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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他站在落地窗前,用手撩起一边厚实的猩红色天鹅绒窗帘,挺拔的身形斜倚着窗棂,精致水晶杯中半满的琥珀色醇香液体晃动着窗外投射进的灯红酒绿,使得那抹惨淡的月光在这一斛纸醉金迷中更显得黯然而凄迷。

      “你怎么在这里?”我又重新回到最初巴黎的那间暗红色屋子中,环境有所改变,封闭空间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出了庞大的落地窗户,窗外是一片炫目的光影,姹紫嫣红,醉生梦死,让人不晓身在何方。但我却知道这是哪里,这是我潜意识的最深处,某些最隐秘的东西被收藏在这个地方。它不断打扰着我清醒的头脑和安静的睡眠,就像现在,我再次回到这儿,却看见了Arthur。当然他不是真的Arthur,他仅仅是我潜意识投射出来的一个影像,一个长久以来便存在于我心灵最深处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我又问了一遍,并期待着听见他的回答。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梦里的Arthur转过头看着我,灰色瞳孔中折射出枝蔓花叶编就的暗淡光芒。他依然那么英俊,光滑如玉的脸颊,灰水晶般深邃的双眼,水色透明的嘴唇,还有唇边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我缓缓吸气,如中了咒,眼神直看进那深灰眸子的瞳仁里,几乎以为在那里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Ari。。。我会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Arthur说着,放下手中的酒杯,伸出臂来环抱住我,他的呼吸喷在我脖颈中,还有身上好闻的佛手柑香气,将我笼罩起来,有那么一刻我几乎以为这是真的,这种幸福的感觉和现实中如出一辙。

      “喔。。。Arthur。。。不要骗我。。。你其实并不存在。”我花了好大的决心来说这句话,总算我还有一点理智存在,还能勉强分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存在呢,难道这不是你心里想的吗?”他仍旧搂着我不放手,“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回来和我在一起。”是的,我曾经这么想过,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我曾经想过也许和Arthur永远住在LIMBO里也不失为一种永恒的方式,起码不再会有人打扰到我们的感情,在那里我们可以抛开现实世界中的一切规则,不再有任何束缚和彷徨,想怎么爱就怎么爱。而这个念头是如此顽强,居然在我的潜意识深处扎了根,在我自己丝毫没有感觉的时候,无声无息地存在着,比任何INCEPTION都要厉害。

      我并不感到恐惧,只是掠过一丝悲凉,带着甜蜜气息的悲凉:“Arthur,相信我,我们会在一起,但不是在这儿,不是在梦里,是在现实中!”我一边说一边侧过头去吻着梦里人的额头。

      “是吗?!!!!!!!”突然我听见另一个声音在这个房间里回响,冰冷的、尖酸的、刻薄的、带着浓重的妒忌情绪。起初是模糊的,微弱的,然后渐行渐近,停留在某个特定的距离之外。好像隔了一条河看对岸的零落夜色,其间有一座看不见的、由无数隐喻搭成的桥。底下,漆黑的河面上起了风,阑珊的浮光温柔地扭动起来。我觉得一股冷冰冰的雾气包围了自己,潮湿而微微发霉的气味渗到骨头和关节里,长出带刺的藤和恶毒的花,刺痛,辛酸,让我忽然从一种惺忪的混沌里清醒过来。

      是Osmond,他出现在房间的另一端,穿着烟蓝色晨礼服,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昏昧灯光下他那铂金发色变成一种极为刺眼的亮银色,针芒般锐利如刀锋般直扎进我的视线中,而他的脸却更苍白,苍白到不带一点血色,整个人如同骨雕般站在那里闪着惨白的光芒。

      “别以为你能得到她!”Osmond朝我走过来,“她是我的,只能是我的!”说着几乎用一种粗暴的姿势从Arthur怀中将我拖了过去。

      老天,拜托告诉我这个Osmond也是我的潜意识投射人物,不是真的,不然的话我非在梦境里发疯不可。但即便这样,我还是奋力地挣扎,他身上的某种东西让我天生感到厌恶,哪怕他只是一个不存在的虚影。

      “想和我抢东西的人只能有一种结果,死!”梦里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枪来,漆黑发亮的枪口在暗红色屋子里看着格外明显,“再见了,Alex. Phoeniston!”

      我只够听清楚他说的最后那个名字,子弹便已经呼啸着冲出了枪膛。“GOD!!!!!!!不!!!!!!!”我大喊着,甩开被紧抓着的手。我看见对面的Arthur低下头,看着自己湖蓝色衬衣上绽开的鲜红血花。他似乎有点不可置信,缓缓抬起胳膊,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看着自己的血从衬衣下面一点点渗出来,却不觉得疼,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然后我看见他跌倒,身体躺在毛织地毯形成的阴影里,平静地像睡着了一样。

      “奥。。。不不不。。。。Arthur。。。不。。。”我在他倒下的一瞬间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重心,颓然跪在地上。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反复反复在心里提醒着自己,被打死的只是我潜意识中的Arthur,不是真的他,他还活着!!!!!我慢慢爬到Arthur身旁,将他的头捧在自己膝上,巨大的悲伤像汹涌的洪水从身体内部席卷过来,支配住我的呼吸,这一刻我几乎晕厥过去。

      “我会醒过来,一定会醒过来。。。”我想着,开始在衣服口袋里翻找那枚“皇后”。谢谢上帝,它没有丢,我把它紧紧握住,它是我现在唯一的希望。

      “Ari。。。赶快醒醒,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将手掌摊开,“皇后”正立在中间,我来不及思考太多,左右食指猛得推了上去。棋子在我的掌中来回晃悠着,它没有倒下,只是不断摆动,直到最后停止在一个奇怪的角度上。

      我如释重负般深深喘了口气,紧接着某种强烈的眩光从房间的上空直射进来,照得我睁不开眼,整个场景开始变的模糊,唯一清晰的是我自己的心跳,在穿越的一瞬间带着强烈的不舍将我召唤回现实世界中。

      我原没想到会这么快再遇见Dorothy。纽约的天气并不比拉斯维加斯好多少,才刚入冬一个星期,居然就开始下起雪来。整个曼哈顿被包围在一片皑皑白雪中,包括华尔街。我是在Yusef的车上接到的电话,很莫名的感觉。我瞪视着来电显示菜单,上面闪动着Arthur的名字还有头像,我下意识按住接听键。。。。。。

      “Morning,Arthur。。。怎么了?”
      但电话那端传来的却不是他的声音,一个女子优雅而不失礼教的问候,骤然让我吓了一跳。“你好,Ari。。。还记得我吗?Dorothy。”

      瞬间我被惊讶地差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脑袋里开始胡思乱想-------为什么她会打电话给我?为什么她会用Arthur的手机打电话给我?还是说她发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呢?是发现了我和Arthur的事情,还是发现了Cobb这次的行动计划?她现在打来想说什么呢?质问吗?威胁吗?或者仅仅是试探?她会怎么说,我又该怎么回答?这些种种种种一股脑地自涌出来,我承认我的确有点应接不暇。

      “Ari。。。Ari。。。”Dorothy在电话里不停喊我的名字。

      我猛得醒悟过来:“早。。。早上好,Dorothy。”总算我还没有慌乱到忘记说出最简单的问候语的地步,看来和Cobb他们耽在一起时间长了,随机应变的能力有所提高。

      “我的手机突然没电了,所以只能用Alex的电话打给你。”她的解释让我多少放下了一点心,“是这样的,我想今天请你陪我一起去选下结婚用品。”

      “呃。。。”我突然有种意料之外的错愣。

      Dorothy似乎并没有感到我的失态,依然自顾自得说着:“只是去试下婚纱,还有挑选婚戒。Alex说你是学建筑的,我想你对于艺术和美感要比我有见识,所以。。。帮个忙吧,你知道的,我朋友本来就不多,女性朋友更少,而你又恰巧是我和Alex的共同朋友,我只能找你帮忙,求你了!”她说得如此诚恳,让我几乎找不到可以拒绝的理由。

      “我。。。我。。。今天还得上班,恐怕。。。”

      Dorothy明显笑了一下:“我替你向高登公司请好假了。”

      她说得异常轻松,我这里却笑不出来:“你怎么。。。”我想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高登公司上班的?可又发现这么问的话无异于不打自招,是极端愚蠢的做法,所以话说了三个字又被我硬生生卡住了。

      “是Alex告诉我的。”Dorothy说得云淡风情,仿佛是那么正常而又自然的一件事,“要不是他说我还不知道呢!Osmond没怎么难为你吧。”

      我一边听着她说的话,一边向Yusef做着手势,让他把车停在路边:“你确定?”
      “当然确定,你现在在哪儿?”

      我将脑袋帖在车窗上向外张望着,北风夹杂着雪花正从威廉斯堡桥的那头吹过来,华尔街入口处林立的高楼在此刻显得格外孤寂,一幢一幢杵在那儿像老式恐怖片里的无人城堡。“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在华尔街的南入口处,我不是很熟悉纽约。”

      “没关系,我来接你。”一切在这句话里定论。
      我不清楚Arthur是否知道,又或许这只是Dorothy的个人行为。不过好在上帝保佑,她起码没有像我刚才想象的那样,可能是Cobb的这次任务让我变得多疑起来,我什么时候如此神经质了?

      Dorothy坐着一辆纯黑色的罗尔斯牌轿车,司机的打扮十足像个英国贵族家庭的管家,白衬衣、白领结、黑色外套,黑色西裤,浑身上下干净利落的连一个褶子都没有。他把车停稳后,打开门走出来,接着站在我面前极有礼貌地说着什么Herjines小姐请您上车,一同前往第五大道。
      我跟在那司机后面,等着他为我打开车门,这架势倒好像我是那个从满身煤灰里走出来的辛蒂瑞拉。

      “快进来,Ari。。。外面可冷了!”Dorothy从打开的车门里向我伸出手来。

      罗尔斯牌轿车的内部空间极大,和它比起来Cobb的那辆蓝色劳恩斯简直就像小孩儿的玩具。Dorothy坐在我身边,穿一件暗紫色的纯羊毛大衣,带着狐毛镶钻的头饰,这些东西我曾经在Henri Bendel精品店的橱窗里看见过,就是那种只够拿来欣赏的天价奢侈品,每次进过那里我都觉得自己像《凡蒂尼早餐》里的赫本,永远只有看的份,它们的价格贵到让人咋舌。

      “其实现在我们坐的这辆车就是结婚那天我的新娘车,它是我曾祖父在1937年的时候制造生产的。”Dorothy向我介绍着,我完全能够想象的出这场婚礼的情景。他们也许会选在格瑞斯大教堂或者国家大教堂,总之是那种既高贵又庄重的地方举行仪式,因为这样才配得上Herjines家族的显赫名声,当然还有那些身份贵重的婚礼嘉宾,搞不好Osmond.Clieffe也会参加。Dorothy会穿上最奢华的礼服,14英尺长的拖群,还有那些负责拉裙边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们。这种梦幻场景让人更觉得它像一部电影的片段而绝非真实的存在。但我知道这是真的,就像我知道昨天晚上的梦境是多么恐怖和荒唐一样。在我的梦里Arthur死在Osmond的枪下,在现实中,Arthur马上就要同Dorothy举行婚礼。而不论梦境还是现实都似乎和我没有一点关系,真是巨大的悲哀。

      “我想好了,等一会儿也要为你挑几件伴娘礼服。”天呢!!!!!我居然把这件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Cobb在拉斯维加斯曾经对我说过,那时候我没确定它是真的,现在看来这个男人并没有骗我。

      “我觉得我不太合适吧。。。”

      “喔。。。除了你谁还能有这种荣幸呢?!”Dorothy抓住我的手腕,“想想吧,Ari。。。你是那么可爱的人,你会成为全纽约,不,全美国最可爱的伴娘。我敢打赌,那天来的嘉宾里肯定会有人爱上你的。相信我,我真的等不及想看你成为我伴娘的样子!”

      于是我再不能说什么,Dorothy是对的,她什么都不知道。而我实在不忍心去破坏她如此美丽的梦想,因为这太残忍。假如Dorothy是那种娇横跋扈、刁蛮任性、一身大小姐臭脾气的女人的话,也许我反而要心安理得许多。可惜她是那么善良、那么文静、那么美丽的一个人,这让我在面对她的时候多少有点心存内疚。我不想说我做错了,本来爱情就没有道理可讲,没有人规定过谁可以爱谁,谁又不可以爱谁。只是对于Dorothy,我不敢想象当真相大白的那天,她将如何面对,我和Arthur又将如何面对他。

      黑色罗尔斯平稳得向前行驶着,半小时后将我们带到Saks Fifth Avenue。Dorothy说她喜欢这里的珠宝首饰和名牌设计师的服装,当然还包括婚纱礼服。Dorothy的美是显而易见的,但又和Olivia不同,Olivia太表面化像朵不知道隐藏自己香味和颜色的大丽菊;而Dorothy的美内敛而含蓄,如同幽香扑鼻的月桂树;至于我自己,则永远是那颗小小小小的小豌豆。我看着Dorothy在 Giovanna Sbiroli专柜里挑选好自己喜欢的款式,然后走进去试穿。当她重新走出来的时候,我几乎认为看见了一个公主。她头戴一顶美轮美奂的钻石冠冕,在它的周围缝着一圈缀满细碎珍珠的花边蕾丝,薄如蝉翼的面纱罩着她那张清秀漂亮的脸,如梦如幻,香槟色塔夫绸和白色刺绣花纹的裹胸设计让Dorothy看起来更加挺拔。上帝作证,她实在太完美了。

      我很真心地为她做了参考,替她挑选红宝石做成的项链和钻石戒指还有耳环。然后Dorothy执意为我选了两套伴娘礼服,珊瑚红色和烟碧色,全都是用上等厚缎精致而成,当然价钱也足以让我这种小职员在看了标价牌后逃之夭夭。

      “你说Alex他会喜欢我的这件婚纱吗?”Dorothy让司机把自己买好的东西打包送回家,然后拉我去八楼的咖啡馆聊天。

      我仍然只喜欢喝拿铁,小银勺搅动的时候我似乎听见Arthur对我说过的话-------“拿铁要两个人一起喝才有味道,一个人喝不觉得太乏味吗?”我安静听着Dorothy问的问题,突然觉得无比凄凉----沉浸在幸福幻想中的准新娘和注定无法拥有幸福的准伴娘,真是多有趣的两个人。

      “你喜欢的Arthur也一定会喜欢吧。”我低头搅着咖啡,决定不去看Dorothy。

      “这个我倒不确定。”接着我听见她长长的叹气声,“Alex很忙,诊所的事情又多。我本想去找他的,可我父亲硬是说什么以我的身份跑到那种地方去让记者知道了会大做文章,真拿他没办法。”

      我斟酌着词汇想了一会儿问道:“你们回到纽约没见过面吗?”

      “我父亲还不至于这么荒唐。你说渡蜜月去哪里好呢?欧洲小国还是加勒比海的群岛?”

      “这你应该问Arthur才对,毕竟这是你们。。。你们两个的婚礼。”

      “Ari。。。”Dorothy的手越过桌面握住我的手,“我希望你能祝福我们,这将是我们得到的第一个祝福。同时我也要祝福你,说不定明年、后年、大后年我和Alex可以去巴黎参加你的婚礼。”

      我瞬间遍体冰冷,觉得好像有人在我的胸口重重击了一拳,让我头晕目眩,从喉咙到泪腺一路烧到心脏,抽搐得几乎马上就会死掉,深邃的疼痛劈开我,从头到脚。我拼命忍住眼泪,将身体往后靠在咖啡馆的椅子上,可放在桌上的手却不停颤抖,这种颤抖是连着心脏的,每一次它的搏动都带来更加剧烈的痛苦,这种痛简直就是将我的心放在烈火着焦灼,可脸上却还要露出最诚挚的笑容,嘴里还要说着最美好的祝词。

      “我。。。我。。。我。。。”我几乎不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我祝福你,Dorothy!”请你一定要相信我,这句话我说得无比艰辛,却也无比真诚。但我不能控制自己的颤抖,小银勺被我碰掉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响声。

      “Ari。。。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用一只手撑着脑袋,不让Dorothy看见此刻眼眶里的泪水:“没什么。。。可能稍微有点着凉。。。假如没什么事的话,我想我先走了!”

      我不等Dorothy再说话,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几乎是夺路而逃。我冲进电梯,按住下行键,三分钟后在电梯门还没完全打开的情况下硬挤了出去。我穿过Saks Fifth Avenue一楼那装饰着圣诞节彩灯和各种繁复礼品的大堂,途中差点撞上几个行人。然后我推开玻璃门,一刹那只感觉冰冷的空气直扑向我的身体,登时将心血凝固成了寒冰。

      雪中的第五大道空旷而寂寞,没有行人,只有不断飘落的雪花和寒冷的北风。我站在碎石铺成的镶花路面上,仰起头,目光直视那阴沉的苍穹。酷冷似绝情,这冰冷的街道,这冰冷的城市,这冰冷的世界,我站在其中,向两边望着,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路的尽头到底有什么结果在等待着我,一切沉默如这个冬季的天气,纽约真的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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