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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雲州 ...

  •   两日后,吴遥奉命离开京都,赵琰在城门送行。

      等了半个多时辰,知道公主今日是不会来了,吴遥叹气,然后再次语重心长地叮嘱赵琰,一定要看紧公主,千万不要让她出京。

      赵琰自是满口答应。

      吴遥走后没多久,一辆由双马牵引的马车慢慢悠悠晃到了城门口,马车朴素无华的外表并没有掀起多大的议论。

      毕竟谁都不会想到这马车里坐着的,会是那位一心向佛、不喜铺张的姜太后。

      不过低调归低调,旁人可能认不出太后马车,但赵琰可是一眼就能认出。

      是以,当蹲在城门口的赵琰远远望见太后的马车时,像被人精准地踩住狗尾巴,一下子跳起来,顺便丢掉吃了一半的糖果子。

      “皇祖母?!啊?”

      跟他一起玩乐的守门巡逻将领全都寻声望去。

      果真是太后马车。

      太后是先皇后的亲姑母,对赵琰期望极高,若是知道他们拉着赵琰吃喝玩乐,无所事事,还不得找个理由降他们的职。

      反应过来的他们纷纷朝赵琰行礼告辞:“殿下,下官有要务在身,先行告辞。”

      “是啊,职责所在!殿下,我等先行一步,您珍重。”

      “……告辞。”

      话音未落,一堆人脚底抹油,跑没了影。

      赵琰咬牙切齿地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挥了几下拳头,就再也顾不上那头。

      刚才跟那群不讲义气的人说笑游戏,如今这幅模样,待会见了皇祖母又要白挨一顿骂。

      他赶紧收拾自己,尽力抚平衣服上每一个褶子,以最好的模样面对皇祖母,争取少挨两句批评。

      他又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内心的慌张,以此来表现他恰好路过此地的随意。

      可当太后马车停在他面前时,那股熟悉的紧迫感立马充斥他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尽管如此,他还是扬起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隔着层层叠叠的帷幕行礼问安:“孙儿见过皇祖母,皇祖母万安。您今日又要去方觉寺参禅?”

      萱姑姑撩开帘子从马车出来,朝他行礼,而后又用眼神示意他去看马车里面。

      赵琰随着她的眼神望去,只见皇祖母一身明紫净衣,端坐在马车中央,闭目捻着手中迦南香念珠,口中念念有词。皇祖母那早已灰白的头发挽成一个圆髻,仅用几支檀木簪子固定。

      突然,太后停下诵经,睁开空洞的双目。

      此刻,两人目光交汇。

      赵琰猛得低下头,心里是排山倒海的紧张,压得他喘不过气。

      “琰儿。”

      “皇祖母有何吩咐?”

      “扶哀家下来。”

      “是。”

      赵琰忙上前几步,伸出手扶太后下马车,渐渐的,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火味。

      他悄悄看了眼太后,她完全没有一国太后该有的模样,好似下一刻就要出家去,与传闻中跟赵瑛打得死去活来的姜仙蕙完全不符。

      至于香火味——

      皇祖母素爱礼佛,为表诚心,向来衣着朴素,不沾荤腥,终日与寺庙佛像为伴,身上自然有股挥之不去的香火味。

      “皇祖母。”

      姜仙蕙方才远远瞧见赵琰蹲在城门口,素日里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掀起一丝波澜:“琰儿,你蹲在这里干什么?趁早打消你出京的念头,哀家绝不允许你出京。”

      赵琰挠了挠头,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奉吴遥姐之命来这蹲守赵瑛,只能随便找个借口:“孙儿不敢,皇祖母您放心,就算是为了您,孙儿也绝不会去雲州的。孙儿只是来送别吴遥姐,没有别的什么心思。”

      太后拿这泼猴没办法,无奈叹息:“不敢就好。你若出事,哀家该如何向你九泉之下的母后交代?早些回去,雲州之事自有他人解决,不用你来操心。”

      赵琰正乖巧点头,忽然发觉皇祖母身边少了个琼华表妹:“皇祖母,琼华表妹今日怎么没和您一起出城?可是南王府出了什么事?”

      太后缓缓解释:“怀玉身体抱恙,哀家让琼华留下,陪她母妃去了,你待会记得去看看你皇婶。”

      “原来如此,孙儿领命。皇祖母,秋日风寒刺骨,您注意……”

      看到赵琰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太后忍不住拿他和赵瑛比,越看越头疼,当即打断他要说的话。

      “哀家也不用你来操心,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学习如何处理政务。你姐姐十五岁参政,至今已有五年,朝中上下哪个不是赞不绝口?你呢?切莫浪费此等良机。”

      赵琰有些尴尬,又挠了挠头,不知从何答起,就先顺着太后的意思,满口应下。

      太后对他的敷衍也是无话可说,她估摸着参禅的时间快到了,就让赵琰扶她上马车。

      萱姑姑放下车帷,外面的马夫鞭子一甩,马车又继续动了起来。

      乌泱泱一堆人眼睁睁看着太后马车出城,不敢妄动。

      然而等太后一走,赵琰就摸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哪儿冒出来的良机?他怎么没看出来?莫非真是他太笨了?

      马车继续走了一段距离。

      直至出了京郊,旁边的箱子传出不小的动静。

      萱姑姑赶紧把箱子打开,赵瑛借着她的手坐起来缓了缓,然后费力从箱子里爬出来,一出箱子她就开始甩胳膊。

      没办法,那箱子太小了,缩在里面实在是太不舒服了。

      “哎呦……”

      萱姑姑看着赵瑛不得章法的手法,本想上手帮她揉一揉,或者提醒两句,又不得不先看一眼太后的态度。

      一旁的太后视赵瑛为无物,没有半点关心,继续转动手中佛珠,闭目养神。

      这下萱姑姑不敢动了,就静静坐在一旁。

      等赵瑛舒展完,太后才缓缓开口道:“你来求哀家,哀家帮了你。记得报答哀家这份恩情。”

      赵瑛也无视了太后的提醒,小心翼翼挑起帘子一角,往外看了一眼。知晓已经出了京郊,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我知道,不用太后提醒。”

      “不要在皇帝面前出卖哀家。”

      她非皇帝生母,又因谋杀沈贵妃一事与皇帝生了嫌隙,若皇帝知道她帮赵瑛出京,害了他的宝贝女儿,那还了得。

      赵瑛放下帘子,郑重其事地向她承诺:“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东窗事发,我也不会出卖您。”

      太后只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闭目养神,转动佛珠。

      只是等赵瑛到了地方,要下马车时,太后才开金口,叮嘱几句:“早些回来,搞清楚那里发生什么之后即刻回京,不许在雲州逗留。”

      “是。”

      .

      吴遥一路快马加鞭,先赵瑛一步抵达雲州。

      她赶到病所时,天已经黑透了,陆诚正坐在几个药炉前扇风,忙前忙后,焦头烂额,一刻不停地研制药方,试药,扔药方,然后重复。

      到最后都没有成效,他按照大夫所说,把医书上记载的所有治疫药方都试了一遍,然后根据效果调整,还是没用。

      陆诚有些心灰意冷,明明是秋日,但他的心比这鬼天气还要冷,一怒之下他准备扔掉手中医书,结果一偏头看到了她,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天啊,吴遥终于来了!他的主心骨呐!

      他张开双手就迎了上去:“姐啊!我的好姐姐啊!您可算来了!您不知道,我这些……”

      吴遥没他这般热情,进病所前就带好面罩与手套。还没等陆诚迎上来,她便侧身进屋,查看病人的情况,边看边问:“雲州到底什么情况?”

      诊完几个离她最近的屋子,吴遥神色凝重地将面罩摘下。

      依她愚见,这些人所患并非疫病,看起来更像是中毒,雲州疫情果然有猫腻。

      本来雲州灾情就处处透着古怪,灾情奏报来的悄无声息,却又是一记大雷,砸进京都,引起热议。

      公主和齐相都曾暗中探查过其中内因,最后却以巧合二字草草结束。

      这疫病更是古怪。

      另一边陆诚扑了个空,也不想和吴遥计较这点细节,索性借机大倒苦水:“我来雲州之后就开始排污,除疫,敛尸,找水源,发药物,这都是按照前人总结的宝贵经验来的,没想到还是有疫病爆发。大夫说这疫病不易传染,但我们现在还没弄清这疫病的源头在哪,每天都有各个地方的人染病,毫无规律可言。”

      他这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干苦差事,拿着把烂锄头就是干,结果来了这么一出,实在是惊天奇冤呐!

      老天爷快快显灵为他做主吧!

      不用猜就知道,皇帝陛下现在肯定气得想砍他脑袋。

      “毫无规律?”

      陆诚扫了周围一眼,开始介绍这里的基本情况:“这宅子一共有十五个屋子,共安置了二十七个病人,是最早被发现的一批病人,症状也是最严重的。附近还有十几个这样的宅子,容纳了大抵四五百人。”

      他继续拿着他那把破破烂烂的蒲扇,四处指给她看:“那个正在喝药的小姑娘,来很久了,她住城东。那个老婆婆,她住城南……各个年龄、各个地方、各种生活习性…都有染上瘟疫的人,说真的姐,要是您再晚来一步,我可能真的撑不住,要撂挑子不干了。”

      “你不会。”

      吴遥很有耐心地听他絮絮叨叨了一大堆,然后发问:“你怎么看?”

      陆诚把手上蒲扇扔给另外一人,让他拿着煎药去,而后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外推:“这里不方便说话,咱俩出去聊。”

      就这样,两人鬼鬼祟祟离开了病所。

      一路上藏头藏尾,陆诚把吴遥拉进个偏僻的小巷,又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敢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想来我们聪明绝顶的吴大人已经看出,这绝非普通疫病。”

      “我瞧这脉象,像是中毒所致,不过从外观上来看,更像疫病。哪个大夫诊出来的结果?”

      提起这个陆诚来劲了,他兴致勃勃地向吴遥介绍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江湖人称第一金针,孙潜孙神医。永康元年,惠州大疫,就是他研制出的药方。”

      吴遥嘟囔了几句惠州大疫,接着问道:“他来了几天?”

      陆诚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大抵…六七天吧,我让何刺史张榜求医没多久,他就来了。果真是仙风道骨、医者仁心呐~”

      孙神医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美名那可是享誉大虞。

      且不论当时惠州大疫有多凶险,就说这次,雲州情况不明,结果张榜求医没多久他便来了。

      当陆诚在一片狼藉中见到孙潜背着药箱缓缓靠近的那一刻,孙神医风中残烛的身影瞬间在他的心里高大了起来。

      “水源都查遍了?没有任何异常?”

      他连连摇头:“没有。我还将平日里灾民接触的所有东西里里外外全检查了一遍,拿药水泡过,依旧不起效果,真是邪了门。”

      他办事没那么不仔细,早就拉了三十几个熟知药理的大夫一起过去检查。查完没异常,他又威胁何刺史、魏长史跟他一起与灾民同吃同住,结果他们一点事都没有。

      奇了怪了。

      “可有人因疫病离世?”

      “这个也没有。”

      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人没事就好。

      不过这也意味着他们肩上的担子更重,时间更加紧迫。

      “消息封锁好了吗?”

      怎么可能没锁好?当孙潜把诊断结果告诉他时,他都快被吓死了。

      “我办事您放心,除了那三十几个大夫以及何刺史、魏长史以外,其他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洪水导致的疫病。”

      “带我去见孙大夫。”

      陆诚谄媚地摊开手,邀她回病所:“得嘞~吴大人您这边请。”

      他们两个刚返回病所,刚好见到一位年过半百、佝偻着身躯的素衣老头,提着药箱匆匆路过。

      跟着他进到里屋,见他坐在病人床前,仔细观察病人的病症,口中念念有词:“应为白降丹,取白矾二两,皂矾一两五钱,食盐一两,火硝五钱,嗯……少许砒霜,火煅成末,触之可使皮肤溃烂生疮……”

      “孙老头,你嘴巴里念什么呢?”

      孙大夫颤巍巍摘了棉布手套,准备起身,却因年老体衰,硬生生卡在半道上。陆诚见他行动不便,便扶他去无人之处。

      路上孙潜觑着眼睛上下打量陆诚身旁女子,此女眉目疏淡,貌不惊人,久看又如初春的远山,像是一抹朦胧的、生机盎然的淡青色。

      再往下看,官袍下摆还沾着些许泥土,风尘仆仆,想来她也是一路赶来不曾停歇。

      待到无人之处,孙潜朝她拱手行礼:“想来这位便是吴遥吴大人,老朽孙潜,不过江湖一游医,这厢有礼。”

      吴遥也恭敬地回他一礼:“见过孙大夫。我刚才听您提及白降丹,这便是病人面上、手上生疮的缘故吗?”

      孙大夫点头,指了指自己没被面罩遮住的脸:“是。此病蹊跷,虽似疫病,却非疫病,并无染病之险。”

      寻常白降丹不含砒霜,是蚀疮祛腐药中之最,腐蚀力最强,刚听孙大夫方才口中之言,这里面还掺了少量砒霜,加大毒性。

      砒霜这玩意由官府管控,不是谁都能轻易拿到手的,看起来倒像是一条明路。

      “若只有白降丹的毒性,可用甘草煎汤,淋洗疮口,解砒霜之毒,再以黄柏水冷敷敛疮,后用黄莲解毒汤解热毒即可。我观孙大夫愁眉不展,莫非此事另有隐情?”

      孙潜微笑点头,不错,看来传闻不虚,这位吴大人的确熟知药理。

      “他们身上不止白降丹一种毒,另外一种毒我不敢下定论。吴大人上述之法,老朽早已试过,无用。”

      孙潜一直在观察吴遥凝重的表情:“应该是另一种毒加重了它的毒性,毒性过重,解药剂量不够,看不出解毒的效果,又或是另一种毒能使白降丹的解药失效。若要解毒,还需清楚另一种毒是什么,再根据两者的毒性调配解药。”

      孙潜缓缓说出他的猜想,吴遥深思一番,觉得他此言有理。

      “依您高见,两种毒是同一人所为?”

      “应是一人所为。”

      “多谢孙大夫。”

      他浅笑摇头:“救死扶伤,乃医家本分。老朽乃江湖人,不欲涉足朝中之事,还望吴大人早日找到此毒来源,还雲州百姓一个安稳日子。”

      孙潜外表上看起来其貌不扬,年过半百,胡子花白,可他功德无量,是江湖人人敬仰的侠义之士,自然不想和朝廷扯上半毛钱关系,免得日后回归那缥缈江湖,不得自在。

      “合该如此。”

      孙大夫得了吴遥的承诺,提着药箱离开,预备前往查看药罐里新研制出的药汤。

      他走后,角落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吴遥、陆诚:“谁?”

      一个莫约五六岁大的小姑娘,躲在角落里直勾勾地盯着他俩,嘴里还含着什么东西,声音含糊不清:“陆哥哥,这个姐姐是谁呀?她也生病了吗?”

      见是香栾,陆诚安心,蹲下身佯装生气,朝她摊开手心,夹着嗓子说话:“香栾,我不是说过你不准吃糖吗?当心你的牙全烂掉,那样就不漂亮了。”

      香栾攥紧手里的糖果子,又不想变得很难看,便决定把糖果子交给陆诚。

      等她抬起手,看到自己手上的脓疮,犹豫了一下,然后跑进屋把糖塞到她娘手里,又跑出来,向他摊开手,怯生生道:“我不吃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香栾小姑娘也不能免俗。

      “香栾真乖。陆哥哥和你说啊,这个姐姐可厉害了,她叫吴遥,是状元哦。”

      小姑娘眼睛都瞪圆了,嘴巴也张得老大:“哦!是状元!张铭哥哥每天都说他想考状元,姐姐好厉害!”

      陆诚得意洋洋:“当然。”

      没点本事怎么跟他陆诚当朋友?

      还没等陆诚得意洋洋多久,香栾便略过他,跑到吴遥面前,仰着脑袋问:“姐姐,我阿娘身上的病多久能好呢?”

      她们家的柑橘还没摘呢,摘不了橘子,换不到钱,今年她和阿娘就要饿肚子了。

      吴遥也蹲下身去,按住她单薄的肩:“很快就会好的,姐姐一定会治好你和你阿娘身上的病。”

      香栾想,张铭哥哥挤破脑袋都想当状元,状元肯定很厉害,姐姐应该更厉害。

      所以她满眼信任,重重点头:“好!”

      最后,她像阵风一样离开,兴高采烈地跑去找她阿娘,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雲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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