小费,已经超越了货币价值的本来意义,更像一个突来的惊喜,瞬间抚平生活中的所有伤痛和压抑。
等到离开,口袋里揣着的四百块钱,给我力量和希望,铅色的寒冬的夜空,竟然焕发出几分温馨。
浑浊宁默的空气向前无限延伸,远处立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呼啸的冷风中微微发抖,双手插在口袋里。
看到我,暖暖一笑。
暗色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来,弄脏白皙的脸。
遏制不住地尖叫一声,我冲过去,心跳紊乱,声音嘶哑:“你怎么了?”
“我和他分开了。”
“什么?怎么会?”
“我把我们在一起的事情录下来,威胁要告诉他老婆,他就把我甩了。”
他摸摸我的头发,神情轻松:“他是靠岳家起家的,他老婆的爸爸还在,这一招很管用。”
“他打你了?”
“放心,我没有白受罪。我向他要100万,他给我了一半。”
“这钱够我们生活很久一阵,我已经跟老板辞职,这份工作,你也不要再做了。”
“可是它收入很好,我需要它。”
而且我怎么能用你的钱?
这看似幸运的背后,到底凝结着多少苦涩纠缠,我不愿去想。
“你要知道,你是漂亮的。”他伸手按一按额角,又缓缓放下去,一双眼睛,像天上所有的星。
“我害怕,要是我没看好你,别人会向你出手,你看,我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他轻轻自嘲,声音苦涩。
这是否是我有生以来得到的第一次告白?
这一次,被多大的喜悦砸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漂亮的过分的可爱男孩儿,他说,喜欢我。
“你多虑了,这些泡美女的老男人,才不会看上我。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江山,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幸会。”
我想着成人社会里正式的见面礼,伸出右手。
他也伸出手,有模有样地握住,克制地微笑,用郑重的声音说:“同学你好,我叫严晓川,光华大学一年级土木桥梁专业学生,很高兴做你的‘好朋友’,幸会。”
阴云密布的天空,好似瞬间流星闪烁,银河璀璨,这一刻,除了微笑,我还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