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无罪》声声不念

8、悖论

　　徐莓那句尾音还飘在走廊里，一只手就猛地从斜后方伸过来，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巨大的力道将她整个人向后拽去，踉跄着拖离了阶梯教室那扇成为焦点的门框。

　　“唔唔——”徐莓猝不及防，抗议声被闷在掌心，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手臂。
　　她指甲勾住那只手的手腕，用力往下掰扯，大口喘着气。

　　一回头，正撞上岳菘蓝那张仿佛下一秒就要心梗发作的脸，她的眼神里写满了“完蛋了”三个大字。
　　“我当你火急火燎是来递橄榄枝的，搞半天你是来取江以折狗命的啊？！阵仗搞得跟下战书似的！”

　　徐莓茫然地眨眨眼，脸颊上还留着被捂出的红印：“……什么狗命？我就是想叫他出来谈谈啊。”

　　岳菘蓝阴阳怪气：“那你站在他班门口，当着他们同学这么嚣张。”

　　徐莓沉默了。
　　有这么嚣张吗？
　　她只是看教室太大，用点力将他喊出来而已。

　　岳菘蓝简直要气笑了，凑近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
　　“你没听说江以折最烦这种当众表演吗？军训那会儿，有个女生也是这么堵在连队前面，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喊出来表白，结果你猜怎么着？江大少爷连个‘不’字都懒得说，人家姑娘刚开个头，他转身就走，背影那叫一个潇洒无情！还有，我听关高宇提过一嘴，说江以折特别讨厌被人当猴看，聚光灯打身上能要他命似的！你倒好，直接给他来个全场聚焦！”

　　“啊？”徐莓手足无措，“那现在怎么办？”
　　她后知后觉，直接喊江以折出来确实太招摇了些。

　　岳菘蓝瞥了一眼教室门口，道：“趁着他们班那些看热闹的同学还没出来，咱们赶紧跑。”

　　徐莓重重点头，瞧了眼人头攒动的教室，拉起岳菘蓝的手，刚转身。
　　一道清冽如冰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找我什么事？”

　　徐莓猛地转身，看到正靠在门口，交叉双臂、好整以暇盯着她的江以折。
　　他依旧那副拽脸，看不出心情起伏。

　　但是眼尾沟壑深了些，藏着些隐秘情绪。

　　就在这空气凝固的瞬间，金融学的任课老师夹着讲义踱步而来，打破了三人之间微妙的对峙。

　　“哟，快上课了，还有‘外事活动’呐？”
　　老师笑呵呵地打趣，目光在江以折和门口两个女孩身上转了一圈。

　　江以折瞬间放下了环抱的手臂，身体站直，侧身让开通道，微微颔首，语气是难得的礼貌周全：“王老师。马上回去。” 姿态切换得行云流水。

　　待老师走进教室，他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徐莓，那眼神沉静无波。
　　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找我什么事？”
　　语调平直，听不出情绪。

　　徐莓没来得及开口，肩膀被岳菘蓝重重拍了一下。
　　岳菘蓝立刻挂上社交专用笑容，抢过话头，明知故问：“那个，江同学，你今天下午没课吧。”

　　江以折的目光从徐莓脸上移开，落到岳菘蓝身上，停顿了两秒，才惜字如金地应道：“嗯。”

　　岳菘蓝笑容更盛：“那正巧，我们打算请你和关高宇吃个饭，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肘隐蔽地捅了捅徐莓。

　　徐莓立刻心领神会，小鸡啄米似的用力点头，脸上挤出无比真诚且略带讨好的笑容，眼神亮晶晶地望着江以折。

　　江以折的视线重新落回徐莓脸上，在她写满期盼的眼睛上停留片刻，薄唇微启，清晰地重复了关键词，并在某个词上加了微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重音：“请我、们、吃饭？”
　　那个“们”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徐莓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干巴巴地笑了笑，试图给自己留条后路：“那个…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没关系的……”

　　江以折听到这句“算了”，舌尖无意识地抵了抵上颚。
　　他很快调整了表情，换了个挑剔的角度追问：“特意请吃饭？还有别的事吗？”
　　目光锐利，在两人滑了两个来回。

　　岳菘蓝扯住徐莓的衣服，替她回答：“没有。”
　　徐莓也配合地紧闭嘴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副“我们很单纯”的模样。
　　岳菘蓝：“交个朋友嘛。”

　　恰在此时，尖锐刺耳的上课铃声骤然响起。

　　江以折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最后梭巡了一圈，他几不可察地扬了扬下巴，丢下三个字，带着他一贯的疏离感：
　　“再说吧。”
　　话音未落，他已利落地转身，身影消失在教室门。

　　进门的瞬间，江以折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
　　奇怪的是，这一次，那种被聚焦的、令人烦躁的灼热感淡了许多，有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滑过心底。
　　并不算太糟。

　　已经听完来龙去脉，正对徐莓命运担忧、又诧异江以折竟然出去的关高宇坐在座位上，瞠目结舌目迎着江以折到来。
　　“难得啊——”

　　“什么？”
　　江以折坐下，清冷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扫视了一圈周围那些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充满八卦的视线。
　　那些目光被他这么一扫，顿时像被烫到似的，纷纷缩了回去。
　　教室里的窃窃私语也瞬间低了几度。
　　江以折才掀开课本。

　　“难得，你竟然在众目睽睽挑衅下，出去应战。”关高宇压低声音，无声地鼓掌。

　　江以折蹙眉：“应什么战，对了，等下你和岳菘蓝说，我们去吃饭。”

　　“什么？”
　　关高宇一头雾水。

　　江以折顿了片刻，补充：“等第二节课快下课的时候再回。”

　　关高宇沉默，忽地突然明白。
　　“敢情，草莓女侠不是来宰你的，是来请你吃饭的。”

　　江以折看傻逼一样看他：“不然呢？”

　　关高宇一脸坏笑地怼了下江以折胳膊：“江哥挺傲娇啊——”

　　江以折没搭理他，捏着黑笔。

　　关高宇突然想起什么，又揶揄：“以前我起哄你一下，你都生气，怎么徐莓明晃晃来教室截你，你怎么还有种挺享受的感觉。”

　　“悖论。”江以折又加重了下那个三角号。

　　关高宇没懂，瞄到他笔记，以为他在认真听课，就没再打扰他。

　　***

　　并没有在最后一节课结束，而是第一节课快下课。
　　岳菘蓝收到了关高宇的信息。
　　【江哥答应了，吃什么？】

　　正在宿舍抠手指的两个人，手机在书桌上“嗡”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两人几乎是同时被那声提示音吸引了注意，对视一眼。
　　岳菘蓝一把抄起手机，指尖划过屏幕，关高宇的微信头像跳了出来，信息内容赫然映入眼帘。

　　岳菘蓝挑高了一边眉毛，把手机屏幕转向徐莓：“这个江以折，也没你口中十恶不赦。”

　　先前说了他一箩筐坏话的徐莓，不置可否：“他想白嫖我一顿饭。”

　　“……”岳菘蓝毫不客气拆台，“那你俩半斤八两，毕竟你也想白嫖他……”
　　对上徐莓甩过来的眼神，岳菘蓝立刻识趣地拐了个弯，“他……的才能。”

　　然而并没什么卵用，岳菘蓝还是吃了徐莓一记“泰山压顶”。

　　宿舍回荡一阵嬉闹。

　　徐莓抱着手机，眉头拧成了疙瘩，在美团团了张4-5人的团购券。

　　去往约定集合点的路上，徐莓还沉浸在那笔“巨款”带来的肉痛感里，小脸皱巴巴的。

　　岳菘蓝实在看不下去了，用手肘碰了碰她：“喂，小草莓，快把你那苦大仇深的表情收一收，脸都皱成包子了。姐给你AA。”

　　徐莓猛地转头，眼睛瞬间亮起：“真的？！”
　　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喜。

　　“真的。”岳菘蓝重重地重复，“往好处想，就算这次没能成功把江以折拉进队伍，至少也算搭上线了，混个脸熟。以后万一你队伍在FMS项目上遇到什么技术难题，说不定还能厚着脸皮去请教一下这位大神呢。这叫战略性投资，懂不懂？”

　　徐莓竖起大拇指：“还得是蓝姐深谋远虑。”

　　岳菘蓝收下她的赞许，嘱咐：“等下，你别目的性太强，见机行事。”

　　徐莓煞有介事地点头。

　　约定的集合点是学校香樟大道的主干道旁。

　　正值午间下课高峰，香樟大道上人流如织，喧闹声此起彼伏。
　　阳光透过高大香樟树层层叠叠的新叶，在柏油路面上洒下细碎跳跃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初夏草木的清新气息和隐隐的饭菜香。

　　徐莓和岳菘蓝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荫下，像两尊望“夫”石。
　　岳菘蓝显然为这次“非正式会晤”做了精心准备，她回宿舍火速补了个精致的淡妆，头发也重新打理过，在暧昧对象面前，她的形象管理一向是满分。
　　徐莓素面朝天，本想涂个口红，一想到等下要吃饭，就不了了之了。

　　徐莓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在涌动的人潮中努力搜寻，乌泱泱一片，看得她眼花缭乱。
　　这么多人，万一错过了怎么办，于是她扯了扯岳菘蓝的袖子。
　　“蓝蓝，要不咱直接去商场吧？”

　　岳菘蓝正优雅地整理着被微风吹乱的发丝，闻言刚想说“行吧，坐地铁去”，手机又“叮咚”一声。
　　她低头一看，是关高宇的新消息：
　　【车提前叫好了，马上到。】

　　“别急了，”岳菘蓝把手机屏幕怼到徐莓眼前，“关高宇说车已经叫好了，就在南门等我们。”

　　徐莓顺着她手机方向看过去，看到关高宇发的订单信息。
　　悄悄松了口气，免费蹭车，确实香。

　　因此，等起来也任劳任怨了。

　　“哟！两位美女，搁这儿搞人类行为学田野调查呢？”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徐莓和岳菘蓝扭头一看，是同专业兼徐莓战队成员苏黎。
　　她怀里抱着个造型奇特的银色头盔状物体，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们，又顺着她们张望的方向看了看下课的人流。

　　岳菘蓝的注意力瞬间被那个头盔吸引：“苏黎，你这是准备加入暴走族了？等会儿要去飙车？”
　　她边说边做了个夸张的拧油门动作，嘴里还配着“呜呜”的引擎声。

　　苏黎宝贝似的把怀里的“头盔”举高了些：“这是我改良的第三代便携式眼动仪，正在进行友好用户测试呢，要是数据漂亮，说不定能用在咱们下个项目的消费者行为观察环节。”
　　她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

　　徐莓来了兴趣，凑近仔细看了看那个充满科技感的装置：“眼动仪？这么高级？具体能研究点啥？”

　　“消费心理啊。”苏黎眼睛发亮，“精准捕捉消费者第一眼落在商品哪个位置，视线停留多久，视觉轨迹如何……这不就是心理学和市场营销的结合嘛，定潜力无限！”

　　岳菘蓝看着这位拥有心理学+市场营销双学位的奇女子，以及她怀里那个充满未来感的“头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在想象消费者顶着这东西逛超市的画面。

　　徐莓则更务实：“想法是挺酷的，但现实是，哪个普通消费者愿意顶这么个玩意儿一动不动让你研究啊？”

　　“哎呀，重在探索嘛，好玩就行。”苏黎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所以，你们俩到底在这儿等谁呢？望眼欲穿的。”

　　岳菘蓝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坏笑，朝徐莓努努嘴：“喏，还不是为了你们‘新星’，你们的徐队长正呕心沥血、绞尽脑汁，准备请一尊‘大神’入伙呢。”

　　“大神？”苏黎的目光立刻在徐莓和岳菘蓝之间来回扫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谁啊谁啊？快说！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

　　“喏——”岳菘蓝没直接回答，只是下巴朝着阳光最刺眼的方向——主入口处，轻轻一扬。

　　两人不约而同地眯起眼，循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

　　午后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泼洒在匆匆进出的人影上，有些晃眼。

　　就在那片耀眼的逆光里，一道颀长清峻的身影正不疾不徐地走来。
　　简单的黑色T恤衬得他肤色冷白，身形挺拔料峭，步履沉稳。
　　明明只是走在最寻常不过的校园过道上，周遭的喧嚣仿佛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无形的通道，连带着那片阳光普照的区域都莫名显得高级了几分。

　　徐莓刚才还在担心会不会错过目标，此刻只觉得这担心纯属多余。

　　就凭江以折这张自带聚光灯效果、拽得仿佛全世界欠他钱的脸，和这副鹤立鸡群、走路带风的姿态，在茫茫人海中想忽略他？
　　那才是真正的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