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乱引》林幽仙

5、揣测

　　兰亭几乎是用飘地踏出了正阳殿，回到了轿中。
　　轿外军官立刻意会，轿子几乎是同时架起。
　　她脸色有些苍白，冬末的阳光透过帘帐照到她脸上，只留下透明的雪白，她只觉得周围冰冷浸骨，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冷，幽幽地，悄然地，包裹在她的身上。
　　这个男子简直超出了她尚可掌握的能力范围。
　　仿佛一把利刃，敏锐地洞察到她心中最最软弱的地方，毫不留情地刺了进去。
　　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瓦解，碎得无声无息。
　　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放手一搏，就这样被右相的一个轻柔地决定给分崩离析，连着她的骄傲与智慧。
　　可是，右相似乎忽略了一个地方。
　　那便是兰亭骨子里的倔强与骄傲，从不输给任何人，越是压抑住她，她便越是冷静精密地计算出对策。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兰亭只是苍白泄气了一会儿，便恢复了理智，她捏紧手指，似乎想把骨节捏碎，死死地，从沉重的心跳中寻回最后一丝清醒。
　　时间渐渐流逝，属于兰亭的理智也回到了她的脑中，她按紧胸口，轻吐了口气，待她在想起刚才的事情时，却被一丝轻柔的琴声打断。
　　如月游云层般的朦胧，如莲花盛开般的清雅。
　　琴声好像一双温柔至极的双手，轻轻地荡起她心湖的涟漪，兰亭原本烦躁的心情，刹那风流云散。
　　她迟疑了下，高声道：“停轿。”
　　外面立刻响起一声响亮的复述：“停轿！”
　　兰亭待轿平稳后，吸了口气，快步走出。

　　周围是白瓦青砖的薄雪景色，街上不知为何，只有极少的人在外走动，除此之外，便是积雪堆积在旁，阳光流泻在薄雪上，流动着朦胧的清辉，好看之极。
　　那琴声合着这等景色，更是从内而为地露出静瑟之感，宛如山巅的白雪，不可攀附，又如路边薄雪，澄明平和。

　　兰亭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漫不经心地踱步寻找。
　　不知寻找了多久，终于在一家颇为清雅的院落寻到了清晰而悠然的琴声。
　　她微微一笑，也不知为何，心中最后一丝郁色也随着琴声的高低起伏而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所以，只是迟疑了一会儿，便推开了门。
　　几乎是立刻的，所有景色之中，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个衣衫如雪的少年。
　　漆黑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散肩头，未曾束起，阳光洒落在长发上，泛起一层柔和地光晕，而少年的眼眸则是漆黑幽深，如广阔无垠的天空，又似月光流水般的澄明宁静。
　　他漫不尽心地调着琴，笑意舒雅，清逸脱俗。

　　他弹了许久，兰亭就站了许久。
　　曲散之后，他才抬眸，漫然微笑道，“小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兰亭穿过他含笑剔透的眼神，差点看见了那个在朝廷上翻云覆雨的右相。
　　这个想法只是一瞬，之后又恢复了理智，她回礼道，“雪之。”
　　雪之不疾不徐地拨弄着琴，笑意宛然：“小兰，在朝堂上一会儿，可有什么发现？”
　　兰亭摇了摇头，如实道，“我不如右相。”
　　这是实话，因为她没想过要隐瞒什么，也不需要他的赞赏，所以只是浅笑如实回答。
　　雪之微微一愕，随后眼眸浸润出悠然的笑意：“这是当然，右相八岁便接管家族，九岁即接管了丞相之位，若不是其凌厉行风，也不可能如今安稳坐右相位置至今。”
　　兰亭皱了下眉，下意识探究问道，“你貌似很清楚？”
　　雪之眼眸中愕色徐徐平缓，从容温和一笑，并未解释。
　　兰亭也未继续追问，只是细想着心中逐渐放大的疑问。

　　他是不是右相？

　　按容貌来讲，几乎是不可能的，雪之的容貌如洁白无瑕的花朵，如轻柔月华般的美妙，而右相，则是清秀素净到了极致的容颜。
　　两种极端的容颜，不管怎么拼凑，都不可能是一个人。
　　再者，右相的眼眸露出的是繁华看尽的清淡，而雪之的眼眸则什么都没有，只是漆黑一片，仿佛世间万物，山川万里都容纳进去得悄无声息。
　　相貌可以用那个什么传说中的易容，而眼眸则是无法更改的，据兰亭所知，她前世还没有什么人，可以演技好到可以将眼眸彻底改变。
　　那么……简直可怕到了她能掌握的范围之外。

　　兰亭的神色变幻都无声地落到了雪之的眼眸中，他没有点破，只是静瑟地微笑。
　　这个女子着实有趣得紧，明明事情已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可是她依旧不懈努力，试图用微薄的努力去改变全局。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样的思维，当真让他感到十分的讶然与喜爱。

　　当知道无法思索出什么东西时，兰亭放弃了胡思乱想，叹了口气：“雪之如若没什么事情的话，可否容我告退？”
　　她需要的是一个人独处的冷静。
　　一天之类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已经不能完整地去接受及思索，她需要一个时间去整理思维，从纷乱复杂的思想中理出清晰地条理。
　　雪之侧头思索片刻，抬眸微笑：“好。”
　　看见雪之眼眸之中的通透了悟，兰亭有一种完全暴露心思的感觉，脸上一热，她连忙走了出去。
　　几乎是……用逃的。

　　刚刚走出院子，她还没有理清紊乱的思绪，便撞到一个满身酒气的人。
　　守候在院子外面的士兵立刻上前，反手押扣住来者。
　　后者则是一脸迷茫地抬起头，清俊的眉目充满了放纵洒脱之气，却不知为何，愁云满布，露出潦倒之意。
　　他看见兰亭微微一怔，随后唇角露出讥诮，挣开士兵的束缚，冷笑道：“我自己会离开！”
　　兰亭饶有兴趣地道，“如果我不让你离开呢？”
　　这个人着实有趣，她还未说什么就露出了如此明目的敌意，若是真的撞上了什么达官贵人，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那人有些怔愣，半响才冷淡道，“那就随君处置，若是求诗便算了吧。”

　　好大的傲气！
　　兰亭有些好笑，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怎么就如此肯定她是来求诗的呢？难道这人当真如此有名？若是如此有名，自持才气骄傲也就罢了，若是只是一名无名小卒，这骄傲倒也来的太过莫名其妙。
　　身旁的士兵见兰亭露出些许疑惑地神色，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贴心地上前道，“左相，这乃是裴华裴公子，文采斐然，写得一首好诗而闻名天下，只不过……”说到后面，士兵似乎迟疑，也许是怕后面言辞不妥而触怒丞相，又或许是自己根本知道得不全面。
　　言尽于此，已经知道得够多了，兰亭也不苛求，微微挥手，士兵呼了口气，笔直退后。
　　再一次扬眸看向那人，也就是裴华的时候，兰亭心中已经略略有了自己的打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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